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非人哉(73)(一更+二更+三更+四更)……(2 / 2)

這一次,他們給出了更多的籌碼,他們願意為幫派提供城市護衛隊使用的武器,暴力之都的名門望族是支持城市護衛隊行動的最大金主,他們給什麼就是一句話的事。

有了這些東西,他們晚上再也不用讓家家戶戶閉緊門窗,紫街的夜晚也可以有燈堂堂正正的亮起,有門大大方方的打開。

小孩開始頻繁的出現於醫院中。

他為了變得更像是“喬家的繼承人”,不得不學著那些人眼高於頂的做派,走路的時候把背挺的挺拔又板正。

有幾個瞬間,白燼述隱約感覺他已經不像是那個在紫街長大了小孩了。

他學東西學的太快了,曾經會難住他的數學題已經不會讓他哀嚎了,他好像在暴力之都的兩個極端中不斷拉扯,時而是前街的小孩,時而是喬家的繼承人。

青山姐有一次偶爾提及,說她去外麵的時候好像看見小孩了,她叫了一聲但是小孩沒有理他,在保鏢的傘下坐進了很長的黑色轎車中。

當天晚上小孩聽完之後愣了一下,撓撓頭:“啊?我沒注意到,對不起青山姐。”

“沒事兒,”青山姐一邊翹著二郎腿剝橘子一邊給他嘴裡塞了一瓣,“甜不?”

“酸的,姐。”小孩誠懇。

“嘶……我白天還吃著不酸呢,”青山姐捏了捏拳頭,“不會又是我弟那犢子乾的吧?早知道當初在垃圾堆撿小孩的時候就應該撿他旁邊那個!”

就像紫街裡的無數孩子一樣,青山姐的弟弟是她從垃圾堆裡撿回去的,當初有三個小孩,隻有他最安靜,沒想到長大後最皮。

“姐,我先去睡了,好困。”小孩甩甩頭。

“去吧去吧,”青山姐推了推他的肩膀,繼續剝橘子,“現在晚上不用出去看門窗了,睡著了也不用爬起來。”

大家默契地坐在院牆邊緣,自上而下地看著牆裡正在發生的一切。

小孩參加紫街內打架的次數直線降低,但偶爾有些時候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和混混們提著紫街內最常見的鋼管出門。

有一次六哥發現他打架的手法變了,隨口提及的時候,小孩有點支吾地說:“是喬家那邊教的,那邊那個家主看不上紫街的混混手法,專門請了個老師來教我,我覺得其他學了都沒什麼用,但學打架很有用,就聽話去了。”

“哦哦哦那很好啊,”六哥拍拍他的肩,“等你學會了回來教我們唄,到時候我們也看看這些有錢人是怎麼打架的!”

小孩臉上帶出一絲笑意:“好,到時候我教你們!”

但從這之後,他更頻繁的不出現了。

喬家似乎因為家主的纏.綿病榻出現了很大的危機,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下一任繼承人身上,連續好幾天他遭到了十分嚴重的針對性襲擊,為了不暴露他的真實身份,也為了保護紫街的大家,他不得不在外麵留宿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一段時間中,那個他曾經救了的研究員給他出了很多招,屢次把紫街的大家從暴露的邊緣拉回來,成為了他在喬家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這次回來之後,小孩更不像是紫街人了。

他像是個誤入紫街的小少爺,穿著板正的西裝,下意識挺著背,眼高於頂地微微抬起下巴,用下眼瞼看人。

他用昂貴的皮鞋踩過紫街混雜著血水和臟汙的街道,跨過已經腐朽了包漿了的門檻,走進這個陳舊的小院。

“你是……”有混混奇怪的抬眼,愣了一下,“小孩?那什麼對你的刺殺解決了?”

“嗯……嗯?”小孩一個激靈,忽然反應了過來一樣,“對,解決了。”

“哦那就行,”混混順手丟了個棗進嘴裡,“剛才我都沒敢認。”

“我這幾天一直要裝那個少爺,”小孩像是驟然被解除了什麼封印似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來,又變成了那個前街的小孩,“裝的累死了。”

“是啊……”混混同感,“我看他們那群人整天抬著頭走路就累,他們脖子不累嗎?”

