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2章】拂雪道君 孤身步入無極殿……(2 / 2)

宋從心進入室內後便十分自覺地提了水桶出門汲水,明塵上仙則將花束整整齊齊地擺放進花瓶之後,袖手踱步於博物架前挑選一會兒要喝的茶葉。他精於茶道,挑選茶葉往往會根據時節、氣候、水質等差彆來進行擇撿。

這個時節青芽綠雪滋味最好,但明塵上仙看著花瓶中那繁茂的花束,不知怎的竟選了一罐惜時雨花。

茶湯盈盈入杯,細碎的花瓣兒如飄絮般躺在清茶之上,葉如鬆針,花自流水,故有“惜時憐今,莫負韶光”之意。

宋從心捧著茶杯,望著窗外,她托著下巴有些恍惚地想著,每每在師尊身邊時,她總是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的緩慢,或者該說歲月被拉扯得格外悠長?與她仿佛永無止休的奔波前行不同,明塵上仙的時光仿佛是靜止的,就像……

“青山。”

“嗯?”

“徒兒覺得,師尊像極了青山。”宋從心看著遠處的山。

時節如流,歲月不居,無論人間幾度烽煙,青山依舊不改其色。任流雲來去,蹙水橫石,他如青山,他自巍峨。

“師尊,何為無極主殿之佑?”半盞殘茶,宋從心終於開口。那個將她從靈性汙染中打撈而起的庇佑,那銘記在天書中讓人一知半解的注言,那寥寥幾行字的背後究竟刻蝕著怎樣的往事,明塵上仙又曾為此付出了什麼?

“……”明塵上仙放下茶盞,似是早已料到她會詢問,“那是為師曾經立下的天道誓約,以無極主殿之身,庇佑其下之門徒。”

“與謝秀衣所做的相似嗎?”宋從心追問。

“不同。”明塵上仙搖了搖頭,他顯然已經看過宋從心交還於宗門內的留影石,“她之所為乃外道獻祭之法,隻因其命魂已被外道獻祭於苦刹。為求解脫,她將自身製成靈性之書,借由靈性之書的‘不滅’特性來抵抗外道施加於她的靈性汙濁。這很大膽,也很瘋狂。當她將苦刹之鑰交付於你,你借此將苦刹認主之時,僅憑一念之差,她便可能會淪為你的傀儡。但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詛咒了自己,讓自己作為緘物得以永存。”

換而言之,謝秀衣的一切作為本身也不過是在自救。她的靈魂早已被打上了外道的烙印,但她殺死了尚未被靈性汙染的胞弟,將自己製成靈性之書。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借由彙聚於她一身的信念與願力詛咒了自己,將自己化作了不會墮落的緘物。

“……墮落是指,變成白麵靈那樣嗎?”宋從心語氣艱澀道。

“是,甚至可能,更為糟糕。”明塵上仙神色淡漠,此時,他看上去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了,“與靈魂汙濁相比,死亡或許是更好的歸宿;而被汙濁同化為惡的存在,或許又比生不如死要來得好。她的靈魂十分珍稀,所以她可能會成為祂的藏品。她一生的苦難會被捏成一個容器,而她將永生永世都在瓶子內徘徊,不停地遺忘與重複自己的苦難,直到靈魂被磨損儘最後的光。”

果然。宋從心藏在桌案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她想到那些被她同化奪回後的英靈,他們曾經可都是上清界的天驕。

“無極主殿之佑,便是以此世文明之智識護佑其人身不墮,以人間道統之靈光抵禦外道靈性之汙濁。”明塵上仙輕闔雙目,他看上去便宛如一樽廟裡的神佛,“而此誓需要一個錨點,需要一物來銘記,‘無極主殿’並非某一人,而是指代銘記那些過往的鎮石與碑文。”

“為師,便是為爾等銘記所有的鎮石與碑文。”

——何以鑄人神?以苦難塑其身,以文明凝其魂,以道統量其心,以曆史鑒其行。

有那麼一個瞬間,宋從心幾乎要忍不住失態地拍案而起,她用儘了自己畢生的自製力才製止了自己。她感覺自己胸口好似堵塞了什麼,那種感覺就仿佛燒紅的鐵塊烙印在她的喉舌之上,又燙又疼,讓她吐不出半個字來。

——“我願意成為你的引路人,帶你走上這條長路。在你無力為繼時,成為不讓你下墜的繩索。”

卻原來,當年拾撿儀式上的誓言是因為,他已經親眼目睹過無數人自高天墜毀,淪入無底之淵。

而五百年前的明塵上仙,沒能抓住他們伸出的手。

他的劍能斬殺惡神,但卻沒能救贖眾生。

所以,他將自己封入“無極主殿”,將自己鑄成了無喜無悲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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