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正道魁首(1 / 2)

“以後你就住這裡了。”

半夏帶著宋時來去太素山上挑選他日後的居所,四人從奉劍者候補轉正之後都能擁有獨立的院落。奉劍者的日常雜活有偃偶與管事弟子代勞,每個月除了外門弟子的月俸以外還能再領一份屬於奉劍者的薪酬,加起來數額十分可觀。當然,要說成為奉劍者最大的好處,那自然是跟隨在拂雪道君的身邊,隨時受其指點。

“掌門很好說話,你修行上若是有哪裡不通透的地方,可以在掌門得空的時候問問她。”半夏見宋時來選了一處向陽的院落,便安排偃偶將早已備好的家具搬進院子,“不過平日裡掌門忙得腳不沾地時就彆問了,實在不好意思開口的話,你可以去問問方大哥。方大哥會定期跟掌門交流,屆時會順便幫你詢問,掌門也會給予答複。”

半夏指了指宋時來對麵的院子:“喏,方大哥就住在那邊的院子裡。他有晨起練劍的習慣,你起早些都能遇見他。”

宋時來閉眼感受著院內充沛和煦的陽光,隻覺得四肢都漸漸回暖。他選擇的這處院落臨近水源,通風向陽,還能聽見流水潺潺。這種生機蓬勃的感覺讓宋時來覺得十分心安,畢竟他在棺材一樣破落荒僻的院子裡獨活了三年。之所以選擇向陽的院子也是因為這個,無論如何,宋時來都不想再想起那時的自己了。

“太素山的花草好多啊。”半夏推著宋時來的素輿帶他參觀周遭,宋時來發現太素山與無極道門其他山峰的最大區彆便是這裡的草木格外茂盛。走出院子極目遠眺,便可見四時田野,山花爛漫。宋時來心想,若是日日與這樣的風景相伴,想必人也會逐漸變得襟懷開朗。

“嗯,很多都是掌門親手種的。”半夏隨口道。

“看上去挺熱鬨的……嗯,等會兒?掌門親手種的?”宋時來擰眉,眼神有些古怪。

“對,聽師姐們說,掌門閉關潛修時習慣種花,明塵太上所在的太初山上很多花草也是掌門親手種下的。”半夏環視周遭,太素山上人煙稀少,但因為草木繁茂,倒不會給人冷清蕭條之感,“掌門所在之處草木葳蕤,萬靈生光,這在宗門內已經不算秘密了。太素山平日裡鮮少有人往來,就連掌門自己都很少回山……明塵太上以及掌門的師妹靈希仙子倒是偶爾會來,還有幾位得了許可的內門弟子。回頭雲遲遲會帶你去內門轉一圈認認臉,免得一不小心衝撞了誰。”

宋時來正想說自己才不會如此不講禮儀,但轉念一想,他又默默地閉上了嘴巴。半夏的顧慮是有道理的,畢竟修士年齡成謎,自己萬一把宗門長老當成調皮搗蛋的內門弟子可就不好了。先前離開無極大殿時宋時來恰好遇見了無極道門的經司長老,若不是半夏提醒,他絕對想不到那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居然是祖奶奶輩的人。

半夏之所以被安排過來給宋時來做指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一開始的處境與宋時來相像。在融入上清界的過程中,半夏因為在凡塵中的習慣而走了不少彎路,由她來引導宋時來是最合適的。半夏就著熟悉環境的空隙

向宋時來講解了無極道門的勢力分化,包括內門的八大長老以及無極道門麾下的所屬勢力。通過半夏的口述,宋時來這才領悟到拂雪道君在無極道門內的地位是何等崇高,基本所有派彆的弟子都與拂雪道君保持著友好關係。

太平盛世朝堂上都有人與君王對著乾,但在無極道門,不管個人的思想觀念是否有異,至少在群體發展一事上是保有共識的。

“以前宗門內亂過一陣子,但後來內鬼被揪出來後,掌門借此機會整頓門風,宗門上下風氣為之一清。”半夏提點道,“當然,要說旁地聲音肯定也是有的,但掌門允許宗門內部求同存異。隻要言之有理,掌門都會接納。這點你日後見得多了就會明白,作為前輩我隻能奉勸一句,凡塵中某些所有人都默認的人事在這裡是不允許的。”

“看上去你是吃了不少教訓。”宋時來聽出半夏話語中的滄桑之意,忍不住心生好奇。

“算是吧。”對於自己過去的糗事,半夏不是很樂意提及,她轉移話題道,“你一會兒順路跟我去一趟道藏山,雖然是新任奉劍者,但很多積壓的事務都要逐步處理了。太素山上人煙稀落,長老吩咐說有空去道藏山上挑選一下放歸山林的異獸。”

宋時來先前在雲舟上便已經了解到“離火宮”是宗門弟子煉器冶鐵的地方:“道藏山是做什麼的?”

