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外門弟子(1 / 2)

比起前世從小摸到大的古琴, 宋從心其實不太習慣用劍。

或者說,比起古琴這等撫慰人心的雅樂之器,劍這種用於傷人的近搏利器本就不太符合宋從心溫良無害的脾性。

雖然在天書的幫助之下, 她修行著最好的劍修道統,磕磕絆絆地習劍至今。但就像她在無極道門的拾撿儀式廣場上對持劍長老所說的那般, 她心未靜,道未明。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持劍,更不明白自己能為了何種信念而拔劍。

但如今,在一個風雨交接、冷徹骨髓的夜晚,在被人算計的憤怒與無儘恐懼的驅使之下, 宋從心第一次產生了拔劍的想法。

從太平盛世年間走來的宋從心, 比誰都看中生命的分量。前世看過那麼多的話本小說,聽過那麼多飽含深意的賢人話語,但那都不是宋從心的道,不是她能為之拔劍的理由。她能與天書虛構出來的幻影打得有來有往,但真的要將利刃切入血肉,她總是會有一種本能的害怕。

恐懼——居然成為了宋從心第一次拔劍的理由。

漆黑且無星無月的風雨夜裡, 宋從心舉著火炬不停地向前奔跑。九嬰淒厲的嬰啼再無法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 她的耳畔間回蕩的是一種、不, 無數種玄妙奇異的聲音——風聲、雨聲、水聲, 狂風拂過枝葉樹影的窸窣聲響,泥濘的土壤與水相擁時的渾濁之聲。她的呼吸與這些奇妙的韻律同步,她的心跳與脈搏在這個瞬間與腳下的這片土地同步了。

也正是因此, 被浩浩蕩蕩的河川阻擋住前路時,已經走至絕境的宋從心,心情居然是平靜的。

不能在繼續前進了。宋從心停下了腳步。這裡是鹹臨國與素羅國的母親河臨江的發源地,一旦九嬰死在凶水中, 這水火害獸便會成為另一種災厄。九嬰身上不停溢散的魔氣融入水裡,屆時便會吞沒萬頃良田,化千裡江山為死地。更有甚者,凡人喝了被汙染的水,很有可能會引發瘟疫。

宋從心停下了腳步,沒有再繼續前進。她身後,龐大扭曲的暗影一點點地靠近,吞沒了她渺小的、僅持了一豆明光的身影。

宋從心轉身,望向了九嬰。

天邊翻滾的烏雲越積越厚,雲間雷光不斷閃爍,已經能聽見看見那遙遠蒼穹傳來的電閃雷鳴。宋從心站在已呈瓢潑之勢的風雨中,冰河般的墨發紛揚飛舞,雨水在接觸到她身體之前便氣化為霧。她站在風雨之中,衣袂乾爽,儀表清正。伴隨著九嬰龐大蛇軀催石折木而來的動靜,宋從心的氣勢也節節攀升。她渾身上下都冒出了靈氣催生至極致的白霧,與氣化的雨交織與一體,形成了氣浪般的潮湧。

純白色的靈力潮汐逐步暴漲,與九嬰裹挾而來的魔氣轟然相撞。天邊翻湧不歇的雷雲好似都為此而停滯了一刹。

宋從心在做一件但凡修真者看見都會忍不住跳腳大罵的事情——她竟要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臨陣突破,踏入煉氣化神之境。

此世中,修士的修為境界分為四個大境界,大境界之下又分為十二個小境界。彆看融合期與心動期隻有一個小境界的差彆,但實際上二者之間存在著一個大境界的跨越幅度。從融合期到心動期,改變的不僅是修者的筋骨以及氣脈,同時也意味著修士汲取靈氣的方式發生了質的改變。他們的修煉方式將從“煉化精元作為靈氣使用”的境界正式進入“煉化天地靈氣作用於神魂”的境界。

就常理而言,宋從心這個骨齡是不可能做到“煉氣化神”之境的。

一來是因為神魂不夠強韌,二來則是因為修行時間過於短暫,普通人難以體悟並學會與自然之氣融為一體、從而將其化為己用的修行方式。

這個境界的跨越,對部分修士而言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就好比一個人從“用筷子吃飯”突然躍變到“憑空把食物吸進嘴裡”。

那就一個字,難。

然而,陰差陽錯之下,宋從心竟然在如此險峻的境況下達成了這兩個苛刻無比的條件。她比常人多活了一輩子,神魂曆經死生輪回,有著遠超常人的強韌。至於普通人需要通過漫長時間去適應並且習慣的“煉氣化神”之法,她在融合山主之心的瞬間便已經明悟了。

“這世上最克製魔氣的不是業火,不是靈力。”宋從心縱身躍起,如逐火的飛蛾般不顧一切地朝著九嬰撲去,“而是雷劫啊——!”

“轟隆!”

天邊紫光一閃,塵世亮如白晝。在長達一息的死寂過後,宋從心的呐喊被吞沒在了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中。

紫雷撕裂九天,自天穹直貫而下,裹挾著世間最狂猛剛烈之息的九霄雷霆,直接將九嬰以魔氣凝結而成的蛇軀撕成了殘破的兩半。九嬰仰天長嘯,發出了宛如瀕死般的哀嚎,然而天邊的劫雲翻滾了片刻,又是一道通天貫地的雷霆直劈而下。

若說中了數發除魔火符礌石炮的九嬰看上去像一個破了好幾個窟窿的漏水皮袋,那現在的九嬰無疑是渾身上下都被點燃了火焰的白紙。

九嬰身上濃厚得可以凝聚為實體的魔氣不斷溢散,殘破的蛇軀失去支撐,終於開始軟倒、癱塌。九嬰慘烈如此,以靈巧的身法時時刻刻與九嬰保持黏身姿態的宋從心也不好過。這畢竟是她的雷劫,要知道,其他修士渡劫,誰人不是找一個清淨無擾之地,做好萬全的準備才開始破鏡?宋從心臨陣突破,還想借力打力,縱使被天道譴之,那也是活該如此。

宋從心覺得很疼,很冷。那狂猛霸道的雷霆仿佛在她的筋脈、氣海之間四處亂竄,她早已玉化的皮膚體表竟傳來陣陣燒灼般的刺痛感。與之產生對比的,卻是她幾近凍煞的神魂與五臟六腑,那股無法擺脫的刺骨寒意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催折人心,無比難耐。

就在這麼硬扛雷劫的當口,瀕死的九嬰似是察覺到自己已經無力回天,他猙獰可怖的蛟化蛇首竟翻折扭轉,張開血盆大口猛然朝宋從心咬了過來。那雙曾經被宋從心錯認為“黃玉山壁”的蛇類豎瞳早已化為了一片腥臭的血紅,龐大如山巒般的怪蛇凶獸張開巨口,鮮紅的蛇信、蠕動的腔肉,還有那沒入咽喉、一眼看不到儘頭的漆黑與陰暗。

停滯於半空的宋從心向下俯瞰,竟好似懸臨於淵,下一秒便要墮入煉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