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炒製方式複雜,對茶葉品質極高,每年進貢到長安的也不過數十斤,便是楚國公府那樣的門第,也難以購得,此茶也被視作皇室專用。市麵上倒有些打著“妃子笑”名號的閩地紅茶,隻那口感參差不齊,與送進宮裡的不可相提並論。
李嫵少時在宮裡喝到此茶,便十分喜歡,於是之後每年,裴青玄一得了這茶,就派人給她送去,後來許皇後得知此事,便將她份例之內的也一並送去李府。
那時的李家小娘子可儘情享用這閩地來的珍品,待後來嫁入楚國公府,便再未飲過這茶。
如今嗅到這淡雅茶香,往日記憶如香霧漫上心頭,眼角也不禁染了些濕意,低頭喝了一大口茶,才緩下情緒。
茶水還是從前的味道,隻是喝茶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午後陽光透過雕花窗牖斜照在榻上,許太後邊喝茶吃糕點,邊與李嫵聊著近況家常,待到一杯茶水飲儘,許太後忽而記起什麼,斟酌著與李嫵道:“有一事原不該哀家多說,但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孩子,為著你日後思量,哀家還是想多嘴提一句。”
這般鄭重的措辭叫李嫵也直起腰身,正色看向上首:“太後請講。”
許太後撥動著腕間的白玉卍字紋珠串,轉了一圈,才停下動作,看向她道:“阿嫵可還記得派去給你診病的王太醫?”
李嫵本來還有三分忐忑,以為太後是知曉了裴青玄私下找她之事,特來敲打她,不曾想開口竟是提起王太醫,愣怔片刻才回神應道:“自是記得,太後仁恩,臣婦沒齒難忘。”
“不過派個禦醫而已,無需與我客氣。”許太後看著她,不緊不慢道:“這位王太醫是宮裡有名的千金聖手,哀家特派他去,便是叫他替你診脈,看看你和楚世子因何遲遲未有子嗣……你不必羞赧為難,總歸這兒沒外人,你隻管將哀家與玉芝嬤嬤當做娘家人便是。”
多年未孕的確是李嫵一塊心病,如今擺在太後麵前說,李嫵頰邊發燙,默默垂下了眼。
許太後那邊繼續道:“王太醫回稟,說你身體康健,氣血也足,按理說這般年紀正是受孕產子的好時候,若夫妻房事一切正常,除卻子嗣緣分未到,那就隻能是……”
她輕咳了一聲,似也有些難以開口,一旁的玉芝嬤嬤見狀忙接上話,一副掏心窩子的懇切表情與李嫵道:“世子妃,有時夫妻遲遲未有好消息,不一定都是女子的原因,男子也是會出毛病的。今日太後與老奴說這些話,您彆不高興,實是想到令堂已仙逝,想來身邊再無什麼長輩與你說這些,怕你將責任都攬在自個兒身上,自怨自艾,勞心損神,這才貿然與你提及這些……太後的意思是,您若有需要,可派王太醫給楚世子摸一摸脈,他行醫多年,一摸便知。”
李嫵坐在圈椅裡聽得這話,心下諸般情緒此起彼伏,局促、窘迫、驚訝,更多的是感動——正如玉芝嬤嬤說的那樣,她的母親於兩年前逝去,娘家再無親近的女性長輩,婆家長輩倒是不少,但她們哪肯將責任歸咎於楚明誠。
若不是當做自家人,憑誰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就連長嫂崔氏先前與自己提及這茬,都是鋪墊了許久才敢開口,生怕因此事與她生出芥蒂。
握了握掌心帕子,李嫵起身朝許太後一拜:“多謝娘娘,此事……長嫂先前也與臣婦提及,臣婦也放在了心裡,隻差尋個合適的機會。若真是郎婿的問題,日後慢慢調養,或是從族中過個嗣子養著也成……子嗣雖重要,但臣婦更看重郎婿的品行。”
聞言,許太後和玉芝嬤嬤互視一眼,既有欣慰,又是感歎。
“你一向是個心思通透的,既然你已有籌算,哀家也能放心了。”許太後輕點了點頭,又柔聲安慰:“也彆太擔心,沒準就是子嗣緣分沒到,回頭哀家送你一座白玉觀音,你們夫妻誠心叩拜,也許緣分就到了。”
李嫵再次與許太後一拜:“多謝娘娘。”
那邊許太後笑著與她說“不必多禮,坐下說吧”,李嫵卻在起身之際,忽地起了個念頭——
太後賢德慈愛,將她當做自家小輩,真心盼著她和楚明誠能和睦美滿,早誕麟兒。
若是叫太後知曉,裴青玄私下尋到自己,不但舉止浮浪,且威脅自己不許與楚明誠同房,破壞他人好姻緣……
太後一生純良正直,定然不會允許自己兒子這般荒唐,而裴青玄此人,雖從北庭回來後性情大變,但對生母始終至孝,從未忤逆。
李嫵腦子飛快轉著,一番權衡之後,她捏緊手指,決定賭上一賭——
若裴青玄日後仍舊糾纏於她,單憑她一己之力,實在無法抵抗。
而這世上唯一能約束皇帝的人,唯有太後了。
既下定決心,李嫵深吸一口氣,雙膝跪地,邊以頭磕地,邊哀切出聲:“太後娘娘,請您幫幫臣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