“天經樓的司屬之一,負責收留、豢養、飼育一些瀕危的山海異獸。”半夏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推著宋時來往回走,“就像先前提過的雲遊鯤一樣,許多山海異獸在野外很難存活下來,祂們的捕食行為可能在無意間造成民災。但一昧將其打殺剿滅是不行的,司書長老說過,人族綿延至今殊為不易,但人也要允許神舟大陸其他生靈的存在。道藏山便是收容豢養這些山海異獸的司部。太素山太冷清了,長老讓我等去挑選一些適合放歸的異獸,給山上添幾分活氣。”

宋時來一開始還以為道藏山是類似皇室用來飼養奇珍異獸的“萬牲園”、“珍獸軒”之類的場所,但聽了半夏的說法後才知道自己的理解過於狹隘了。這般三言兩語交談下來,本就聰慧的宋時來已經明白半夏先前的提點是什麼意思了。

在上清界,集體的一切決策都不是為了供上位者享樂。恰恰相反,看掌教桌案上文書的堆積數量,恐怕上位者反而是集體中承擔最多、乾活最多的人。

這個認知可以說是衝擊了宋時來原先的常識,直到被半夏帶到道藏山上,宋時來都有些回不過神。對一個從小接受“天地君親師”禮教熏陶的世家公子來說,上清界的社會狀況還真有那麼點“不分尊卑、綱常掃地”的意思在裡麵。宋時來本能地感到有些彆扭,但自從三年前他遭人暗害,先前對他十分看好的君主卻希望他放棄追究此事時,宋時來對皇權就有幾分不敬的想法了。想到呂川軍釀成的慘案,宋時來又覺得上清界這種“無君主”的製度並沒有哪裡不好。

道藏山位於宗門主建築的後山地域,放眼望去是占地極廣的平原山地,草場遼闊得一眼望不到儘頭。

山前,宋時來還在感慨自己視野狹隘,心境不如他人多矣。上山後,宋時來這剛建立起來沒多久的心境便被殘忍地打碎了。

道藏山上,宋時來有些瞠目地看著漫山遍野肆意奔跑的異獸,它們生得奇形怪狀、麵目猙獰,可謂是各有各的醜。

而在這廣袤無垠的草原上,不少身穿內門服飾的弟子手持套索,凶神惡煞地追趕在一種雙足巨鳥身後,罵罵咧咧地叫喊著什麼;還有一些弟子則半蹲在草叢中,神情溫柔地對著一個土坑“嘬嘬嘬”;另一邊則有幾名衣著打扮十分風雅的弟子神情肅穆地在水盆中淨手,隨後抱著琵琶琴箏,對著一群如牛四角、人目彘耳的異獸開始彈奏……

宋時來的眼神默默死掉,半夏卻已經自來熟地找到了一位在草場旁抱臂觀望的師兄。草場天高地闊,聲音難傳,半夏隻能大聲吆喝道:“悉淵師兄,我來挑選異獸了!”

被喚作“悉淵”的內門弟子回首,一張端正英俊的國字臉,看上去三十來歲出頭。聽見半夏的呼喚,悉淵與身旁抱劍的弟子低語了兩聲,兩人便同時朝宋時來所在的方向走來。雖然進入無極道門的時間不長,但宋時來已經能敏銳地從細節上判斷眾人的身份,悉淵的服飾上有六品水紋劍徽,腰佩方章玉,這代表著他是執法長老門下的入室弟子。而另一人,同樣是六品水紋劍徽,腰上玉佩刻的卻是火焰紋,這代表著他是持劍長老門下的入室弟子。

宋時來還在推測兩人的身份,半夏已經自然地招呼道:“悉淵師兄,宵和師兄,一位聚在這裡做什麼呢?”

