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45章】內門弟子(1 / 2)

這要是放在上一輩子, 宋從心打死都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有跳風暴之眼的一天。

“啊啊啊天哥救——咕嘟咕嘟……!”宋從心甫一進入漩渦,整個人便宛如一隻被迫卷入滾筒洗衣機的豚鼠,全然失控地被卷進了海中。

漩渦的吸力大得驚人, 而且更令人難受的是渦流中靈炁駁雜,難以納為己用。宋從心努力地想要穩住自己的身形,但最終還是不能自控地被卷入了狂暴的水流當中。也就是在這個不停旋轉下墜的過程中,宋從心看見了上方的“眼”。深海的漩渦似乎與天穹的風暴連為了一體,將海水與流雲都儘數絞入無序混亂的撕扯, 冥冥之中,天空似乎要裂開一條間隙,如一隻睜開的眼瞳。

宋從心閉緊了嘴巴避免海水湧入口中, 她手中緊攥著一根銀月般的絲線, 循著這唯一的借力點在湍急狂猛的水流中不停地調整自己下落的方向。縛絲實在太過纖細, 又是難以被摧毀的至柔至剛之物,即便宋從心玉化了自己的手, 依舊被縛絲割出了許多細細麻麻的傷口。

姬既望在哪?宋從心抬手摸上自己後頸處的縛絲,反手拔劍斬碎了同樣卷入渦流、迎麵朝自己砸來的岩石與破碎的建築物。這天地間的偉力已經不是常人能阻止得了的。即便是擁有移山填海之能的修士,宋從心也感覺到自己試探散出的靈力被卷入這片漩渦,化為漩渦的一部分。

“凝視漩渦久了,會忍不住想要跳下去。”不經意間, 宋從心想到了暗訪之時聽過的一句笑言。

……說到底,麵對這片天地, 修士與凡人都一樣,不過是大一點與小一點的螻蟻。

在這樣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中, 微小的塵埃反而再安全不過。宋從心收束自己的力量與氣息, 竭儘所能地保留自己的體力, 她放任自己像一片飄絮般朝著海溝深處墜去。這期間, 她目光四處梭巡,不停地尋找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想要在蒼茫大海中撈人,與撈一根針又有何異?

宋從心傷得很重,她如今的狀態是即便立刻入定修整也會被同門怒斥是否活膩味了的程度。她根本無法在渦流中停留太久,之所以不顧一切地躍下海溝,也不過是因為實在不甘心放棄那僅有一線的生機。

宋從心本以為這不過是徒勞無用之舉。卻不想,在她徹底被漩渦撕碎之前,她早已被黑暗蒙蔽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顆渺小卻明滅不定的光點。

那光點懸停在風暴的最中央,散發著皎月般霜白的冷光。層層重水之下,無數銀絲捆縛包裹而成的星子在海底不斷地沉浮。宋從心能看出那光芒的微弱與不穩,但它就像一個求救的信號燈,在分明不會有人到來的海中閃爍著,口不對心地流露著自己想要被人找到的心緒。

找到了。宋從心咽下一口氣,她穿過風暴與渦流,自天穹來到了深海,朝著那明滅不定的光點伸出了手。

在這無儘嘈雜喧囂的世界裡,唯有它,是寂靜的。

……

——神明是否也會做夢呢?

“祂”不知道,祂舒展自己龐大如山巒般的軀體,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浮動、遊走。祂和陸地上的生靈不同,或許是因為羽化登神的過程出了一些差錯,祂的記憶混亂而又無序,連祂自己都理不清條理。祂有時會覺得自己是人,有時又會覺得自己是條魚。

笨笨的魚兒會很快忘記自己經過的所有,重新變得無憂無慮。可祂的人生就像被孩子隨手打翻、散落在地的拚圖,零零碎碎,卻無論如何都拚不出一個完整的自己。

神明沒有辦法,祂隻能選擇去編織一個個串聯記憶的夢境。把那些記憶的碎片纏繞在一起,是否就能擰結成漁網,網住那些遊魚般紛亂的感情?

在那些殘缺零碎的記憶中,祂曾經看見過飛鳥低空掠過海麵,絨絨尾羽帶出些許的水滴;祂曾聽過豪邁的歌聲與熱烈的回應,一群小小的人在礁石的後頭勞作,距離自己不遠不近;祂曾見過皎潔的月輪自海平麵上升起,清冷的霜色潑灑在祂的身上,如塵世給予祂的些許溫情。

祂曾跑過開滿珠玉與花樹的園林,捧著一支漂亮的珊瑚穿過長廊,推門看見坐在案桌旁的“母親”;祂曾經被一隻寬厚溫暖的手牽著,看著“父親”偉岸的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踩著還帶著餘溫的砂礫,祂伸著腳丫子去夠那不停擺動的手臂的陰影。

……神明,是否也會做夢呢?

祂偶爾從夢中蘇醒,睜開“眼睛”,視野所及範圍之內皆是一片空洞黑暗的寂靜。祂居於大海的最深處,那是一片連遊魚與水母都不會到來的生命禁地。祂聽得見大海的低語,海洋在問祂:“神啊,您為何不上遊?到您懷念的天光中去?”

祂沒有給予海洋回應,而是再次倚靠在礁岩旁,沉入了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境。

夢中,應當被稱為“母親”的存在撫摸著他的臉頰,留下了一句不知是祝福還是詛咒的私語:“你會和我一樣,總有一天要回到漩渦中去。”

夢中,可以被稱為“父親”的存在揉了揉他的頭顱,話語中苦澀得就像過於鹹澀的海水沉澱下的白色鹽粒:“憎恨嗎?這樣的宿命。”

憎恨嗎?怨懟嗎?厭惡嗎?萬千種聲音彙合成流水,在祂耳邊如歌唱般低吟。

什麼都沒有,畢竟我隻是一條不知悲喜的魚。祂仰頭,望著看不見儘頭的重水,觸須卷著海螺,吹著一首自己也不知其名的旋律。

祂一直一直吹著,一直一直地吹著,不知道要吹給誰聽。

誰都不會聽見的吧,在這寂然無聲、連風都不會到來的海底。這裡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掠過海麵的飛鳥,沒有那些“躲”在礁石後小小的人群。祂知道這些東西都在天上,上遊便能看見這些夢裡的情景。但祂不會去,因為去了,這些東西就真的從此隻會存在於他編織的夢裡。

祂很平靜,一如身周冰冷黑暗的海水。祂平靜地接受了“父親”口中應該被憎恨的“宿命”……與即便是神明也無法逃脫的“死亡”。

祂聽見海底火山噴發的巨響,熾熱的岩漿與冰冷的海水轟然相撞。

接觸砂礫的那部分表皮在腐朽潰爛,細小的顆粒砌入柔軟的肉裡,有比塵埃還要細小的東西在撕咬著祂的身體。

痛楚如海浪般連綿不絕,祂的骨與肉在溶解。祂聽見自己心如擂鼓,那震動是如此的劇烈,與遠處噴發的火山相互輝映。

在這個消融腐化的過程中,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軀乾還剩下多少東西。祂“看著”自己的眼珠滾落在地,血肉流淌了一地,就連胸腔內的肉心,也隻剩下一片空洞嘈雜的回音。

祂獨自品嘗著一種寂寞的死,在生命的儘頭,祂咀嚼著這遠比世間一切苦難都要摧折人心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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