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豫笑聲朗朗,他盯著自個出落得分外出眾的長女,心頭不禁有點滿足同得意生出,他費了那樣多心思教養出來的女兒,總算是無愧於他給她造化出來的這條坦蕩顯赫前程。
這樣聽話溫馴,才是他的女兒,才配得上“裴”這個姓氏,才配享這無上富貴。
裴過卻是有些驚訝,裴過還能記得母親身死以後,與已經知事所以保持沉默的自己不同,裴搖光是崩潰而吵鬨的,父親厭煩解釋,隻叫嬤嬤將裴搖光鎖在她自個的屋裡頭,免得耽誤他在母親葬禮這出戲台上的精彩演出。
但裴搖光不能鎖一輩子,她是裴豫的嫡長女,理應該要為裴家的榮華富貴再錦上添花,而不是叫裴家成為一個笑柄,她該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所以裴豫叫裴過去勸裴搖光。
自小習讀聖賢書的裴過知道自己的沉默有多卑劣,他親眼看到母親慘死在眼前,卻為著自個日後的前程,而選擇隱瞞與沉默,甚至還要製止妹妹想要將真相說出去。
但裴過又忍不住寬慰自己,他做的選擇是最對也最好的,母親已死,是不會如精怪話本般死而複生,所以又何苦鬨騰出去,叫旁人看笑話,牽連父親,牽連這裴家百餘口人的造化,豈不也是種親痛仇快。
就是母親在天有靈,應該也不忍見自己的兒女失怙失恃,無依無靠,日後成家立業時候,也叫旁人說三道四地譏笑指摘。
裴搖光還是年幼,不知道這世事有多冷酷,旁人的同情不過一時,最終隻會化作冷眼。
但裴過的百般自我勸慰,還是敗倒在裴搖光那雙含著淚光的眼,執拗而倔強,像是天底下最最鋒利不過的一柄箭,直直地射向裴過的心口,叫他幾乎不敢看,叫他忍不住地想要逃避躲藏。
他的妹妹那樣稚嫩嬌小,卻襯得裴過仿若螻蟻。
原本備好、已然在心裡頭排練過數回的勸慰言語,在那刻竟是一字都講不出來。
於是裴搖光開始身體孱弱,生起病來,裴豫擺著慈父姿態,為裴搖光在京郊購置了溫泉莊子用來將養身體,但其實是為叫這不懂事的女兒能夠早日明白事理。
裴過對此心知肚明,但他依舊保持了不語,就算他想要阻止,他又還能做什麼。
他從江南求學回來以後,得知裴搖光依舊在溫泉莊子上時候,裴過更想要躲避了,他害怕見到裴搖光,所以他從未踏足過那溫泉莊子半步,就是偶爾礙著年節,裴搖光不得不回來時候,裴過也總是會尋各種借口離開。
但在此刻,看著好像終於和自己一樣選擇將母親死亡真相放下的妹妹,裴過心頭卻是忽然湧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他唯一的嫡親妹妹在他不知不覺時候,在他不聞不問時候,已然變幻成了另副模樣。
這究竟該說是好,還是不好。
他又該對此感到歡喜,還是更加痛苦。
裴搖光泰然自若,她仿佛絲毫未覺身旁與她血脈相連父兄心中各自想法,笑意嫣然地看向裴過,說道:“大哥方才是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