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33章】掌教首席 何人至你若人彘……(1 / 2)

點燭台, 燃青煙,嫋嫋縷縷,如訴舊年。

送走喜怒皆現於麵上的妹妹, 看著宣雪暖拽著張鬆將軍的手離開大帳, 宣平沙滿含少年意氣的笑容才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雪暖真是惹人憐愛, 不是嗎?”謝秀衣端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大帳內彌散的煙氣有些淡了, 宣平沙便連忙起身去香爐中添香。

黑黝黝的香丸落進香爐裡, 明滅的火光倒映在少年的眼中, 如一簇幽然暗生的火。香丸甫一點燃,空氣中便彌散開一股刺鼻的苦味。宣平沙早有預見地掩住了口鼻, 但還是不小心吸入些許,霎時便感到一陣眩暈。

“小心。”謝秀衣睜開了眼睛,看著他, “雖然分量輕微,但到底還是摻雜了十數種毒藥。沒事就出去。”

宣平沙沒有回話,他等待著香爐中的丸藥苦意散去, 清淡雅致的花香升起, 這才合上了爐蓋,將香爐捧到謝秀衣身邊的高櫃上。

大帳內燃燒的香丸是軍醫調製出來的可以麻痹知覺的毒,謝秀衣不喜歡這種香丸, 因為她覺得吸入這香氣後頭腦會變得昏昏沉沉。但大部分時候,謝秀衣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與理智,無論晝夜還是寢食。因此,這些香丸隻有在某些時候才會使用,調製香丸的軍醫也曾提醒過,過度使用這香丸無異於飲鴆止渴。

“我陪您坐一會兒吧。”宣平沙神思敏銳, 謝秀衣合上眼簾時,他便已經猜到她定是又痛了。隻是謝秀衣忍耐力過人,能讓七尺男兒生生疼暈過去的傷痛,放在她這裡卻是稍不留神便會錯過的一瞬失神。香丸可以緩解謝秀衣的痛苦,哪怕也會在人體內積聚毒素,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謝秀衣勸不動,便也不再勸了。她輕闔著眼簾,若是不清楚內情,僅看她平靜的容顏,還以為她隻是睡著了。

宣平沙在謝秀衣身旁靜坐了片刻,等到吸入藥氣的謝秀衣漸漸回過神來,他才道:“謝姨,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謝秀衣睜開眼睛,聞言卻是輕笑:“我做了很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件。難道我做什麼,都要向你彙報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宣平沙十指交握,手肘抵在兩邊膝蓋上,“京都那邊的人員調動有些異樣,前些時日我也收到了線人的情報。銅鎖關這邊,悲彌王事小,京都事大。李公竟然會被收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謝姨,軍隊裡少了一支百戶,我心裡還是有數的。”

“……不必多問。”謝秀衣歎了一口氣,孩子聰明固然是好事,但過於聰明又讓人有些頭疼,“方才和雪暖說話時不是很昂揚嗎?以後你也要成為像你說的這樣的‘明主’才是。從小你便與雪暖展現出了不同的才能,雪暖擅鑽研,對什麼都好奇,奇門遁甲農桑之類的雜學造詣一騎絕塵。而你,心有七竅不說,還另外又生八百個心眼子。將這十萬定疆軍交付給你,我是放心的。”

“所以……謝姨你的確要做什麼危險之事?”宣平沙站起身,走至謝秀衣身前,居高臨下地凝望著輪椅上形影枯瘦的女子。

謝秀衣平靜地抬眸,看著眼前已經出落得玉樹臨風的少年:“我命不久矣,總要在人生最後關頭奮力一搏,成敗都是為自己掙一線生機。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畢竟對‘君王’而言,我這樣的‘權臣’便是亡國的籽種。”

“謝姨。”少年有些突兀地打斷了謝秀衣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孤不至於連這點容人的器量都沒有。”

“錯了,這跟器量沒有關係。”謝秀衣看著少年,溫和的話語中有著近乎切骨的冷酷。她偶爾也會煩惱自己的時間已所剩無幾,若她是仙人,或許便可以將自己知道的所有都以醍醐灌頂的方式傳承給兩個孩子,讓他們少走一些彎路,讓天下早一日太平。

“你要記住,律法是國家權力的體現,而權臣的出現是國家政法衰竭與夭亡的伊始。十萬大軍無詔入城駐守於此,並不是什麼好事,而是國家已經開始崩潰失控的先兆……咳,咳咳……”謝秀衣重重地咳嗽了起來,她胸腔劇烈的起伏,腹部急劇的收縮,宣平沙眼疾手快地掏出巾帕捂住她的嘴,便見她嘔出一口血來。

謝秀衣卻依舊保持著雙手交握於腹部的姿勢,在輪椅上端坐。

她喘了幾口氣,待宣平沙小心翼翼地幫她拭去唇角的血跡後,她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法律是國家君主意誌的體現,地位再高的官僚臣子,歸根究底都是執法者而非馭法者。他手中的權利來源於法度,能做的隻有在自己官位允許的範圍內跳舞。這種時候,權力不屬於他,而屬於國家。他是執法者,而不是權臣。”

“所謂權臣,蔑視律法,在法度外行事,比如你謝姨我。”謝秀衣輕輕一笑,“能在律法允許的範圍外隨心所欲而不會被任何人追責,這便是‘權臣’。人們會追隨我,擁護我,因為他們想做損害國家利益、違背律法之事,而權臣便是為他們遮雨的傘。這些人越聚越多,權臣的權力便越來越大。這便是君王都忌憚的‘結黨營私’。”

“當白紙黑字寫在《律法》上的規章都無法被正確執行時,這個國家的氣運便走到頭了。”

“……”宣平沙看著手帕上的血沫,“謝姨一直在勸我忌憚您,甚至準備後手殺死您。”

“不是在勸,是在教。”徹夜未眠,又解決了謝豫之事,謝秀衣也覺得有些累了,“彆人說我對白鳳赤膽忠心,多年不忘恩情。這些話,你聽聽便罷了。謝豫之所以會死,一是因為狂妄,二也是因為他看不清。他說我心係百姓,說我為了天下蒼生能背棄個人的意願與本心,這都不過是他的臆想而已。我著眼平民,是因為這個階級有值得挖掘的潛力。本質上,我這等謀權者,與悲彌王那個偽善者沒有任何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