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一座院子,三麵是田地,一麵是山,四鄰八舍相隔都還有段距離,周家這位置,實在很適合藏人,若她悄悄地過來,未必有人能發現。喚過侍從:“去相鄰人家問問,最近六七天裡可曾有年輕女子打聽過周家。”
眾人分頭去了,裴羈下了馬隱在蘆葦叢中,耐心等著。周佛保早晚會回來的,他要親眼看看周家的情形,假如她是躲在這裡,他會找到她的痕跡,抓住她。
太平鎮。
蘇櫻這一覺睡得極沉,整個人就好像落在巨大的虛空
中,四下都是大片的空白,不用想,不用逃,隻消沉沉睡著就好。直到虛空之外突然傳來動靜,一個女人的聲音堅持不懈地在遠處喚她:“小娘子,醒醒。”
是阿周,阿周叫她呢。蘇櫻慢慢睜開眼,阿周端著碗候在床前,柔聲道:“燉了點紅棗當歸雞湯,快趁熱喝了吧。”
蘇櫻聞到當歸淡淡的藥香氣,摻在鮮香的雞湯氣味中,讓人突然一下子食指大動,坐起來結果湯碗吹了吹熱氣,等不得,立刻便喝了一大口,舌尖有點被燙到了,皺了皺鼻子,但那一線鮮香的滋味一下子讓人熨帖了,從舌尖到胃裡,暖暖的都是舒服。蘇櫻抬眼笑著道謝:“真好喝,謝謝周姨。”
“跟我說什麼謝。”阿周歎口氣,“鎮上賣的山參一半是假的,剩下一半都是些沒有藥勁兒的根須,也隻好先燉些當歸,等我再想想辦法,去弄些真貨來給你補補。”
想起從前在長安時,雖不是口厭肥甘,但老參之類總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一時間又覺得無限心酸憐惜:“都怪我,當初我不該走的,讓小娘子受苦了。”
這話蘇櫻這幾天聽她說過無數次,知道勸不住,歪了頭忽地一笑:“周姨是怕我吃的太多,養不起我嗎?每每提起這事。”
阿周怔了下,反應過來她是逗趣安慰她,嗤一下笑了:“哎,小娘子呀。”
想起她從小心胸開闊,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笑盈盈的,哪怕後來跟著崔瑾各處輾轉,連她一個成年人都覺得發怵,也從不曾聽她抱怨過一句。又想起這一個多月裡她一個人擔驚受怕,苦苦支撐,可除了剛見麵時掉過幾滴淚,後麵便再也不曾提過,這般懂事,實在讓人憐惜。
又驀地想起崔瑾,在世時她也曾勸過崔瑾無數次對小娘子好些,多關心親熱但,崔瑾卻隻是淡淡的,她也知道崔瑾是經過那事之後性情大變,但有這麼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也該寬慰許多,又怎麼能舍得拋下她,一死了之呢?
心裡難過得很,看見蘇櫻還在吹著那碗熱湯,便在床邊坐了,伸手拿過湯碗,用調羹舀起一勺吹了吹,等不熱了才送到她嘴邊:“喝吧,我來喂你。”
蘇櫻喝了,她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過來。這情形卻像小時候了,在錦城時每次做了什麼好吃的,阿周總是這樣吹著喂著,必要看她吃完了才肯放心。心裡暖熱
著,蘇櫻笑道:“我自己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麼不是小孩子?”阿周夾了一塊雞肉剔掉骨頭弄成小塊,喂到她嘴裡,“才十六歲,小的很哪。”
“馬上就十七了,若按虛歲,可就是十八了。”蘇櫻吃著,嘴裡含了食物口齒不清,越發是孩子般嬌軟的聲。
一句話提醒了阿周,哎喲一聲:“我怎麼忘了,再過十來天可不就是小娘子的生辰嗎?”
四月末的生辰,炎夏到來前最舒服的一段光景,之前每個生辰都是她陪著過的:“我得好好籌備籌備,給小娘子好好過個生辰!”
說得蘇櫻反而怔了下,這些天諸事煩憂,想起生辰也都是一閃而過,從不曾細算過時間,現在再想,可不是隻剩下十幾天了麼?
十七歲生辰,頭一個沒有母親的生辰,頭一個困頓飄零、無枝可依的生辰。蘇櫻頓了頓:“好。”
小周村。
黃昏時家家戶戶下地乾活的人都扛著農具往回走,牧童趕著牛羊跟在大人後麵,鴨鵝攆上了岸,嘎嘎叫著四下亂跑,炊煙飄在低空,四處都是飯菜的香氣。
裴羈隱在遠處樹叢後,望著周家。
周佛保扛著鋤頭剛回來,蹲在池塘邊洗腳,周家兩個孫子放羊回來,繞著院牆追趕嬉鬨,兩個女人在屋裡做飯擇菜,一遞一聲地說話。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他在這裡觀察了一天,周家沒有外人進出,阿周也沒有出現,吳藏搜了周家各處,也不曾發現蘇櫻來過的痕跡。
她似乎並不在這裡,但為什麼,他的感覺反而越來越強烈,她就在附近?
“郎君,”打聽消息的侍從回來了,低聲回稟,“三天前是有人打聽過周家,不過是個趕驢車的老頭,當天就走了,村裡人也沒看見周家有來過客人。”
裴羈頓了頓,說不出的失望,看見周佛保洗完腳,套上草鞋往裡走,院裡擺了飯桌,要趁著最後一點天光吃飯,兩個小孩玩得不肯回,順著牆角跑去後麵田裡,周佛保的妻子站在門口高聲叫他們回家。
不對,少了一個人,周青牛。他去了哪裡?
目光一掠,停在最年輕麵善的侍從身上:“拿些吃食,去問問周家那兩個小孩。”
小孩子,是最守不住秘密的。
侍從匆匆離去,裴羈
默默看著,最後一絲天光裡聽見牛車吱呀吱呀的車輪聲,周青牛回來了。
“郎君,”那侍從也回來了,“給了兩塊糖,他們說家裡沒有外人來過,說阿周出門燒香了,這幾天不回來。”
小孩子守不住秘密,這話聽起來像是真的。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周青牛進了門,一家人圍坐著吃飯,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麼可疑。
侍從們窺探著他的神色,等待他下一步指令,裴羈沉默著。阿周恰巧這時候出門。周青牛趕車出去一天未歸,回來時車上是空的,不曾帶任何東西,農家人趕車出去,不是買就是賣,不會兩手空空回來。不合情理的地方有一兩處,很可能就是變動的表征。
吩咐吳藏:“繼續留守觀察。”
在黑暗中向著來路慢慢行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