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49章】內門弟子 神綏之舞海民歌……(2 / 2)

海民們嘻嘻哈哈地說著,手上的勁力卻半點沒鬆,漁船逆著風浪一點點地被拽入了重溟城挖掘的河道。險些掉入海中的東餘立也攀著韁繩從淺海中走了回來,他滿腹怨氣,恨鐵不成鋼地追著這群十幾一十來歲的小年輕往死裡揍。看著那一張張還帶著稚氣的臉龐,他都沒忍住通紅了眼眶。他們這個年紀的,殉城也就殉了,但年輕人還有大好的年華,又何苦來哉?

何苦來哉啊。

港口的上空,宋從心緩緩收回了阻止姬既望想要相助的手,她抬了抬頭,示意姬既望朝城中望去。

姬既望回頭,隻見遠處死寂一片的城池不知何時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

那些燭光其實十分微弱,但或許是因為天色太暗,所以連這點熒燭之火都顯得格外明亮了起來。錯落熹微的燈火透過紙窗,透過燈盞,在風雨中搖曳。城中最高的建築物是為漁船引航的燈塔,“晝則舉煙,夜則明火”,若是不幸在海上迷失,便能循著燈塔的火光,找到回家的路。

“重溟城中的水道與燈塔,是一代一代的海民搬沙砌磚,從無到有壘起來的。”宋從心聽著越發狂暴的雷雨,語氣平靜,“第一艘漁船,第一麵堤壩,第一處港灣,阻攔海浪,抵禦海洋。那些本該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海民卻靠著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最終建立起了這座城池。”

“若人需要神,那神便是人類自身。人神便如為遠航的船隻指路的燈塔,是在蒙昧的黑暗中也能照亮一方的人。”

宋從心偏頭,眼神認真地凝視著姬既望:“選擇我們,不要選擇大海。姬既望。”

她看著姬既望名錄中【血脈不穩】的字樣反複閃爍。

“雖然是一個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傲慢排外的族群,但人類胸腔內的血液始終是滾燙的,隻需一點火明便能如柴禾般燃燒。”

標注中【血脈不穩】的字樣漸漸淡去,消散。

銀發少年金色的眼瞳凝視著她,如蒼古落日的餘暉,暈染著淒豔的晚霞。

“你和姬重瀾不一樣,你也不會和她一樣。”

因為你如此努力地脫離漩渦,隻為了再次看見那道溫柔的月光。

“我相信你,能成為那座指引所有人前進的燈塔。”

……

宋從心將焦尾琴橫在自己的膝上,為姬既望拂了一曲《三峽船歌》。

李老的《三峽船歌》最初來源於其本人看見《人民畫報》報道三峽可以通航,那一年,恰好便是葛洲壩的水利樞紐主體工程複工的一年。葛洲壩的截流,是當時華國水利水電建設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截流。因為葛洲壩的成功,這才有了後來震驚世人的大國重器,三峽大壩。

《三峽船歌》是古琴中極其少有的快節奏樂曲,利用連續的刺托擘撥與急速的抹挑,使樂曲呈現出強烈的氛圍與震人心弦的力度。其樂如聆懸泉瀑布,如見飛流千尺,令人心潮澎湃,恍若壯美山河一朝入懷,天地白駒,萬物蒼狗。

“來吧,我為你伴奏。”

大月之下,宋從心於懸崖邊席地而坐,背對燈火明城,直麵萬裡濤聲。她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單純地為友人撫琴一曲了,她的琴中藏著她的劍,可唯有這一次,她撥弄琴弦,運氣於指,卻隻是單純地為了將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皎皎月華之中,姬既望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即,他轉身,淩空虛度,踏海而行,奔向高天那輪普照凡塵的大月。

他迎著風雨,攀升到了一個仿佛與明月比肩的高度,大月在他身後,映照出少年嶙峋清瘦的身骨。

“錚”,宋從心撥出了第一聲。那琴音仿佛自天地四方響起,霎時間,嘈雜的風雨遠去,“靜”的音域籠罩了這片天地,唯餘此月,此曲。

港口與沿岸的人們不禁抬頭,看向高天的那輪明月。聽見那琴音,湛玄不禁沉下了麵色,良久,卻也隻能無奈地輕歎。

海民與眾多仙門弟子仰頭,隻見遠處的風浪終於擰結成了足以吞沒海岸的海嘯。大海在這一刻仿佛“活”過來了一般,撕裂其平靜溫和的假麵,顯得如此恐怖猙獰。龐大的歸墟再次成型,與漫天風雨攪和於一體,朝著天穹之上與明月為一體的少年發出了挑釁與咆哮。

神明般的少年卻並不為此惶急,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折扇,旋身,揚扇,他腳底的海水霎時便如臂使指般起浪。姬既望掀起的浪潮與海嘯轟然相撞,飛濺而起的水花如亂玉碎瓊,伴隨著錚錚的琴聲,環繞在少年身側飛速地流轉。

琴音激烈昂揚,如萬頃流水自天河傾塌,少年乘風起勢,隨著節拍隨心而舞。他不必費心思考如何取悅神明,因為他聽見了。他聽見風雷驟雨,聽見海民吆喝的號子,聽見油紙糊成的燈在風雨中發出嘩啦的聲響。

海民們迎著風雨,舉著燈盞,爬上燈塔,來到沿岸。他們共赴於此,與月下起舞的少年一同見證這座城池的興衰,見證每一次盈缺與潮漲。

他們本是無聲地肅立,沉默的觀望,然而,隨著風雨愈急、海嘯被一次次擊退而去,他們也不禁通紅了眼眶,附和著激昂的琴曲,在風雨中發出鏗鏘有力的合唱與呐喊。

“少城主,咱們幾百幾千年都這麼過來了!人不滅,城不亡!”

琴音連綿不絕,海民的歌聲卻好似形成了音浪。

伴隨著最後一段曲樂的高揚,少年手中的折扇化為長刀,他反手擲出長刀,身形卻自空中下墜,宛如舒張羽翼的飛鳥。

最終,少年赤-裸的雙足落在了海麵之上,自他足心而起向外漾開一層稠豔的金光。長刀自月中落下,如一道貫徹天地的閃電,少年卻看不都不看,反手擲出刀鞘,刀刃便嚴絲合縫地砌入刀鞘,發出“哢”的一聲輕響。

此時,曲終,海麵已是風平浪靜,唯餘明月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