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1 / 2)

二嫁帝王 小舟遙遙 12194 字 7個月前

【45】/晉江文學城首發

斜陽淡照,靜謐的紫宸宮寢殿彌漫著一陣苦澀湯藥氣。

寬大龍床上的男人睜開眼,盯著熟悉的蒼蒼色雙鹿聯珠紋幔帳,黑眸有一瞬迷離,待思緒回籠,兩道濃眉緊蹙,撐著身子便要坐起:“阿嫵……”

胸膛好似被巨石碾壓過,劇烈疼痛朝四肢百骸席卷,叫那張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龐愈發慘白。

外間正與禦醫談論病情的許太後聽得動靜,回身往屋內探去,看到那勉力起身搖搖欲墜的高大身影,許太後急忙上前:“躺著,快躺著!”

又示意左右宮人:“你們還愣著作甚,都是死人麼!”

宮人們戰戰兢兢走過去:“陛下……”

裴青玄強壓胸口疼痛,又抬手按了按酸脹的額心,稍微適應那陣暈眩感後,他沉眸看向麵前的許太後,嗓音嘶啞:“母後,阿嫵呢?”

見他剛醒來就問李嫵,許太後盛滿擔憂的臉龐微僵了僵,眸光也複雜:“她……唉,你也彆太傷心,誰也不知她竟會這般極端……”

“母後。”裴青玄打斷,隻睜著一雙晦暗無光的狹眸盯著許太後:“她在何處?”

最後的意識裡,他暈倒在太傅府。如何現在他回了紫宸宮,身上的衣袍也換了另一套,唯獨不見那具屍骸。

觸及自家兒子駭人沉鬱的目光,許太後袖籠中的手指攥緊,而後沉下一口氣,儘量平和道:“她是李家女,屍骸自然在李家。你今日突然罷朝也就算了,竟還不顧身份跑到太傅府鬨那麼一出!好在李太傅捂得嚴實,及時讓文琢將你送回,不然若是走漏風聲,外頭的朝臣與百姓該如何說你?”

裴青玄冷道:“朕不在乎。”

許太後噎了噎,臉色不大好看:“你不在乎,可阿嫵在乎、李家人也在乎!她人都死了,你就當行行好,最後給她留份體麵吧!”

一個“死”字猶如毒刺,直直紮進裴青玄心口,周遭的氣場都陡然變得冷戾。

若非說話之人是他生母,他定要將人拖出去砍了。

她沒死。

至少,他不信她就這樣死了。

“所以她的屍骸,尚在李府?”裴青玄問著,見許太後不語,撐著手臂就要起身。

許太後這才無奈開口:“是,是在李家!阿玄,我知道此事發生的太突然,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可你彆忘了,你是大淵的皇帝,是一國之君!你便是再喜歡她,也得講道理。太傅是阿嫵的親生父親,如今愛女罹難,他將阿嫵的屍骸留下,在李府舉辦喪儀,合情合理。倒是你,你若將她的屍首帶回來,沒名沒分的,這算怎麼一回事!”

裴青玄眉心微動,沉下語調:“那具屍骸若真是阿嫵,兒子自會給她名分,迎她入皇陵。”

許太後聞言,額心突突直跳,既心虛於他那句“若真是”,又驚愕於他要迎一具屍首入皇陵——真是瘋了不成?!

“事到如今,你還要一錯再錯嗎!”許太後擰著雙眉,痛心疾首:“阿嫵為何會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了卻性命,你難道不清楚?不然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吧。這樣的不可理喻、這樣的執拗癲狂,這叫她如何願意與你相處?可憐她年紀輕輕,就被你活活逼入絕境。還有李太傅,他可是你的老師!你捫心自問,從你三歲啟蒙伊始,他可曾有薄待過你?你倒好,忘恩負義、寡廉鮮恥,生生逼死人家女兒,害得他一把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裴青玄啊裴青玄,我如何生出你這麼個混賬!”

說到激動處,許太後揚起巴掌,想狠狠教訓這個不孝逆子。

然巴掌落下時,看到那張蒼白麻木的臉,忽又想起他滿身是血被抬回來的慘樣——

巴掌僵在空中,最後攏握成拳,恨恨地收了回來:“總之,你不要再胡鬨了!無論你接不接受,阿嫵已經死了!你若還有半點良心,莫要再出現在太傅麵前,叫他們好好給阿嫵治喪,讓她清清靜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龍床上躺坐之人並未出聲,隻沉默著,掌心握著柔軟緞麵的錦衾。這床錦衾還是李嫵蓋過的,上麵好似還殘留著她馨香的氣息。

他收攏長指,感受著絲鍛摩擦掌心的觸感,就如感受她柔嫩肌理般。

許太後見他沉著眉眼,默然不語的模樣,隻當他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心下輕歎,語氣也不禁放柔些:“禦醫說你是悲慟過度、氣急攻心才導致嘔血之症,之後還需靜養一陣,不然氣血虧空,不利於壽。湯藥過會兒應當就熬好了,你喝罷就好好歇著,明日還有早朝……”

說到這,稍頓了頓,她不忍斟酌:“當然,你若實在傷心,至多罷朝三日,以表哀思。至於更多……阿玄,你是皇帝,應當明白為君者,該以江山社稷為重。”

床上之人仍是不語,宛若一具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

許太後皺起眉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化作一聲濃重歎息,理了理身上石綠銀線繡鬆鶴紋長袍,準備離去:“罷了,你自己靜會兒。”

才將轉身邁出一步,身後忽的傳來低沉啞澀的嗓音:“母後,她離宮前曾找過您……她與您都說了些什麼?”

