這條魚好像不太聰明。
連借口都和上次一樣，根本沒想著要換一個。
宮殿瞬間沉寂下來，葉簡唇角抿成直線，第一次有些生氣。
不用想都知道，洛翎肯定是傷口再次發作，疼痛難忍。卻又不想被他發現，所以才匆匆離開、把他丟在這裡。
明明這隻大人魚之前還答應過他，傷口疼的時候，會讓他陪在自己身邊。
結果，還是走得這麼乾脆。
手腕間的鎖鏈冰冷得令人難以忍耐，葉簡冷淡地抬手，蜿蜒的黑色絲線自虛空浮現，勾連於他蒼白指尖。
額角泛起熟悉的痛楚，他的神色不變，黑線遊離，纏繞住寒鐵澆築的鎖鏈，線身以絞殺的力度瞬間收緊。
哢嚓。
鎖鏈如碎屑落下，葉簡毫不猶豫地下床，快步走向宮殿之外。
結果，他才踏出兩三步，海水便如岩漿沸騰，凝結成厚重的壁壘，阻擋於他身前。
葉簡：又是這樣。
他的眉眼間少見地劃過怒意，指間黑線甩開淩厲的弧度，利箭般洞穿海水，卷起肆意彌漫的黑氣，滲透進海水之中。
流淌的海洋瞬間凍結，有形之物撕開無形之水。這一次，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他。
葉簡快步踏出，推開宮殿大門。
黑線消散於指間，痛楚愈發明晰，熟悉的虛弱感蠶食他的身體，葉簡腳步微頓，凝了凝神，環顧四周。
他本以為洛翎關他的地方位於王城之下，但眼前的模樣更像是王宮最深處，一路上葉簡都沒遇到其他守衛，這裡似乎是隻有人魚之王能夠踏入的禁地。
隻是，葉簡不太認路，在複雜的宮殿群之間繞來繞去，最後居然莫名其妙繞到王宮大殿之前。
大殿的守衛皆被撤去，隻有一條藍尾人魚站在離門口稍遠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讓其他人靠近。
是諾米。
葉簡一言不發地走過去，諾米根本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當即大驚失色：“葉先生！您您您——”
葉簡：“讓開。”
“不行！”諾米反射性拒絕，又意識到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是誰，愁眉苦臉道，“陛下在商議大事，任何人都不能擅入，我，我也沒辦法放您進去……”
說這話的同時，他偷偷觀察葉簡的臉。
葉先生的臉色很差，狀態也有些不對。
……糟糕，他不會和五年前一樣，因為某些緣故處於虛弱期吧？
諾米趕緊道：“要不然您回去休息一下，不用多久，陛下就會去看您的！”
大腦仿佛被撕裂，疼痛鑽心。葉簡麵無表情，眼眸寒霜般冷淡：“我現在就要進去。”
諾米為難道：“這個真的不行，陛下的命令，我必須攔住所有……”
回應他的是葉簡更加淡漠的話：“你攔得住我？”
“……”
無形的威壓覆蓋而下，諾米隻覺這樣的葉先生實在令人心驚，心底發怵，下意識後退一步。
雖然違抗陛下的命令會受到懲罰，但得罪葉先生……他肯定會被陛下丟去燉魚乾！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打不過葉先生！
諾米隻覺左右為難，最後隻能再退幾步，哭喪著臉道：“如果陛下到時候要謔謔我……葉先生您一定救救我啊！”
葉簡：“放心，我不會讓他為難你。”
視野微微發暗，他向前走出一步，身形微晃。
諾米再度大驚：“葉先生！”
“……沒事。”
葉簡按住額角，隨即再也不看諾米一眼，向大殿走去。
諾米：“……”
大殿之內是位瀕臨失控的深海之主，剛剛又進去一個狀態不好的深海之主他愛人，不知道為什麼，諾米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默默蹲下，盯住大殿門口，開始祈禱……
大殿之內深暗無光，空氣仿若凍結，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層層厚雪之上。
