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像流淌的黑暗一樣沉寂。
沉寂,又粘連。
一時間，呼吸都被黏成結。
江幼瓷下意識地吸一口氣——
直到三秒後，她才終於聽見呼吸聲。
卻不是屬於她的。
因為,伴隨著呼吸聲一起出現的——還有清晰有力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
很有節奏感。
江幼瓷扭頭朝聲音看過去——
是一個白嫩水靈的女孩子。
在江海城城門口,她曾見過她一麵。
女孩子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在萬眾矚目之中站定——
“啪——”
她停得太急，長長的雙馬尾一蕩——抽在她自己麵頰上。
“哎呀。”
她有些懊惱地把頭發甩到腦後。
但此刻與城門前不同，沒誰會因為她樣貌可人而笑出聲。
空氣依舊死一般沉寂。
女孩子也不在意，拍了拍手中的麥克風：“Ladysalemen!”
“江海不夜城歡迎大家的蒞臨！”
“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新舊人類轉化儀式正式開始！”
她音調拖得很長，語氣也頓住，似乎在等待底下西裝革履的人群鼓掌——
得到的卻隻有被黑暗悶住了一般的寂靜。
半晌,終於有人回過神。
“什麼儀式......我現在不關心什麼儀式......怎麼回事！外麵那些黑暗是怎麼回事！”
“黑暗？......現在是00:38,天黑不是很正常嗎？”女孩子嘻嘻一笑：“你們舊人類怎麼這樣......難道就連天黑都害怕？”
“少撒謊了！”
或許因為她隻是一個纖細矮小的女孩子；或許因為她脾氣格外溫和,即便知道這個女孩子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身體中流淌著黑色血液的喪屍......還是有人敢對她厲聲嗬斥。
“嘶......這個人要完了。”
何察低聲喃喃。
他身側的江幼瓷立刻好奇看向他。
漂亮的大眼睛裡寫滿求知欲。
沒人能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卻不滿足眼睛主人的願望。
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恐怕都有數不清的人願意搭梯子往上爬試試。
於是何察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
“這個女孩子叫彩虹糖——彆看她長得軟萌、貌似也沒什麼攻擊力......但糖字輩的，就沒一個好惹的。彩虹糖更是糖字輩裡的佼佼者。”
江幼瓷嘴巴張成O型,怔怔朝彩虹糖看去——
就見彩虹糖雙眼彎成月牙，看似很好脾氣——又一點也不好脾氣地厲聲嗬斥：“閉嘴！”
“神聖的新舊人類轉換儀式即將開始，你——你這個卑賤的人類難道是想要破壞儀式嗎！”
透明水帶長蛇一般，將這個連行動都不方便的人類卷上舞台。
下一秒——
這個人類就被撕成兩半。
整個大廳更靜了。
隻能聽見“汩——噗呲————”
彩虹糖順著這具溫熱屍體的傷口肌理，扯下鮮紅帶血的肉條——像嘬糖一樣，放在嘴裡細細品味。
她眼睛依舊眯著，神情也甜美。
但上一秒還白嫩水靈的臉......此刻隻叫人感覺泛青、又可怖。
“吧唧......吧唧......”
彩虹糖旁若無人地接連撕下七八條肉條，直到吃飽了——眾人猜，她可能是吃飽了——才終於又拍了拍手裡的麥克風。
“大家——嗝——,大家不要害怕。”
她敷衍地擺擺手：“這也沒什麼好怕的......嗝——,你們早晚也要習慣的嘛。”
沒有人接話。
在場上百人,但大多數都是普通人。
即便不是普通人......全體人類也因為身上的禮服行動艱難，根本不具備反抗能力。
但是......
即便很不情願，所有人的目光依舊很難繞開台上被撕碎、又像口香糖一樣被扔進嘴裡細細品味的屍體。
直到這一刻。
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新人類......
新人類能進化是有前提的。
他們跟人類有著最本質的區彆。
喪屍......要吃人啊......
彩虹糖抬起一隻手：“那麼——哪位舊人類有幸能夠成為今晚第一個轉化為新人類的幸運兒呢？”
所有人都費力地、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微小——又很顯眼。
彩虹糖眯了眯眼，忽地笑了：“難道——你們根本不想加入我們新人類的陣營嗎？”
沒有人說話。
“哎。”
彩虹糖悠悠歎了口氣。
“當然，我們新人類是寬容又平和的種族......”
如果不是她腳邊的屍體還熱乎著，她這句話可能還有一點可信度。
“......你們要是不願意轉化成為新人類——也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我們完全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什......什麼？
眾人怔怔看著她。
這隻是一個很瘦小的女孩子，看著不超過十四歲......就算她剛剛一言不合吃了一個人，所有人也不禁在這一刻產生動搖。
其實......
新人類吃人也沒什麼吧？
人類不也吃雞鴨魚肉嗎？
怎麼轉換成人就特殊了？......物種都不一樣，喪屍吃人有什麼不行的？
但是......
他們還是很難過得去心裡那道坎。
吃人......吃人......
