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嵐疏要是直接說‘不會再犯’,自己還得衡量一下對方是不是憋了什麼大招,現在客觀地提出了他自己本身存在的問題,也擺正了態度和改正的決心,倒也不是不能給機會,隻不過……
厭長久的沉默讓沈嵐疏忐忑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線拉長,慢得令人難以忍耐,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唇,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對方的答案,就連呼吸也在等待的過程中慢慢屏住了。
直到窒息感漸漸襲來,憋得他頭眼暈眩,他盯著的薄唇才開合了起來。
“事不過三,我給你兩次機會。”
缺氧的腦子讓他的反應變得遲鈍。
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對方說:“機會是機會,但懲罰也不能免。”
說著,厭抬指抵在他臉頰,往後推去,若有所思道:“打你罵你沒什麼意思,這樣吧,從今晚開始,你回你自己的房間睡。”
“……”剛開葷不久,才吃了兩燉肉的沈嵐疏下意識想抗議。
但一對上厭似笑非笑的眼,滾到嘴邊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弱弱地吐出一句:“那需要分房多久?”
“這就要看我的氣兒什麼時候能消下來。”
沈嵐疏張了張嘴:“好吧。”
話落,他微歎著收攏雙臂,把人納入懷中,恢複了以往的從容氣度,嗓音低沉:“寶貝兒,我很抱歉,還有我愛你。”
因為在乎他忽略了青厭的感受。
可這不是借口,所以他心甘情願接受這個懲罰。
車子飛馳在川流不息的街道。
厭被他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事,抬頭問道:“你不是在老宅嗎?怎麼突然出現在餐廳?”
提到老宅,沈嵐疏連忙打開後座擋板:“李森,去老宅。”
。
燈火通明的四合院前廳,挨挨擠擠了一堆人。
厭老遠就聽到前方喧囂的吵鬨宛如市集菜市場,眾說紛紜,都聽不出誰是誰。
進了大廳,他掃了一遍,人都到齊了,這些人裡麵,除了老四老六不在,就三房的神色最自然,大房這邊沈爸爸臉色鐵青,沈江眠紅著一雙眼,沈媽媽.的麵色也不好看。
而主位上的老爺子雙手杵著拐杖,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神色不明地注視著鬨得不可開交的二房一家。
“我就問你,你女兒安的什麼心?要這麼坑我兒子?”
說這話的是臉紅脖子粗的二叔沈平舟,“還有,都是爸的孫子,沈嵐疏鋪張浪費,圈子裡誰不知道他為了買顆鑽石花錢如流水?
遠的不說,就說近前的,前陣子為了拍顆不能吃不能喝的破石頭,斥資四個億,你們屁都不放一個!我兒子就花點小錢請隊友們喝個酒,連家法都請出來了,是看我兒子好欺負嗎!”
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激昂憤慨。
“二弟,你說話要摸.摸良心!要不是我女兒,你兒子現在還被扣在會所貽笑大方!”
沈媽媽巾幗不讓須眉,氣勢全開:“還拿你兒子跟我兒子比?我兒子有錢能賺錢,你兒子行嗎?再說了……”
她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擱,冷笑道:“爸為什麼要懲罰老六,你心裡沒點數?他是軍人!部隊條令、條例中明文規定,現役軍人不能出入娛樂會所,可你看看他做了什麼?
他不但自己去,還把隊友們全都一塊帶去縱情享樂,這已經不是錢的事兒了,而是他違反了軍風和軍規!抹黑了我沈家的名望!”
“大嫂,我家老六是違反了軍紀,他的錯自有部隊處分,可說抹黑,誰比得了你兒子?
外麵怎麼說的你沒聽到?要是沒聽到,那我就好好跟你說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到處跟人介紹榕市來的姓薑的小子是他的未婚夫,我沈家的長孫,不但跟一個男人好上了,搶的還是原本爸想訂給江眠的未婚夫,到底誰在給我沈家抹黑?”
沈平舟戰力驚人,堵得商場女強人沈媽媽竟然一時無言以對——因為這是事實。
沈爸爸沈伯舟沉著臉一拍桌子:“說夠了沒有?”
“沒有!”他還不罷休,繼續嘚吧,“我說他這麼多年不結婚,也不交女朋友,感情是喜歡走後門,不過大哥你也彆怪我說話耿直,你這一房就他一個兒子,他跟一個男人好了,那可就是斷子絕孫——”
“閉嘴!”
“關你屁事!”
兩道聲音從兩個方向同時響起。
前者是老爺子吼出來的,他目光如炬地瞪著沈平舟,胸膛起伏不定,扶著拐杖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後者是沈嵐疏說的,他一掃先前認錯時的卑微,步態穩健地推著輪椅走到老爺子近前。
複而結實高健的身軀一轉,深如寒潭的雙眸冷冽地迸射向大放厥詞的沈平舟,眉宇間陡然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狠戾之色,麵上也仿佛籠了一層寒霜,“就你長嘴了是嗎?”