四周寂靜無聲，葉簡留神傾聽，數秒之後，才隱約捕捉到後方傳來的細微水聲。
於是他繞過王座，來到大殿後方，發現這裡還有另外一個空間。
寒玉堆砌的水池，流淌幽暗微光。
不同於海水，水池之內的顏色近乎深黑，一眼望不見下方的暗流。深黑水麵亦毫無波瀾，仿佛一道凝縮的深淵，危險而噬人。
葉簡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沉默蹲下，伸手，蒼白指間觸到水麵——
嘩啦！
珍珠般的水花濺落，一隻蒼白手臂攔在葉簡腰間，他還尚未反應過來，視野天旋地轉，身體失重，寒涼的水流向四方包裹而來。
波瀾一圈圈散開，葉簡如失去羽翼的雛鳥墜入池中，被一道成熟冰冷的軀體圈住，後背重重抵上寒玉砌成的池壁。
這一下撞得葉簡脊背微疼，手腕間同樣傳來被緊緊箍住的力道，令他不得不抬起頭。
銀發紅瞳的大人魚從深水之下來到他麵前，銀色發絲隨意鋪滿水麵，一雙眼眸如流淌的鮮血，泛著冷漠的光澤。
“……”
四目相對，大殿之內隻有冰冷的水聲，葉簡微怔，一秒後輕輕抬手，指尖落在洛翎眼簾之上。
洛翎一眨不眨，沉默地凝望他，猩紅眼眸於黑暗中尤為醒目。
葉簡小聲道：“像兩個燈泡，好亮。”
洛翎：“……”
洛翎一時間分不清這是誇他還是乾嘛，有幾秒沒說話，而後俯身，抱緊葉簡。
他毫無溫度的臉龐埋入葉簡溫暖頸側，汲取這個人的溫度。嗓音嘶啞，宛若流淌的深淵：“哥哥為什麼要過來？”
葉簡：“想陪著你。”
洛翎眼眸劃過一絲暗光，聲音更沉：“我之前和哥哥說過，每當傷口發作，我都會——”
話音未落，就被葉簡輕輕打斷：“我知道。”
“可你也說過，傷口疼的時候，會讓我陪在你身邊。”
洛翎再度沉默，低頭，垂落的銀發遮住臉龐，沒有讓葉簡看見自己的神情。
葉簡摸摸這隻大人魚腦袋，並未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溫和開口：“你的傷口——”
聽到這個，洛翎忽然沉聲道：“哥哥走吧。”
“我不要看見哥哥。”
葉簡垂眼，目光下落，看見洛翎環在自己腰間的手。
唔，沒有一點要鬆開的意思。
“我不會走的，”葉簡不動聲色地輕按額角，壓下疼痛，語氣依然和緩，“你的傷口還疼不疼？想不想……吃糖葫蘆？”
也許在難受的時候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能分散這條大人魚注意力，讓他稍微好受一點。
葉簡考慮到這點，又補充一句：“如果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帶來。”
洛翎手指攥緊，似乎在克製著什麼，用力到指尖泛白。
不過，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波瀾：“我要什麼，哥哥什麼都會給我嗎？”
葉簡點點頭。
這個回答如觸動某種關竅，洛翎猛地抬首，猩紅的眼眸血光更盛，如鷹隼捕獲獵物，緊緊地鎖住眼前的人。
葉簡忽然感覺哪裡不對勁，正想往旁邊稍微避一避，洛翎卻已經逼近他，將他困在自己胸口與臂彎之間。
兩人原本就很近的距離忽然再度縮小，幾乎沒有間隙。洛翎居高臨下地俯瞰眼前之人，冰冷的指腹落在葉簡臉側，輕輕摩挲。
葉簡：“……”
好怪。
好像很不對勁。
他想拉住洛翎的手，卻被洛翎反扣住手腕，隨意地抵在冰冷的池壁間。
洛翎：“哥哥的手真細。”
——不等葉簡回應，這隻銀發紅瞳的大人魚又貼上葉簡的臉龐，嗓音親昵如情人細語，輕飄飄地蹭過葉簡耳畔。
“如果我要哥哥……哥哥也會把自己給我嗎？”
葉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