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拂雪道君(2 / 2)

幕後之人是這麼想的,可惜那人熟知人心,卻不熟悉明塵。

《傾戀》書中,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有走下神壇、甚至遠不如如今的明塵上仙這般有人情味的人神根本就不屑於解釋。他隻對自己做過的事情開口,其他的流言蜚語都不過是他踏過無儘長路時稍稍揚起的浮塵。他是這樣的,他希望他的弟子也是這樣的,沒有做過的事,何必與外人白費口舌?

所以明塵上仙根本沒有解釋,比起外人潑來的臟水,他更在意靈希是否失控,是否犯戒,是否濫殺無辜。這是他身為師長的責任,他拯救她、引導她,同時也提防她、桎梏她。書中的明塵如同一柄高懸天際、無情無欲的天劍,一旦靈希行差踏錯,他便會自蒼穹斬下。

而在一本以情愛為主的話本裡,世人千夫所指又哪有男主的漠不關心更讓人心如刀割?更何況,靈希還問心有愧。

好虐,太虐了。站在靈希的角度來觀看整個事件,簡直是萬念俱灰。而現在,宋從心竟也成了那衡量“仁義道德”的天秤上的砝碼。

婓語大概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執法長老與佐世長老幾人已經到了。麵容嚴肅的執法長老一聲令下,所有人便被恭恭敬敬地請到了大禮堂內,這裡原是用來舉辦拂雪道君的祭天儀式的場所,現在卻變成了臨時的執法堂。目睹此事的來賓太多了,想要徹底封鎖消息已是不可能了。執法長老思慮再三,最終如玄中道人所願,這場本該是無極道門與天心派的私人糾葛變成了公開審案,一切呈堂供詞都會被案宗與留影石記載,並且永久封存在執法堂中。

唯一讓宋從心感到安慰的,是傷重的靈希至少接受了鶴吟的治療,而不是像犯人一樣被押解在地上。

大概是有幾名長老同時坐鎮,婓語覺得拂雪道君不可能大庭廣眾之下便殺了她,她話語平靜了許多。婓語披露了更多細節,甚至還取出了留影石,她宣稱她曾聽過靈希於夜間夢囈,又曾見她在屋中與誰交談,言辭間態度親昵,口稱“師父”……婓語說這些時,獬豸印都沒有反應,證明至少在她的認知裡,這並不是謊話。

但獬豸印也可能會誤導眾人的視聽,因為此印隻能鑒彆論述者是否撒謊,卻無法驗證話語背後埋藏的真相。

幕後之人較為高明的一點,便是所有的證詞都是“真話”。

“我想詢問掌教,您德高望重、虛懷若穀,我當然相信這位弟子所言與您無關,但您將一個心術不正又有妖魔血脈在身的異族收為弟子,究竟意欲何為?”玄中道人厭惡地看了一眼靈希,但上清界都知道這位道人嫉惡如仇、視所有異族為敵人,因此他這般態度也不算奇怪,“諸位今日也看到了,這妖魔之子心性殘暴,根本沒有教化的可能。她隨時都可能失控發狂、暴起傷人!今時今日還是我等湊巧發現的,但以往誰知道這孽障還殘害過多少無辜?!孽物不除,世道難安!”

玄中道人的話語雖然偏激但也在理,不少人麵露讚同之色

。佐世長老卻突然出聲道:“靈希妖魔血脈的來曆,拂雪在半年前便已經上報過宗門了,她是從外道手中逃出來的,是拂雪經手的幽州之亂的受害者。”

幽州之亂乃拂雪道君成就“劍宗”封號的成名一戰,前來參加分神大典的賓客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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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門八大長老以及掌教都知道此事,拂雪此次前往天景雅集,也是為了將此事過一個明路。天景雅集之後,各宗應該很快就會接到通報了。”

宋從心其實並不確定靈希便是幽州夏國地宮內的造神產物,但她先前已經和佐世長老商量過,要借此給靈希一個正當的“來曆”。想要保護一滴水,最好的方法是將其藏入大海;想要保護一棵樹,最好的方法是植一片樹林。

無論是潛移默化改善靈希與同門之間的關係,還是在天景雅集之上為其正名,宋從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靈希的立場不再狹隘孤立。

玄中道人聞言,眼底卻是閃過一絲黯色,他道:“也就是說,拂雪道君也是認可那孽子的存在的?”