許太後的背影一僵,心下也不由發緊。

他難道知道了什麼?

不,不可能。

他才醒過來,怎麼可能知道。

修剪圓潤的手指緊撚著白玉珠串,玉質微涼的溫度也讓她冷靜些許,那張保養得當的麵龐恢複尋常神色:“她離宮前是找過我。”

許太後緩緩轉過身,語氣平靜地答:“她是個孝順知禮的好孩子,要離宮了,特來慈寧宮與我告彆。”

說到這,她忽的一副恍然覺悟的模樣:“怪不得她臨走前還與我磕了三個頭。當時我還奇怪,不過回趟李府,哪用得著行如此大禮……現下再想,原來那時不是辭彆,而是訣彆。”

許太後語調哽噎,眼眶也染了淚,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這話並不虛,李嫵在慈寧宮見她最後一麵時,的確與她磕了三個頭,感謝她的成全。

唉,也不知那孩子現在可逃出長安了,現下外頭天都黑了,應當尋到落腳處歇息了吧?

裴青玄看著拭淚悲傷的許太後,眼底閃過一抹狐疑晦色。

按照他對生母的了解,她多愁善感又慈悲泛濫,且她是那般喜歡阿嫵,如何知道阿嫵死訊後,還能表現如此…正常?

她的確是在悲傷,卻傷而不哀,甚至連那一巴掌都不肯落下?

“母後可知,阿嫵的屍骸是何模樣?”裴青玄忽然出聲。

許太後麵上閃過一抹驚詫,稍稍定神,便見皇帝一錯不錯地盯著自己,那幽邃目光意味不明,卻透著十足的探究。

雖是自己肚皮裡出來的,可乍一觸到這沉靜銳利的目光,還是叫她不大自在。

“我如何能知道?我又沒看到。”許太後說著,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你突然說這個作甚。”

裴青玄嗓音聽不出情緒:“朕看到了。她燒得黑炭般,渾身上下無一處好皮,碰她一下,渾身焦渣簌簌直掉,湊近後還有焦腐的皮肉氣味……”

“彆說了。”許太後一生吃齋念佛,哪裡聽得這些東西,兩道眉頭緊擰著,滿臉不忍:“你既知道她死狀淒慘,更該放過她,叫她早日入土為安才是。”

像是害怕他又說出些不中聽的話,她握緊佛珠道:“時辰也不早,哀家先回慈寧宮了。”

望著那道急切切離去的背影,裴青玄眼波輕閃了閃,下頜也不禁收緊。

思忖間,劉進忠端著湯藥進來,見著皇帝已醒,眼中滿是喜色:“陛下您可算醒了。”

裴青玄並未出聲,隻接過那碗湯藥,試了試溫度,一飲而儘。

劉進忠見他放下湯碗,忙捧著蜜餞盒子上去:“陛下吃些,壓壓苦味。”

大抵心下苦痛到麻木,湯藥入喉竟絲毫不覺得苦。

隻是看到那琳琅滿目的蜜餞匣子時,還是伸出手,撚起一枚糖漬青梅送入嘴裡。

酸,酸到澀,再無從前半分甜意。

他嚼完一顆青梅,再次抬眸,吩咐劉進忠:“明日一早,從大理寺尋個女仵作去太傅府,開棺驗屍。”

劉進忠驚愕失聲:“驗、驗屍?”

怎麼說也是太傅府的千金,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貴女,開棺驗屍,不但對死者不敬,更將生者的顏麵往何處放?

“這般驚訝作甚?”裴青玄神情淡淡:“做的隱蔽些。你親自領人去,若太傅不肯,你傳朕的話,叫他不要讓朕為難,朕隻想求個明白。”

劉進忠也聽出來了,陛下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屍骸擺在麵前還不肯接受呢。不過也真夠執拗的,人遺書都寫好了,屍體也在那了,不是死了,還能是怎樣呢?難道真為了躲避陛下,連自己的身份、親人朋友都不要了麼?那位李娘子雖然骨頭硬,卻也不至於……硬到這她個地步吧?

腹誹歸腹誹,麵上還是小心翼翼應著:“是,奴才明日一早就去。”

裴青玄揮手示意他退下。

華美的幔帳重新垂落,皇宮的夜晚無比寂靜,隻偶爾傳來幾聲啾啾蟲鳴。

裴青玄躺在床上,盯著茫茫黑夜看了一陣,而後側過身,抓過裡側的枕頭擁在懷中。

高挺鼻梁深埋其中,柔軟繡枕間滿是她清甜香氣,隨之她的模樣、聲音、氣息不停地在腦中浮現。

她躺在他懷中極儘依賴的喚他玄哥哥,雙眸含笑替他穿衣係帶,甚至在病得不省人事之時,還說著要嫁給他……

每一個甜言蜜語、溫情脈脈的日夜,都像一場場美好又虛幻的甜夢。

他自以為掌控著一切,實則不過是她眼中愚蠢的獵物,一點點陷入她編織的溫柔陷阱裡,在他憧憬未來時,她以最慘烈的方式給他狠狠一擊,告訴他所有溫柔愛意都是虛假謊言,告訴他,她有多厭惡他,厭惡到恨不得去死。

胸間那陣熟悉的悶窒感又湧上來,伴隨著喉間一絲腥甜。

他撐起身,掀簾又嘔出一口血。

待腦中暈眩感稍緩,裴青玄盯著團花地毯上那抹鮮紅血跡,薄唇扯出一抹冷戾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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