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知道該怎麼說。]秦顏躺在沙發上裹緊毯子,慢慢道,[有很多話想告訴你……但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
[我啊,我好像很少跟你談起自己。]
[總是在私信裡留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但又不敢說得更多,怕把不好的情緒傳達出去,會成為彆人的負累。可是現在,你突然就也要走了。]
人潮熙熙攘攘,周遭眾人來來去去,到頭來,連他也要離開。
[我其實是個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爭取的人,小時候我爸高興了抱抱我,不高興了很久都不理我,時間長了我就覺得,‘那乾脆不要去幻想會被他喜歡了,不抱有期待,也就不會失望’。]
[所以我的膽子一直很小,對待什麼都小心翼翼,以至於後來他問我要不要離開那時候的生活環境,換個人少的地方重新生活,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長久以來,我都很羨慕你啊。]
夜色清朗,播音室內一片安靜,銀色的月光越過窗格,慢慢流淌進來。
江連闕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你有目標,有擅長的事,也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可我卻常常覺得自己是被人推著走,祖師爺想給就給,想收回去就收回去,以前想要去你身邊、想變成你那樣的人,可現在我卻連唯一擅長的小提琴都沒辦法拿起來。]
秦顏望著天花板,停頓許久,慢慢地打字:[所以,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你的曲子聽起來茫然又躊躇,但如果我的話能給你一點點鼓勵的話,拜托你一直記得——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風吹紙動,壓在桌上的文件嘩啦啦響,夜色深沉如潑墨。
江連闕靠在鋼琴上,一動不動地握著手機,腦中思緒混亂,亂七八糟的想法擠壓著翻湧成一片海。
“我……”
我不是樂正謙。
他望著屏幕,幾次三番想打斷她,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去拿著手機給她看,讓她看清楚跟她對話的人是誰。
可是……
[秦顏,你現在還喜歡小提琴嗎?]
鬼使神差,最後發出的是個不痛不癢的問句。
秦顏呼吸一滯,半晌才道:[嗯。]
即使告訴了所有人,自己以後不拉琴了,要去做一個所謂的“正常人”。但明明就很不甘心,仍然想要把它拿起來。
失去之後和未得到之前,永遠不知道自己握在手裡的東西有多重要。
江連闕微怔,心跳突然快起來。
反推她的邏輯,如果“那些”話可以鼓勵到對方……那用誰的身份去說,都沒有差彆吧?
幾乎不受控製,他在對話框裡打:[那就來我身邊,跟我站在一起。]
“……誒?!”秦顏不敢置信,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
他是幾個意思?!
江連闕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外燈火璀璨,首尾相接的車輛在夜色下彙集成線,穿梭於林立的高樓之間。遠山蟄伏如巨獸,加班的年輕人行色匆匆,地下三尺縱橫的地鐵線托起一個時代。
不管他在哪裡停下,世界都在飛快運轉。
他孤獨,猶豫,畏怯,總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可重來一次,仍然如此。
一場風暴占滿了河穀,一條魚占滿了河,他想起山風,看見明月。
從三年前到三年後,乃至此後的無數年。兩顆星球在看不到儘頭的宇宙裡相遇,軌道將彼此拉遠又緩慢回歸,到頭來漫長人生裡照亮和被照亮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江連闕閉上眼,風從眼角漫過。
[秦顏,除去‘db’,世界上的舞台還有無數種。]
許久,他說,[我在未來等你,也拜托你……]
[請一定要來。]
暖風扶日,朝霞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柔和的紅光。
窗戶沒有關嚴,風把清晨的涼氣也一並帶進來。
時鐘跳到七點二十,客廳內仍亮著燈。沙發上裹成一團的粽子突然動了動,朝著一個方向開始滾,滾啊滾,滾啊滾,滾到牆邊,咚地撞上去。
“唔……”然後捂著腦袋伸出一隻手,精準無誤地按住下一秒就要開始嗡嗡亂叫的鬨鐘。
沉寂一會兒,秦顏掀開毯子,疲憊不堪地爬起來關燈。
雖然以前也總是失眠……立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她懊惱地想,但這絕對是她回明裡市以來,睡過最差的一個覺。
一晚上醒三十多次,羊都被數死了好多隻……
水聲嘩嘩響,她把臉埋進水中。
到現在也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可左手掐一掐右手,明明還會疼。
頂著毛巾坐下來,秦顏猶豫半晌,忍不住又打開微博。昨晚說了那麼多話,連告彆都像是發生在夢裡,少年最後一句話講得語焉不詳,可又怎麼看怎麼覺得曖昧不已——
癱倒在書桌上,她煩躁得想抓頭發。
盯著聊天記錄,最後一句話還停留在她的“誒?……誒?!”上,私信標記已讀,對方卻沒有再回。
是自己太蠢了,這樣不明不白的語氣詞,對方確實不知道該回什麼吧。
秦顏握著筆翻開練習題,思緒不知不覺地飄到九天雲外。
又想起了在濱川市時見到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