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正道魁首(2 / 2)

做完這一切後,她依舊溫和地笑著望向自己的兄長,麵上並無被拘-禁的惱恨,也沒有洋洋自得。

祭祖儀式結束後,賓客們無法忍受堂中逼仄壓抑的空氣,紛紛告辭離去。有人預感到之後將要到來的清算,邁出門檻的步伐都有幾分倉皇的踉蹌。

等到人走茶涼、賓客皆散之時,納蘭清辭主動朝兄長伸出了手,道:“要一起出去走走嗎?哥哥。”

熟悉而又陌生的稱謂,讓納蘭清言一時恍惚。自從兄妹二人開始接受繼承人教育之後,納蘭清辭對他的稱呼便從親昵的“哥哥”改為了更符合世家禮儀的“兄長”。納蘭清言曾經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但直到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固執著、懷念著過去的人或許隻有自己,以為一切都不會改變的人也隻有自己。

一個稱謂的改變或許並不能代表什麼,但清辭的存在是鮮活的,時刻都在變化的。他不應該忽視這些變化,就像他不應該隻看見庭前零落的殘花,卻不曾注意枝頭每一朵花的怒放。

“……為什麼?”

兄妹二人沒有攜帶任何侍衛,就像幼時一樣從偏門偷偷離家。踏著皎白的月色,兩人的影子在青石小路上拉得很長。

納蘭清辭伸手去摘路邊伸展過來的枝葉,拽得樹影一陣搖晃:“什麼為什麼?”

納蘭清言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你,恨哥哥嗎?恨納蘭家嗎?”

納蘭清辭搖頭失笑,她將薅下來的細長葉子遞給兄長,納蘭清言沉默無言地接過,撚在指間,緩緩折疊。

“彆難過,哥哥。以前輸給你的時候我也沒有哭鼻子,現在你也不能哭啊。”納蘭清辭笑道,“我不恨你,也不恨納蘭家。我知道這個世道是這樣的,我知道我想走的道是荒謬的。但有朝一日,我看見了希望,為什麼我不能去試試呢?”

納蘭清言含住草葉,撕開葉子的纖維,手指靈巧地編織著:“那你大可不必為納蘭家做到這一步。”

“錯了,錯了。”納蘭清辭搖頭,她手背在身後,像幼時一樣踢了踢路邊的小石頭,“哥哥不要以為無極道門留這一分情麵是因為我,即便我不是無極道門的弟子,拂雪道君也會這麼做的。新型的紡織機與大量物美價廉的原料流入市場,哥哥想必能猜到之後將會出現的動蕩吧?”

“織造物價格一落千丈,過渡時期商賈入不敷出,要麼開源要麼節流,必定會有許多工人失業。”納蘭清言淡然道,他手中的草葉錯落交織,一個玲瓏袖珍的形狀逐漸成型,“新的紡織機若真有

如此高效,那日後織造便不再需要這麼多的人手了。供需不等,會逼死很多人的,清辭。”

“是啊。我知道。”納蘭清辭平靜地回眸,“脆弱如琉璃的不僅是這大廈將傾的世家,也是世家治下的無數平民百姓。九州需要向前邁進,但這輛戰車傾軋而過時將會碾死多少螻蟻?”

納蘭清言閉了閉眼:“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是的。”納蘭清辭微笑,她微微偏首,垂眸望來,“但我很慶幸,高高在上的道君能看見眾生的不易。”

納蘭清言微微一怔。

“多少功在千秋、罪在當下的千古一帝,締造宏圖偉業時,能在意腳下發不出慘叫的螻蟻?”納蘭清辭眼神溫柔,隱含笑意,“道君是個無時無刻不在前進的人,有時想要跟上她的腳步都略感吃力。她這樣的人,本該目視前方,堅定不移,而不是低頭去看腳下的土地。

“但她偏偏低頭了,她看見了,所以她在意。讓世家來經手此事,不是為了顧及世家的立場亦或是顏麵,而是為了讓工人在即將到來的巨浪中有一絲喘息的餘地。無極道門不是爭不起,隻是一旦爭鬥開始,遭罪的隻會是無辜百姓。打擊江水織造,便是讓上萬名織造工匠失去養家糊口的立身之本,讓無數家庭分崩離析。道君心有不忍,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哪怕花上五年、十年的光陰,讓糧食富足,讓貿易興榮,讓平民有時間讀書習字,去迎接嶄新的天地。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哥哥,我追隨的就是這樣的背影。”

納蘭清言沉默,暮風拂過兩人的鬢發,似乎都染上了納蘭清辭話語中滾燙的熱意。

兄妹二人再次沉默對望。

不知過了多久,納蘭清言終於妥協般地低頭,他將一隻小巧精致、活靈活現的草編兔子放在納蘭清辭的手裡。

他沉聲道。

“隨你。”!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