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河早上醒的時候窗外已經大亮了,早上迷迷糊糊聽到外頭有說話聲,但在病愈階段,難得睡得沉,念頭一轉又睡著了。
起身穿衣服動了動身子,已經沒有前段時間生病時那種酸軟感。
準備跟清若和娘說一下,讓她們放心。
他一拉開門,坐在廳堂繡手絹的梁何氏就抬起了頭,“幺兒醒了。”
說著小心翼翼的起身,準備把手頭的東西先放下,“蒸了包子,在鍋裡溫著,娘給你拿。”
“娘你坐著吧,我自己去拿。”
他朝梁何氏示意,“我好全了,一點都不難受了,昨晚也沒咳。”
梁何氏腿上好多線,要是亂了理一會不要緊,就怕叉著弄不開了要損失線還耽誤時間。
“行,那你去,在灶房蒸鍋裡。藥在文著,你看一看。”
梁星河答應,“好。”沒動。
梁何氏瞅他,“怎麼了?”
梁星河嘴巴動了動,彆扭了一下才問,“其他人呢?”
梁何氏理著手頭的針線繼續繡花,“該上工的上工,該回家的回家,小若出去了。”
梁星河癟了下嘴,行吧。
至少身體好了,早上的高興勁頭得保持住。
他去灶房裡拿包子,蒸鍋裡留了兩個。梁何氏自己包的,分量足夠了。
還煮了一點稀稀的白米粥,好就包子。
一手端著包子一手端著粥回到廳堂坐下。
梁星河瞧著梁何氏湊著湊著看手絹繡花十分認真的模樣,輕輕感概了一句,“娘,我感覺念書真的挺傷人的。”
梁何氏抬頭看過來,眼眸裡就有了點心疼和焦急,“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梁星河趕緊搖搖頭,“不是說現在,就是說之前,感覺讀書辛苦的,酷暑寒冬,日複一日,也不知道儘頭,不能確定結果是否好壞。”
這話說的。
梁何氏停下了手裡的事,抬頭看他。
梁星河咬一口包子,臉頰有些鼓鼓的,聲音含糊,“我覺得我現在身子也撐不住讀書了,光是幾天的考試就不行,考試時天還涼。那連天連夜待在一個地方……”似乎說起來都不滿意,梁星河搖了搖頭,滿臉不願意。
“雖說我現在是白身,但是我感覺學得還行,要不然我去找個賬房先生的活計,或者去書店抄書。”
他說完,喝了口粥,包子也吃完了。
從他說話梁何氏便停下動作看著他,也沒打斷。
這會梁星河擦了擦手,才把視線轉向她,梁何氏是一種很平靜的目光,平靜到奇怪。
他反而心裡有點杵,心虛且難受,但口吻裡沒表現出來,“娘你覺得怎麼樣?我真不想念了,我覺得生病時候太難受了,而且念書……”
梁何氏很平靜的開口打斷他,“過來。”
梁星河突然就被禁了聲。站起身,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經緊緊扣住,舌尖緊緊抵著牙齒。
到了梁何氏身邊站定。
梁何氏也不轉頭看他,依舊看著之前那個方向。
梁星河口氣輕鬆,“娘?怎麼了?你覺得我說得怎麼樣?”
梁何氏轉過頭來,“跪下。”
梁星河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崩塌。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乾脆瑉唇站在旁邊,沒動。
他內心沒覺得自己有錯,他不跪。
家裡現在什麼情況他清楚,他不讀書,找工,家裡有個營生,花銷也不大,要是他要繼續讀書,梁何氏繡花遠遠跟不上,家裡還有一個妹妹,她這般年紀,這麼嬌嬌的小姑娘,他想不到她應該做什麼,可以做什麼。
他現在年紀還小,很多事做不了,先把難熬這兩年過了,以後慢慢做其他事,家裡條件好了再讀書不遲。
沒有人不讀書會死。
踩在母親和妹妹身上去夠一個前程,他做不到。
梁星河沒動,梁何氏轉過頭來看他,又說了一次,“跪下。”
話音落,閉上了眼。
梁星河理解她的難受。他從小就跟在爹什麼,爹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東西,所以他一直不敢放鬆,努力讀書。後來爹不在了,便成了梁何氏的執念,除了望子成龍,也是想讓泉下有知的人安心。
他不是故意想傷她心,她願意為了他讀書付出一切,或許清若也願意,但是他做不到理所應當接受。
梁星河瑉唇,而後低著頭閉眼,聲音很大,很堅決,“娘,你和妹妹的人生,不應該隻是為了我……”
梁何氏猛地給了他一耳光。
“啪!”
梁星河直接被打得側過了臉,臉頰瞬間就火辣辣的疼,耳廓裡都回旋著耳鳴。
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
梁星河用舌頭在口腔裡頂了頂,又疼又麻。
他低著頭,“娘,對不起,但我真的不讀了。我想好了。我自己的人生,我有權做決定。”
梁何氏強忍著沒哭,把手裡的針線繡具全都放到一邊,看他黑黝黝的腦袋,深呼吸開口,“梁星河,你知道你這話有多不負責任嗎?”聲音都是顫抖的。
開了口,似乎洶湧的情緒都有了發泄口。聲音又急又厲。
”你知不知這些年為了供你讀書,家裡人付出了多少,但凡有好的,我連兩個小的都顧不上要先緊著你,說吃什麼補什麼,你不愛吃雞頭,我每次要剁半個時辰,剁細了能直接咽了給你燉在飯裡。“
“你夜裡讀書,家裡的蠟燭,油燈都緊著你,我怕有蚊子,每天要拿著艾灸給你熏三次屋。”
“你知不知道,讀書意味著什麼?”
梁星河低著頭,聲音沙沙的道,“是,讀書是可以改換門庭,改變命運,但現在家裡供我讀書隻會難上加難,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實現讀書的意義,我隻知道我現在要繼續讀書就是在吸著你們的血造就我自己。而且那個將來,我不知道在哪。”
“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