有人忍不住問：“要是我們暫時不想加入新人類的陣營......”
“不想加入新人類的陣營......”彩虹糖語氣很遺憾，但還是說，“當然是可以的。”
“我們新人類又不是什麼強買強賣的奸商，更何況......轉化也不是商品嘛。”
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立刻就有人說道：“那我今天就先不......”
“但是。”
彩虹糖笑眯眯地說出“但是”。
“但我們新人類不歡迎任何反複搖擺、心智不堅定的同伴。”
什......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人群全變成了傻眼的羊。
“所以沒有‘暫時’這種說法。”
“你們臨時反悔、不想加入我們新人類的陣營——可以。”
“但以後——也彆想加入我們新人類的陣營。”
“其他人還可以參與每十天一次的搖號、排隊、轉化晚宴......你們必須離開江海不夜城、我們新人類的城池——同樣不歡迎你們。”
什......什麼？
如果這次放棄轉化為新人類以後就都沒有機會再轉化為新人類的話......
所有人又都動搖了。
彩虹糖不屑地笑了：“而且——你們也感覺到了吧？”
她目光惡劣地看向眾人身上的禮服。
眾人忽然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就聽她說：“你們即將變成機器人......如果不在徹底變成機器人之前轉化為新人類......你們將在八小時後，永遠變成一隻機器人。”
什......什麼？
眾人齊齊石化。
“變、變成機器人的話......”
有人忍不住問。
“那就是機器人啦。”
彩虹糖聲音輕快、掰著手指數了數：“有家政型、有戰鬥型、有陪伴型......機器人也是很多類型的，你們不用擔心沒活乾會很寂寞！”
眾人：“......”
誰特麼會擔心這個啊！
不轉化為新人類就要變成機器人......那還不如轉化為新人類呢！
更何況......
眾人看向窗外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黑暗......沒人說得清這黑暗究竟是什麼東西。
但看這個新人類小姑娘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
他們有理由懷疑新人類根本不怕黑暗！
至於吃不吃人、血液是不是黑色......跟活著比起來，這些還重要嗎？
“這位小......小小姐！”
立刻就有人擠上前去：“要怎麼轉化為新人類？請快點讓儀式開始吧！我願意！我願意轉化為新人類！”
有第一個人帶頭，固若金湯的包圍圈就被撕開一道口子，立刻就有更多人擠上前去：“我也願意！我也願意！”
“快點開始吧！”
“黑暗不等人啊！”
“沒問題。”
彩虹糖很高興。
將這批人讓上台來，同時對台下還在猶豫的人類扔出又一顆重磅炸彈。
“轉化為新人類是一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過程。”
“這個過程要持續六個小時。”
“而每個小時——最多隻能完成三十人的轉化注射。”
什......什麼？
每小時最多隻能完成三十人的轉化注射......轉化過程要持續六個小時......
也就是說......隻有在前兩小時內完成注射的人才能逃過變成機器人的命運！
也就是說......一共隻有六十人能“活”下來、以“人類”——不管是新人類還是舊人類——至少不是機器人......的身份活下來。
但這個大廳裡......少說也有三百人！
這就意味著......這三百人中，就隻有五分之一的人能夠活下來！
場麵一下子亂了。
“讓我先！讓我先！”
“我一點也沒有猶豫！讓我先！......剛才那些不願意轉化的人往後排！”
“憑什麼？我搖到的號在這擺著呢......不管怎麼說也應該是我先！”
三百人搶六十個......不，遠遠不到六十個活下來的名額......
“這人腦袋還不得打成狗腦袋啊......”
何察嘖嘖出聲。
他看向身邊穿著禮服的反派聯盟幾個人，朝舞台上揚了揚下巴：“你們還不趕緊往前擠一擠？”
“咱們畢竟是異能者......六十個名額肯定還是能有咱們一份的。”
江幼瓷雖然還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但還是堅定拒絕：“我們才不要變成喪屍呢！”
她勇敢地握緊小拳頭：“他們......他們竟然敢比我們更壞......跟全世界最惡毒的反派組織作對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何察：“......”
何察：“？？？”
都這時候了還看不清形式......這特麼該不是個傻子吧！
深深感覺自己被瞧不起了的江幼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最終哭哭唧唧地轉身跟賀彆辭告狀：“嗚嗚嗚......賀彆辭......竟然又有人挑釁我們反派聯盟在反派界的地位！”
何察：“......”
何察：“？？？”
都這時候了......地位不地位的真的還重要嗎！？
賀彆辭卻很讚同地點頭：“瓷瓷說得有道理。”
何察：“......”