背後說晚輩的壞話,還被當事人撞見,沈平舟本來還有些虛。
又被老爺子怒吼了一聲,心裡也自覺這番話說得不合時宜,可人在氣頭上,有時候就會容易失去理智,而且他家老六還在床.上躺著,在場的這一個個不說幫忙求情,還煽風點火,他不上火才怪。
但沈嵐疏一個晚輩,竟然敢這麼跟他說話——他抬起下巴端起長輩的架子,厲喝道:“你就是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在晚輩的背後嚼舌根的長輩嗎?”
沈嵐疏說著,眼中流露出明顯的輕蔑之色:“我叫你一聲二叔,你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被自家子侄這麼罵,沈平舟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張嘴就想嗬斥,沈嵐疏卻不給他機會,繼續道:“一把年紀高不成低不就,爺爺在位時,靠爺爺,爺爺退下來了,靠二嬸哥哥弟弟,就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你怎麼有臉說我?
我就是喜歡男人,犯法了嗎?
而且我爸媽都不在意,你操的哪門子心?抹黑你的臉了嗎?你要是覺得羞辱,那你有點骨氣,現在就從這個家走出去,坦蕩蕩地告訴大家,你不屑認我這個跟男人攪合在一起的侄子!要跟我大房斷絕關係!”
剛才能言善辯、陰陽怪氣的沈平舟被氣得老眼昏花。
可他卻詭異地沒有吭聲。
“你敢嗎?”
“嵐疏,你過了啊。”
一直端著碗茶的三叔沈叔舟放下看戲的茶碗,說道:“怎麼能這麼說你二叔?”
“你少在這比比!”
沈嵐疏這會兒是除了自家人,看誰都不順眼:“剛才他那麼擠兌我爸媽.的時候,你怎麼不跑出來說他過了?”
他現在是殺紅了眼,逮誰罵誰:“平時我敬著你們,那是我爸媽和爺爺教得好,但彆把我惹毛了,我沈嵐疏混賬東西一個,當年退伍爺爺追著我打了四條街都沒改變我的心意,你們要是把我逼急了,一個個的就彆想再我從這裡拿一分錢!”
放下話,他喊了聲老管家。
跟著老管家一人顧著一個出了大廳。
回到主院,老爺子強打的精神頓時萎靡了下來。
眼前一黑,差點直接倒在地上,還是沈嵐疏手快,一把攙扶起他,跟著管家把人扶到床.上,又喂了藥,看他臉色恢複了點血色,這才歎了口氣:“爺爺,您不怪我吧?”
老爺子搖了搖頭。
衝旁邊的厭招了下手:“孩子,今晚的事你彆多想,老二他針對的不是你,他是……”
說到這兒他再次搖了下頭,掠過這個話題:“嵐疏是個好孩子,上次他抱著你回來的時候,跟我說想跟你在一起,我怕對不起你外公,本來不想同意,是他跪在地上求我成全你們。
這孩子打小骨頭就硬,他不願意的事摁著他的頭都沒法讓他軟下骨頭,但他卻為你心甘情願軟下了膝蓋骨,我當時就知道我注定要對不起你外公了。”
“沈爺爺……”
厭伸手握住老爺子冰涼的手,安慰道:“我喜歡男人是天生的,我外公也知道。”
“老江知道?”
沈老爺子怔了一下,回想起最後一麵老江拒絕婚約的事,恍然大悟之下,他心頭的愧疚也減輕了一些:“這個老家夥,怪不得,怪不得啊……”
厭沒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老爺子也沒想繼續說,他麵露倦色地擺了擺手:“孩子,回去休息吧。”
二人辭彆老爺子,出了主院直奔東廂房。
跨院的時候遇到了聚在一起抽煙的哥三,這哥三一看到沈嵐疏,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慫了吧唧地喊了聲‘大哥大嫂’,然後掉頭就跑了。沈嵐疏懶得搭理他們,厭倒是想到了什麼:“剛才聽到你二叔說什麼老六違反軍紀,是怎麼回事?”
“老六帶著隊友們——”
他突然止住話頭,悶笑一聲,眉宇間籠罩的陰鬱也隨之一散,調轉了個音調:“此事說來話長,不如我回家後慢慢講給你聽?”
