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1 / 2)

蘇念直視著在暗夜中露出獠牙的男人,謝暉眼中的不悅與嘴角的嘲諷明晃晃昭示著他現在的心情。

“我也不會平白幫忙。”蘇念盯著他漆黑的眸子開口,目光堅定,沒有絲毫畏懼,“我說過了,這筆交易不會太讓你吃虧,我會負責善後的。”

說罷,蘇念頓了頓,一陣晚風輕輕吹拂,撩起她忙碌一天略微鬆散的鬢角碎發,掃過白皙秀氣的臉頰,纖細手指隨意撥弄著發絲,規矩地掖回耳後,她淡淡道:“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說罷,轉身離去。

謝暉這幾年無人敢惹,全因他不要命,夠狠。就算有今日這樣民兵連的來找茬,也沒人能令他有此刻的心情。

那些裝腔作勢,耀武揚威的男人令他鄙夷,可眼前踏著一路星光離去的柔弱女人,卻第一次令他感到一陣莫名滋味。

似乎他在下,她在上,明明是她有求於自己,剛剛發號施令,掌控全局的竟然是她。

收回視線,謝暉踏著鬆軟的積雪往家去。

謝家自從被打倒後,便住進了這處破敗的土胚房。家人一個個離去,隻剩下謝暉和奶奶相依為命。

過去留洋的大小姐,時髦多學識,健康又善良,後來變成了陰暗閉塞的小屋中雙腿難以動彈的老嫗。

謝暉奶奶去世,也帶走了家裡最後一絲生氣。

推門進屋,謝暉連煤油燈都沒點,就著昏暗夜色走進裡屋,一頭倒在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是破舊的稻草和爛棉絮,並不太能禦寒,可他不甚在意。

拎回來的黑色包袱放在床邊,裡邊是當初謝暉奶奶的舊衣,快到奶奶祭日,他進城找當年謝家的長工拿到了奶奶從前的衣裳,準備一並燒去。

小心翼翼將舊衣取出疊好,謝暉默了默,隻慶幸沒有被民兵連的幾人把衣裳毀了。

至於在驢車上被蘇念從自己掌心取走的黑色布袋...

他從兜裡掏出,放在手中摩挲,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零部件,竟然就讓蘇念猜出了自己在投機倒把?

謝暉自嘲一笑,解開袋子,倒出裡麵一把零零碎碎的器具和零部件,全是組裝收音機需要的。

夜色朦朧,唯有漏風的玻璃窗戶外能晃進光亮,修長清瘦的手指翻飛,他低眉擺弄著零部件,微弓的指節顯出幾分清冷。

原本利落流暢的動作頓住,謝暉又想起自己在驢車上準備將這一袋子零件扔進尿素袋縫隙的時候,掌心突然被人握住,纖細的手指撫了上來,微涼的指尖撥開自己的手掌,強硬地取走了黑色布袋。

掃一眼手中的零部件,謝暉腦海中浮現著蘇念的模樣,印象最深的便是她清澈堅定的眼神,一切似乎那麼熟悉。

就是這麼一瞬,坐在床上的男人倏然抬起頭,瞳仁黑白分明,一段四年前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那時的謝暉早就經過千錘百煉,與勝利農場格格不入,也沒有來往密切的人,素來獨來獨往,眾人見著他,要麼是唾棄,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走在路上也會避開,不願與地主後人為伍,要麼是畏懼,知道他打架不要命,就連民兵連和農場裡最蠻橫的二流子都犯怵,其他人自然也是避而遠之。

四年前的初冬,謝暉在山上撿柴火,一大捆柴火絆子抗在肩頭,沿著山路前行時,卻聽到下方遠處的清水河邊有動靜。

撲通的落水聲響起,伴著一道叫嚷著救命的女聲,不多時,河裡出現兩道身影,一個年輕女人救起落水的小女孩兒,筋疲力儘將人救到了岸邊。

“海麗,你咋樣啦!”岸邊的女人驚慌失措,見著因為救人而渾身浸濕,瑟瑟發抖的蘇念按壓著閨女腹部,最後在蘇念的堅持下,先費勁力氣將昏迷不醒的閨女送去衛生所救治。

“蘇念同誌,我先送孩子過去,路上碰著人就讓人來找你。”擔心閨女出事的女人正是農場副書記吳昌達的媳婦兒周啟紅。

蘇念意外發現落水的小女孩兒,見四周無人,小女孩兒母親正是她曾經見過的吳副書記媳婦兒周啟紅,周啟紅並不會水,四下求救無門,正焦頭爛額之際,蘇念躍入冰冷的河水救人,一番折騰下來,全身濕透,冰冷刺骨的河水似乎將每一根骨頭凍僵。

吳海麗年紀小,落水後昏迷,必須趕快送去衛生所救治,蘇念讓周啟紅先走,自己則是艱難地靠在岸邊喘息,感覺到體力正一點點地流失。

遠處的翠峰山山坡上,謝暉見著這一幕,正要收回視線,繼續下山,餘光卻瞥見令他眼神微變的場景。

原本靠在岸邊休息的女人一步步走向冰冷的河水,任由身體被河水淹沒...直到身體快要撐不住之際,才艱難地走回岸邊,昏迷倒地。

謝暉當初目光如炬地盯著河中的女人,距離較遠,隻能看見模糊的模樣,可那清澈堅定的眼神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坐在床頭的謝暉在這一刻,終於將蘇念與那個一步步走入河水中的年輕女人重合。

皆因那一道目光。

他想起來,後來聽說救了吳副書記閨女的人被凍得昏迷不醒,差點沒了一條命,吳副書記一家感激,一年後,這人下放的父親得了機緣被放出牛棚,一家人住上了茅草房。

謝暉勾了勾唇,瞳仁分明,漾起漣漪,隻覺得遇到了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