“玄中掌門說話不妨放尊重點,閣下又是以何立場在此審問我的師門?”宋從心語氣平靜道。

“是何立場?自然是正道的立場,天下人的立場!”玄中道人破口大罵,幾乎能看見他飛濺而出的唾沫星子,他疾言厲色道,“拂雪道君若是多讀兩本聖賢書,多明白一些道德禮儀,如今也不會在這裡大放厥詞!天地君親師,師徒如父子,那孽物生有妖魔血脈,人倫儘喪,六宸顛倒!她生出如此妄念,是不倫不孝,蒼天當誅!而明塵掌教身為天下魁首,當以身作則,以行明誌!他毫不作為,這便是大錯!”

“你又當如何?”

“明塵掌教身為正道魁首,應當親手將此孽物處決,便是不殺,也應廢其丹田、剖其仙骨,將其逐出宗門,方可鑒其心誌!”

“閣下能代表天,還是能代表地?又或是閣下一人便能代表天下人之正見?‘仁義道德’,何時成了爾等用以黨同伐異的凶器?”宋從心擋在明塵上仙麵前,前世今生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與人生在她的識海中相互交織,她以渺渺螻蟻之身旁觀了曆史長河一瞬的奔湧,“今有殺妻烹子與兵分食之道義,後世亦有士人與走卒齊身之美德;今有天地君親師之禮法,後世有民意既天意之正論。一粟米而養百種人,何人可代表眾生?”

若說將靈希就地正法在玄中道人看來是“合理”,那在另一些人看來,她在幾乎要將人性摧毀的絕望中視一人為錨,又何嘗不是“合情”?

“不著相,不相誤,不傷草木,不履邪徑,不欺暗室,不害眾生。直麵本心,何罪之有?”

宋從心緩緩抬眸,她心有青雲誌,目仍注蒼生。

“時代改禮法,家國修天下。倘若心為塵縛,何以眺九霄之巔?”

“哢嗒”,錯覺一般的,宋從心仿佛聽見了自己心中枷鎖落地的聲音。

足以容納近千人的大禮堂中安靜如死,眾人儘皆屏息,不敢打破這近乎凝固的寂靜。誰也不曾料

到,曾經踏破九州山河、學儘天下藏書隻為打破世家敝帚自珍局麵的“天下師”明塵,他的親傳弟子論起狂妄,竟也不比他遜色幾許。

時代能改寫禮法,家國能修正天下。眾生如水,形意萬千,又有誰能說這世道、這人心、這理念永恒不變?

何其狂妄……又,何其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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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怒喝打斷了眾人遊離的思緒,隻見玄中道人脖頸青筋暴起,臉色鐵青,雙目赤紅,一派怒發衝冠之相:“簡直一派胡言!明塵掌教,您就站在一旁坐視您的大弟子胡言亂語?!好好好,拂雪道君,本座此次上山,除了分神大典以外也有一事要問,你既然自尋死路,便休怪本座不講情麵了!”

玄中道人轉向大眾,猛一拂袖:“半年前,本座追蹤一夥驚天血案的締造者,尋其線索橫跨兩大州域,於中州將其截獲。當時本座與十數名魔修交戰,本已斬殺三人占儘上風,卻有一神秘人突然出現,劍術刁鑽,與本座糾纏數百回合。當時友宗援手即將趕到,那神秘人見勢不妙,急於脫身,故而倉皇之下用出了一道劍法。本座被那一劍驚了心魂,導致那些魔修儘數逃走。本座也因此而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潛修!”

“拂雪道君,本座倒要問問你,那庇佑魔修的神秘人士,為何會使你的劍術?!而你如今在此袒護妖魔之子,正是因為你早與妖魔有所勾結!”

擲地有聲的話語,冠冕堂皇的指責。這一環又一環的陰謀詭策,最終形成了閉環。

玄中道人撕毀了道貌岸然的假麵,終是圖窮匕見,顯露殺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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