何察：“？？？”
都這時候了......你舅慣著她爸！
於是，賀·舅舅·彆辭忽然出聲，對躁動的人群說：“各位，稍等一下。”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邊。
很溫和、並不帶有命令性。但所有人還是都鬼使神差地停了手頭一切動作。
齊刷刷三百多顆腦袋像日葵似的朝他轉過來——
在場所有人都西裝革履、衣著精致考究......但沒有一個人比他更精致、更考究。
雪色西裝麵料平整挺括，每一根線、每一條褶皺都恰到好處。
深藍、精致的寶石袖扣繁星一般，閃耀細碎光芒——跟他身邊漂亮女孩子的長裙相得益彰。
這種時候......這種時候還有人穿這麼考究的情侶裝嗎？
這是所有人腦海裡升起的第一個念頭。
隨即升起的第二個念頭就是——
他的聲音可真好聽。
溫和、文雅、猶如春風拂麵。
在岑岑寒冬裡，這樣溫暖的春風一下子便把所有人吹醉了，怔怔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甚至都不知道他上一秒究竟說了什麼......就已經開始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了。
隨後，便聽他說：
“很抱歉。”
抱......抱什麼歉？
“但反派界最優秀的花花選手不想讓你們完成向新人類的轉化......所以諸位不妨先等一等。”
什......什麼？
所有人都愣住了。
雖然他吐字清晰、普通話也標準，但是......
所有人還是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什麼......什麼花？
直到三秒後，才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
“等、等等......”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賀彆辭，“你是說......讓我們等一等......不完成向新人類的轉化？”
“沒錯。”
賀彆辭看向他的目光甚至稱得上誇讚了。
好像他能聽懂人話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似的。
這個中年男人不自覺地生出幾分羞赧，撓了撓腦袋，黝黑臉蛋紅撲撲的：“但是......您彆誤會，我可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我們要是不趕緊轉化成新人類......那我們不就都成機器人了嗎？”
一說到這兒，他的理智終於稍稍往腦袋裡飄了飄——但顯然飄得不多。
他熱心又操心、急切地勸導：“這位、這位......”
“賀彆辭。”
賀彆辭耐心地提醒道。
“這位賀先生，我勸您也趕緊轉化成新人類吧！再不快點......再不快點那可就來不及了啊！”
“是啊是啊！”
更多人開始附和。
賀彆辭很禮貌地道謝。
但是——
他語氣遺憾地拒絕：“不行。”
什......什麼？
眾人怔怔看著他。
就聽他問道：“有誰想成為機器人麼？”
沒有人說話。
但答案很明顯。
他們不惜打得頭破血流也要爭一個轉化為新人類的資格......就是因為他們誰也不想成為機器人、不想成為......一塊廢鐵。
“那有誰想成為新人類麼？”
賀彆辭又問道。
“我是說——現在。”
“如果不會成為機器人、也不用非在現在做選擇不可......有誰是迫不及待想成為新人類的麼？”
眾人再次沉默了。
雖然“全民進化”這個餌實在太誘人。
但那可是變成喪屍啊......
誰又能這麼堅定地下得了這個決心？
賀彆辭很善解人意——又寬容地笑了：
“如果大家都不願意——那我想我有必要為大家提供一點幫助。”
什......什麼？
眾人怔怔看著他。
他沒說他要怎麼在這種關頭對大家提供幫助......但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能力。
隻有彩虹糖——
彩虹糖也終於回過味來了。
她眯眼看向這個男人。
他......他是什麼意思？
彩虹糖怒極反笑，嘻嘻從腳邊屍體上扯下一塊肉，聲音沉沉地問：“反派聯盟......我聽說過你們。”
“你們現在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公然挑釁我們新人類的權威嗎？”
“什麼？！”
“這就是反派聯盟？！”
人群再次一下子炸開鍋了。
“反派聯盟啊......原來這就是反派聯盟！”
“兄弟們！有反派聯盟在大家就不用愁了！”
“你們聽說了嗎？反派聯盟在白晝市的流星基地救下五千多人！就在昨天......他們不但對上萬人的隊伍完成疏散......而且0傷亡！”
“何止啊......他們就連變異海猴子都給活捉了！”
“還養起來了！”
“連海猴子都能養......不愧是反派聯盟！”
“我相信反派聯盟！”
“大家！大家！聽反派聯盟的！他們一定有辦法！”
“在這種時候還不忘記幫我們......嗚嗚嗚反派聯盟真是大好人啊！”
所有人痛哭流涕。
彩虹糖：“......”
彩虹糖：“？？？”
彩虹糖：“！！！”
這......這群人是怎麼回事？！
她氣急敗壞，聲音都變得尖利：“你們彆忘了！一旦你們放棄在今天轉化為新人類......你們就再也彆想加入我們新人類的陣營！”
與她尖利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聲輕笑。
——是賀彆辭，忽然笑了一聲。
他聲音溫和地問：“可有誰知道呢？”
什......什麼？
彩虹糖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所幸為了大多數人智商著想賀彆辭根本沒打算賣關子。
他直截了當地說：“要是你死在這裡......誰知道是大家不願意轉化成新人類還是因為你死了......根本沒人能幫助大家轉化成新人類呢。”
什......什麼？
彩虹糖毫不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他一定不是嚇唬她......他一定有這樣的能力！
所有人也同時鬆了一口氣。
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畢竟......他們對於轉化為新人類還是很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