“如你們所見,這不是一目了然嗎?”悉淵語氣滄桑,“新到的一批異獸野性難馴,整得道藏山人仰馬翻。宵和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居然還說要把這批異獸馴養成貨載坐騎。真想撬開他的天靈蓋看看他每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呃,馴不了就馴不了吧,反正也隻是抓回來試試,我們其實也嫌它們長得太醜了。”宵和撓了撓頭,“玉珠師姐之前不是說過地脈連網後傳訊速度飛快,導致貨運訂單激增有點周轉不過來嗎?我們外出平災時恰好看見這種異獸,他們生長在沙地裡,耐高溫好養活,就想著能不能馴成坐騎……”

“大風鳥當然快啊,但是這玩意兒脾性暴烈,動不動就把人扇個跟頭。而且遇事時彆說帶人逃跑了,它們被嚇到就會把頭埋進沙子裡,以為敵人看不見自己,傻得可以。”悉淵揉了揉眉心,“我真的沒見過有人把大風養來當坐騎的,這玩意兒騎出去你不覺得磕磣嗎?”

“還好吧。”宵和是真的不覺得什麼,“反正主要是運貨,這鳥這麼大隻,看上去很能裝東西的樣子嘛。”

眼見著兩人聊著聊著就要偏題,半夏連忙提醒道:“師兄,我是過來挑選掌門山上豢養的靈獸的。”

“哦哦,對。”悉淵深吸一口氣,回頭朝著正在“對牛彈琴”的弟子吼了一聲,“那邊的,彆彈了!再彈諸懷也不會產崽的,說了多少遍了還沒到它們的繁殖期呢!”

悉淵這石破天驚的一嗓子直接把宋時來的魂魄驚飛

到九霄雲外,很快那些對牛彈琴的弟子便灰頭土臉地跑了過來,唯唯諾諾地站成一排。悉淵吩咐這些弟子去調度已經馴化完畢、可以放歸山林的異獸。放歸並不是隨意挑選一種物種便能放歸的,不僅要考慮到放歸山林的地形氣候以及生態環境,還要確保異獸對環境的適應程度以及後續的繁衍問題。道藏山上收容了三千多種異獸,為了契合出不同物種的生態環境,道藏山還開辟了不少小洞天。如此挑挑揀揀,適合太素山的異獸也不過百來種。

沒有辦法,畢竟這裡收容的異獸都是對生存環境過於挑剔、族群本身就瀕臨危亡的物種。這類異獸在地殼變動、氣候衍變的過程中並沒能進化出適應環境的特質,所以才會被時代拋棄。如今,它們隻能生活在無極道門開辟的小洞天裡,神舟大陸已經不再適合它們生存了。

悉淵是執法長老的入室弟子,修行馭獸之道,如今已是內門管事長老之一,為道藏山的山主。

“目前隻有一百零三種適合放歸的異獸,其中禽類四十三種,走獸一十一種,兩棲十八種,靈生十一種,水生九種……”有弟子報出了異獸的數目。

半夏聽見禽類龐大的數量,頓時搖了搖頭:“禽類恐怕不行,掌門的契約獸領地意識還挺強的,若有龐大的異獸族群入駐,祂恐怕會生怒。”

“這樣啊,那要不挑選幾種沒什麼攻擊性的,我記得太素山的環境挺優越的……”弟子們捧著名冊,和半夏埋頭討論了起來。

無極道門的弟子乾活時眼裡是看不見旁人的,這承自現任掌教的良好習俗傳承至今已有普及的趨勢。宋時來茫然了一瞬,發現半夏將自己撇下後便隻得自己張望了起來,他視線一轉,卻恰好跟那位名為“宵和”的弟子撞了個正著。

“咦?”隻見那懷中抱劍、看上去爽朗的青年突然在自己麵前蹲下,以仰視的姿態望著坐在素輿上的他,“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宋時來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已經不是孩童了。但他拿不準眼前之人的年齡,隻能抿了抿唇,道:“我叫宋時來。”

“哇哦。”青年浮誇地張了張嘴,但顯然心裡早已認定了什麼,他眉眼彎彎道,“你和以前的拂雪師姐長得很像呢,應該是師姐的族人吧?還挺懷念的。”

宋時來聽了這話,心裡有些驚訝。要知道自己這路上遇到的人雖然都說自己“眼熟”,但那麼快便認出他與何人相似的隻有明塵上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