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青宮主。”湛玄歸劍還鞘,拱手行禮道,“還望宮主助晚輩一臂之力。”
湛玄話音剛落,仿若回應一般,一葉翠色的綠柳忽而朝著海中的樓船飄飛而去。那嬌嫩的綠意擊中船身,霎時便散開成無數燭火般的遊螢。然而,肉眼可見的,樓船在狂暴的風浪中突然穩定了下來,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速度朝海麵升起。
這一式看似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力度,然而若有人在近處旁觀,便能聽見樓船船身發出的欲碎的哀鳴。
那浮動的遊螢竟是與渦流的萬鈞之力相抗,硬生生將卷入其中的龐大樓船緩緩“舉起”。
湛玄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對於這位不願露麵的東華山長老也深感無奈。歲青宮主,道號折柳,身為分神期的大能修士,歲青宮主趕到東海,統籌眾多弟子的權利便應該移交於這位曾與姬重瀾並稱“建西青山,東溟重海”的一宮之主。但很可惜,歲青宮主生性孤僻,除東華山掌門與太陰宮主之外,平日裡從不露麵,不喜見人。這位長老本人也沒什麼大能的架子,絲毫不覺得晚輩領頭來指揮自己有哪裡不妥。
歲青宮主穩住了樓船,然而歸墟吸力終究太大,強行將樓船拖離,隻可能會破壞船上禁製,反而害了船上人的性命。
就在這時,天穹雷霆大作,風雨驟急。流電如虹,照得天幕敞亮,海中卻傳來陣陣清越的龍吟。
不好。眼見天邊烏雲翻滾,劫雷蓄勢待發,樓船即將遭受無妄之災,湛玄已是俯衝而下,意圖以身相抗雷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穿雪白袈裟的身影淩空虛度,如出水菡萏般自海上肅然而立。禪心院的弟子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張比一張肅穆的麵容忽而生出了喜意。然而,不等他們呼喚出聲,眾人便看見麵容清聖的佛子猛然拽緊纏在右手上的雪禪菩提。
雷霆撕裂長空直貫而下,仿佛天道都見不得神龍問世。看著身陷囹圄的樓船與仍在渦流中掙紮的銀龍,梵緣淺知道,她開口的因緣已經到了。
“四海——”她臨於虛空,狂風獵獵,纏繞著雪禪菩提的手向下一指,“定。”
“定”字一出,那聲音好似自遙遠的佛國傳來,如此清晰空靈地回蕩在東海之上。
霎時間,狂風凝滯,渦流停轉,梵音於四方漾開一層漣漪般的金光。二十年修禪積攢下的功德如水流逝,梵緣淺卻是眉眼淡淡,神色如常。
也就這一瞬的間隙,樓船離水而出,銀龍破開狂瀾。眾人隻見一條銀白色的巨龍自漩渦中心衝出,如同一顆自內部打破的蛋。那銀龍神光作目,如東升的旭日落入了祂的眼瞳。霜白的月光凝聚成祂的鱗片,無儘長夜之中,祂如一道流淌的月色,神聖而又清皎。
即便是在修真界中,龍也已經是極其罕見的存在。乍然看見如此美麗的生靈,眾弟子都不由得露出驚豔之色。
神龍破水而出的瞬間,天穹之上蓄勢待發的雷霆再次劈落,氣勢洶洶,九道連閃。其聲勢之浩大,竟像是要讓這新生的海祇隕落於此一樣。
電光火石之間,眾人卻見那銀龍不退反進,直衝雲霄,迎上了九天雷劫。一道身影站在銀龍的頭上,忽而斬出一道幽微的劍光。
那劍光分明輕靈圓融,極具道家真意,卻不知為何其劍勢仿若這無儘滄海之下的層層重水,僅僅隻是目睹,都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若說“舉重若輕”是一種境界,那這道劍意無疑便是到了“舉輕若重”之境。那劍風橫掃流雲,卻沉重得仿佛裹挾著千層巨浪。
重溟之水與九天雷劫轟然相撞,爆炸開來的狂獵氣浪將數名修為較低的弟子掀翻出數丈之遙。狼狽砸入海中的弟子顧不得其他,連忙自海水中探出頭來,隻見那銀龍乘風破浪,帶著騎在龍頭上的那道白影,一次又一次地迎上天道的利劍。
終於,伴隨著最後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這場較量終於分出了勝負的一方。
劍風散去烏雲,洞穿了厚重的天幕,掩藏在烏雲後的大月潑灑下一線清光。
那月光照在銀龍身上,照在那人雪亮的劍上,照亮了曾經無法被照亮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