“那就長話短說。”厭不上他的套。
他可惜地歎了口氣,望著大灰磚鋪的石階,連人帶輪椅搬了上去,踏進自己的地盤後,冷不防打橫抱起厭,放在窗台邊的太師椅上,跟著貼上去。
月光從窗外泄流進來。
他也沒開燈,就在皎潔的月華下擁緊懷中的人,道起了今日二叔舌戰所有人的原因。
老六因為錢不夠被扣在了會所。
會所經理知道他的身份,本來想給他記賬,可他腦子被酒精泡沒了,死活要找人去付賬,電話搖給了老二老三和老四,這三個的錢自己都不夠花,不想去當這個冤大頭,就一個推一個,在外地的老二更絕,直接當沒看見。
最後三個誰都沒去,醒酒的老六就把電話打到了沈嵐疏這裡。
彼時的沈嵐疏正在跟厭辦事,沒注意,最後一咬牙聯係了沈江眠。
沈江眠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
老六的行為明顯觸犯了她的原則,所以她把人撈回來後,電話打給了沈嵐疏,想詢問一個處理的辦法,誰知道電話還沒打通,老六一身酒氣被老爺子給撞到了。
老爺子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眼裡容不得沙子。
嗅到六孫子一身酒味,質問緣由,知曉六孫子帶頭違反軍紀,氣得當場就要動用家法。
沈家的家法不少。
其中有一條是沾鹽當眾鞭打,取細竹條三根,剝去上衣前後鞭策,斷了為止。從孫子輩出生後,老爺子幾乎就沒怎麼動過家法,就是當年沈嵐疏退伍,他也隻是追著人打,都沒這麼動過怒。
沈江眠一看事情被老爺子知道了,趕忙通知了二房三房和父母前來勸告。
但彼時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加之過來還要時間。
等人全部都趕到的時候,老六已經被抽斷了兩根竹條,嗓子都喊啞了,渾身也被抽得血刺呼啦,沈平舟當場就爆發了,也就有了厭過來時,他把所有怒氣都灑在大房身上的事。
“……他大概是覺得江眠故意把一身酒味的老六帶回老宅。”
聽到這兒的厭支起身體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側的人。
從窗台灌進來的月光將他俊美逼人的臉蛋分割成了兩半,可他垂下了眼皮,叫人一時猜不透情緒——但他總覺得懶東西扣他們零花錢的時候,就猜到了會有今天這一出。
但仔細深究,源頭還是在那四個兄弟。
如果那晚四個兄弟沒想找他的茬,就不會被沈嵐疏懲罰零花錢。
如果昨晚老六打電話的時候,另外三個但凡去了一個,也不會有這種後果。
這塑料兄弟情!
厭輕嘖了一聲,放軟身體準備躺回去,忽地一隻手抬了起來,手指輕緩地插入他短發,按在他的後腦勺上:“不說那群養不熟的白眼狼了……”
沈嵐疏呼吸微促,按下他的腦袋貼了下來,幽深的眼底掠過灼熱的溫度:“青厭,我想……”
“你不想!”厭不用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麼屁吃。
一聲悶笑從他的胸膛震出,他疏冷的眉眼一彎,有月光灑進他的眼裡,映得他沉黑的眼眸如夜空繁星,多了一份繾綣的溫柔,厭抬指抵在他的唇間,絲毫不為他美色所惑:“今晚你要麼睡這張太師椅,要麼現在送我回沈爺爺給我安排的房間。”
“這麼晚了……”
沈嵐疏勾唇說著,忽地翻身壓了上去,低沉著嗓音說:“搬來搬去的也不方便,不如從明天開始怎麼樣?”
不怎麼樣!
厭一言難儘地看著覆在眼前的人,切割成明暗的麵容一半眉眼耷拉,眼神黯淡,另一半晦暗莫深,怎麼看怎麼覺得在憋什麼壞。
他用力推開近在眼前的臉孔,從喉嚨裡發出警告:“你今晚要是敢搞偷襲,那就在原有的懲罰上再加一個月。”
“……”沈嵐疏猶似不甘地張嘴咬上抵在唇邊的手指,用牙齒磨了兩口解解饞,然後翻身.下了太師椅,抱著他進了浴室。
。
“青厭,我們還是兄弟對嗎?”
人流如織的京都機場。
身形瘦削的季星野低頭望著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常年不變的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明明是一個人,卻先後穿出了兩個感覺。
前者孤冷到與世界格格不入,卻唯獨對他敞開溫度。
後者眉眼如畫,可嘴角的笑意卻是疏離有禮。
他從唯一變成了外人。
季星野彆開酸澀的淚眼,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厭說。
“那就好。”季星野從小就習慣了與薑青厭說話的時候要蹲下來,可這一次他非但沒有蹲下.身,還轉過了身,“你能來送我一程我已經很高興了,咱們就到這,以後有空我會過來看你,你要是想家了……”
他聲音哽咽:“隨時歡迎你回家。”
“等一下。”厭從褲兜裡摸出一張卡,交給身側的沈嵐疏。
旋即望著他停頓的背影,說道:“之前我走的時候,季姨塞了張卡給我,我當時不好拒絕,正好你帶回去,幫我交給她,並告訴她,我在京都一切安好。”
季星野眼中升起的希冀徹底暗了下去。
他接走沈嵐疏遞來的卡,頭也沒回,腳步匆匆地走了。
季星野帶著希望而來,卻是失望而歸。
厭望著他融入人群的背影,剛搖了下頭,頭頂傳來了沈嵐疏微酸的聲音。
“人都看不到了,咱們也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