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正道魁首(1 / 2)

靈希的語氣十分平靜,她就像在講述著一件與自身無關的故事,不知是對命運的麻木,還是哀莫大過於心死。

宋從心隻覺得一口氣哽在喉嚨口,想開口說些什麼,又想不出任何能撫平這種慘烈傷痛的詞句。她隻能選擇沉默,沉默地和靈希一起看著滿園盤旋飛舞的螢火。

好在靈希也不需要宋從心安慰,或者說,麵對他人的關懷,她實在沒有辦法釋然地說出一句“沒關係”或者“都過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了。那些人與影子分明還橫亙在她的生命中,放不下也邁不過去。靈希其實很感激,感激師姐沒有安慰自己,因為她無法勉強自己做出釋懷的表情。

“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其實已經有些記不太清了。或許是因為那段時日我神智渾噩的,活得宛如行屍走肉。等我回過神來時,我終於發現了自己與常人的不同之處,幾乎被砸碎的腦殼不藥而愈,十數日滴水未進我也並未身死。而那些白色的幽靈會環繞在我的身周,為我送上食物與水,即便我從來都不取用。

“後來,我埋葬了娘親和妹妹,在山上立了石碑。我下了山,回到了村子裡,翻找了家中的殘骸。娘親曾告訴過我和妹妹,她將家裡最寶貴的東西藏在一個箱子裡,填埋在地窖的土牆後。逃跑那天,母親讓我把箱子帶走,但我來不及挖。後來我將那個箱子挖了出來,發現裡麵是家中積攢下來的銀子,還有兩封寫給我和妹妹的信。”

信上寫了什麼呢?

“給一妮的信裡,是告訴她要敬重長姐,好好生活。給我的信裡則告訴我,我其實不是娘親的親女兒。娘親懷著妹妹的時候死了丈夫,寡居時的某天夜裡她聽見有人敲門,疑心有人欺她孤寡,娘親提著斧頭準備將上門的賊子掄死,卻在門口發現了我。她說那時我躺在繈褓裡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有幾道白色的影子就站在不遠處的樹林中。娘親覺得十分詭異,但又不忍心讓這麼小的孩子在寒風中受凍而死。所以她收留了我,謊稱我是她的大女兒,將我和妹妹一同養大。”

靈希容色淡淡:“後來隨著我年歲漸長,我逐漸開始展露出他人的不同。但母親以無上寬容的胸懷包容了我,她猜測我與那些白衣人有很深的因緣,覺得這事不能瞞著我。她不願讓我因為並非她的親生骨肉之事而感到難過,所以將這件事寫入了信中。但除了這封信,娘親並沒有其他能證明我身世的信物。”

靈希探手入懷,在衣袋中一陣摸索。半晌,她從衣袋中取出一件明眼看著都有一定年歲的陳舊招文袋,當著宋從心的麵緩緩打開。

招文袋的製工不算精細,用料也十分一般,時至今日,招文袋已經有不少褪色、開線的地方。但宋從心看著靈希拿著布袋的模樣,便知道這大抵已經是那個偉大的母親留給孩子的最後的念想。因此在招文袋內的物事顯露出來之時,即便是做足心理準備的宋從心都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那是一串打磨得圓潤古拙的桃木手鏈,與一枚十分眼熟的水紋劍徽令牌。

桃木手鏈的紅繩被人換過,線頭固定珠子

的部分有火燒的跡象。水紋劍徽令牌雖然保管得很好,但依舊能看出些許斑駁的劃痕。

“娘親說我四五歲時曾走丟過一次,回來時手裡抓著這枚玉佩和手鏈。被找回來時我滿身是傷,人還被魘住了似的發了高燒。”靈希低垂著眼簾,將手鏈與令牌攤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央,“村裡的赤腳大夫說我是受了驚嚇,被鬼神攝去了一魂。即便熬過了這一劫,日後恐怕也會癡癡傻傻。娘親嚇得以淚洗麵,聽我在夢中呢喃著令牌,便死馬當活馬醫地將手鏈和令牌戴在我的身上。卻不想一夜過去後,我情況有所好轉,手鏈的繩子卻突然崩斷,珠子散了一地。

“待我醒來之後,我已將走丟時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一淨。娘親覺得我是撞見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幸好有高人相救。手鏈給我擋了災,玉牌又太過貴重,娘親便將手鏈的珠子重新串了起來,和玉牌一起放在箱子裡,等我日後想起來時再歸還。”

宋從心看著那兩件東西,眼神略微有些發直。靈希卻仿佛真的想不起來,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那些白色的幽靈陰魂不散,無論我逃到哪裡,祂們都會跟在我的身旁。我不敢與人深交,不敢與人往來,因為一旦我情緒劇烈起伏,祂們便會全然失控地抹殺一切可能威脅到我的人與事物。我咒罵過祂們,甚至不怕死地與祂們動過手,但即便我斬下祂們的頭顱,這些白色的幽靈依舊能在我收手後沒事人一樣地站起來。後來,我混入流民的隊伍中,一路顛沛流離抵達梧州。不知道這些白色幽靈又做了什麼,或許就像當初他們將我的繈褓丟在娘親家門口一樣,祂們又給我找了一戶家人。

“梧州蘇家人收養了我,為我改了戶籍,取名為‘靈希’。他們對我畢恭畢敬,但卻並不把我視作家人。有時我甚至覺得,他們和那些白色幽靈並無不同。”

靈希曾經在外門大比中留定待勘的原因便是身世不明,她不願對宗門透露自己的根底,也沒有告知宗門她踏上仙途的契機。

“所以,年紀再大一些,我便孤身一人離開了蘇家,橫跨兩大州域,前來雲州拜師學藝。”靈希拜入仙門的目的並不單純,對於這點她也從不否認,“我想拜入第一仙門,拜入當世魁首門下。我想著,如果我拜入天道之下第一人所在的宗門,那些陰魂不散的幽靈是不是就不會再傷害我周圍的人。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能像正常人一樣慟哭、憎恨,而不是隻能將感情連同那一夜的山雨一同葬入黃土。是不是,是不是能有這麼一天……”

宋從心恍然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握住了靈希的手。與想象中的骨肉勻亭不同,靈希的手骨節分明,剛勁有力,唯獨體溫冰冷得不似活人。

宋從心聽見自己的聲音,低沉的,有些飄忽:“你原本……不叫‘靈希’是嗎?你叫什麼名字?”

靈希偏頭望她,金瞳如黃昏流火,她道:

“娘親名為王大花,妹妹叫一妮。我原名大妮,王大妮。”

……

雪山之行,長樂神殿之中,宋從心曾經從屍堆中抱出一

個稚嫩幼小、看上去約莫隻有五六歲的孩子。她授予那孩子用於逃生的太極八卦步法,教導她暗器指法折花飛葉手;她告訴那孩子不可仰仗技藝肆意傷人,她為她施加了庇佑神魂、模糊記憶的術法;她贈予她辟邪的桃木手鏈與危急關頭能向無極道門求助的通訊令牌。

她甚至想過若有因緣,離開長樂神殿之後,她或許能收這個孩子為徒。

——“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