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遇見她了,她沒認出我。
可眼瞎又怎麼樣呢,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
賊幾把可愛啊。
——《江公子尬撩日記》
走出醫院時,日頭還正盛。
初秋稀薄的涼意被夏末的熱浪舔舐殆儘,頭頂綠意搖晃,屏息,好像還能聽見遙遠的蟬鳴。
秦顏抱著醫生開的一大兜藥,左右看看,緩步橫穿過馬路,在空無一人的公交站台坐下。
將紙袋落在膝蓋上,她一手拿著那張快被汗水浸透的小單子,另一隻手在手機上飛快地查:
忍冬:甘,寒,清熱解毒,疏散風熱。
梔子:苦,寒,瀉火除煩,寒能清熱。
夏枯草:辛,苦、寒,清熱瀉火,明目。
……
她不再繼續往下看。
退出網頁,從手機上收回的指骨順勢抵上眉頭,秦顏揉揉額心,苦笑。
全都是清熱降火的藥。
怎麼可能會有用啊。
風過,搖曳的綠意融化成鬱鬱蔥蔥的鬆濤,擱在紙袋上的手機微微一震。
池素的電話比預想之中來得晚,電話那頭的恩師將措辭斟酌了又斟酌,發出迂回的慰問:“小秦顏,你到家了沒有呀?”
她低下頭:“還沒,我剛從醫院出來。”
一句話,完美地聊死了這個天。
池素微怔,趕緊又小心翼翼地關切:“那,醫生怎麼說的啊?”
“反正這種查不出病因的病……”她語氣淡淡,“也沒什麼可靠的治療方法。”
“那……”池素乾笑,“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就趁著這個機會,給自己也放個假嘛。”
“嗯。”
“還有你爸他……雖然我也覺得欠妥,”池素說,“可他也是身不由己,你彆怨他。”
公交車還沒來。
秦顏覺得有些燥,張了張嘴,悶悶道:“嗯。”
“你現在回了明裡市,自己一個人住在那邊,有什麼事兒都說出來,彆老是往心裡掖。”明明來時池素已經囑托了許多遍,眼下卻還是覺得不夠,“你現在時間也多了,多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畢竟他們都……”
“池老師,您不用擔心我的。”公車進站,秦顏打斷他,“反正這麼多年了,我不也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自己照顧自己嗎?”
池素啞然。
“公交車到了,我先不說了,回家再向您報平安。”
這麼多年,136路公車的路線沒有變,還是走老路經過市中醫院,途徑一片濕地公園。這會兒正是午後,陽光熾烈,始發站的車上沒有人,連胖司機也有些昏昏欲睡。
秦顏靠著扶手刷卡,司機正要關車門,遠遠地聽見後麵傳來一聲喊——
“等……等一下!”
目光掃過後視鏡,她遙遙望見一個剛剛跑過路口,正高舉著把鐵鍬朝這邊狂奔的少年。
十七八歲的男生,身形高大,跑起來像一陣風,朝外翻折的黑色外套在空氣裡獵獵張開,如同白鶴展翅的雙翼。
再回神,對方已經一陣風似的跑到車門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用鐵鍬撐住了門:“啊,幸好……幸好趕上了。”
下一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兔子一樣抬起頭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沒人跟著他,才趕緊朝司機揮手:“關門,快點兒關門啊!”
公車闔上門,緩緩開動。
陽光從茂密的枝丫間跳躍著滾落,少年喘勻了氣,靠在扶手上掏硬幣。目光交錯的瞬間,她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
好像不由自主地被拉著墜進一片深海,水麵上蕩著深夏的陽光,少年眼角微微上挑,澄澈又深邃。
眼神稍稍下移,他身上是簡簡單單的白t深色長褲,黑色的棒球服外套鬆鬆垮垮敞著襟,褲腿帶了點兒泥。日光垂落,漫開一股青草氣息。
不諳世事的小公子。
秦顏緩慢地眨眨眼,不自覺後退一步。
“哎……等等。”
剛一轉身,背包帶被人鬆鬆地拉住。
力氣不算大,她目光向下掃,看見背帶上扣著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
“那個……我身上沒有零錢,隻剩一個硬幣了。”身後傳出的聲音清亮如流水,不管她看不看得見,他把自己身上所有口袋都翻過來以示清白,“你能借我一塊錢嗎?”
秦顏微微歎口氣,回過身,又投了一枚硬幣。
“叮咚”一聲,圓幣骨碌碌地滾進去。
少年笑眯眯:“謝謝你啊!”
秦顏微微頷首,垂眼轉身避開他。
“等、等一下——”
結果腳還沒抬起來,又被他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