“累啊,哥,”小孩呲牙咧嘴,“快快快給我按按!”

混混樂了。

“你換身衣服再來吧,”他揮揮手,“你穿的這一身感覺比咱整個院子都貴,我可不敢下手。”

小孩飛也似的躥回了房間。

等他再穿著紫街人的衣服出來,他就又是紫街的小孩了。

“像兩個人一樣。”管紅雁在牆上低聲開口。

確實。

剛才在混混開口前後,小孩簡直判若兩人。

他不斷在暴力之都的兩個極端之間遊走,這相差過大的兩端將還未成熟的小孩撕裂成了兩個部分,他現在看起來已經不能遊刃有餘了,以後要怎麼辦?

等到喬家不再需要這樣一個“少爺”了,他還能回到紫街中嗎?

或者說,他那時候,還能從喬家的世界中走出來,待在紫街中度過一生嗎?

或許之前是可以的。

如果他從來沒有見過世界的另一麵的話。

混混們滿嘴臟話聊天的時候,他會下意識皺起眉。

在紫街打架,生鏽的鐵管落下,肉泥混雜著鮮血飛濺到臉上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彆開頭。

清晨血水夾雜著油汙和泔水流滿紫街的街道,他看了看自己腳上紫街常見的鞋,還是選擇了換一條昨夜沒有發生過打鬥的道路。

甚至於有一次,他提著一袋壞掉的水果準備扔了,被旁邊的青山姐看見匆匆叫住:“哎,怎麼扔了。”

“壞了啊。”小孩臉色茫然。

“沒啊,”青山姐提起他手裡的袋子挑挑揀揀,“還有幾個能吃呢,彆浪費啊。”

“再買……”不就好了。

小孩的話忽然頓住了。

這裡是紫街。

這裡是吃飽飯都成問題的地方。

青山姐沒有注意他的話,從袋子裡麵挑完沒有壞的,拍了拍他的肩:“剩下彆扔啊,你放前街,點點和圓圓會去吃。”

點點和圓圓是前街人養的土狗。

而在喬家的世界裡,他們家養的黑背油光水滑,據說隻吃評級為多少以上的鮮骨肉。

小孩恍惚地看了一圈周圍。

“大佬!”研究員忽然出現,“大佬我來扔吧!你不知道前幾天!你打過了那個老師之後整個喬家都震驚了!他們說你簡直是天才,嘿嘿,我就說你很強吧他們還不信!許董那邊我估計聽了這消息又要瘋了,他肯定得得派人來把你掐死在搖籃裡,他之前還查紫街來著,可惜他不知道之前派來的那些探子都死了……”

他絮絮叨叨,身上穿著西裝,腳上踩著皮鞋,毫不在意地跨過地上的血水,把爛了的水果扔到了垃圾場裡。

爛了一半的蘋果從垃圾堆頂端滾下來,砸到汙水中,濺起一片腥臭的氣味。

“我來之前後麵還跟了人,看著像是那幾個股東的人……”

“你來之前後麵跟了人!”小孩猛地回頭,“你甩掉了沒!”

“甩了甩了肯定甩了,大佬你放心啊,我怎麼會害你!”研究員拍拍胸,“我你還不信嗎!這麼多次他們都沒找到紫街,以後也找不到!”

“那就行……”小孩低聲喃喃了一句,“你之前說誰在查紫街?”

“許董啊,就上次咱去見的那個!地中海老頭!”研究員比比劃劃,“頭頂中間禿了好大一塊那個!一看就沒憋好屁,因為大佬你出現的太過巧合所以一直懷疑你有問題,咱們可不能讓他發現紫街!”

“對,不行……”小孩低聲念了一句,“之前讓你在外麵給我找的房子找好了沒?我去那住一段時間,讓他先把注意力從紫街移開。”

“找好了找好了,我用了點喬家的人脈,說是大佬你叛逆期到了不想住在彆墅被管束,很快就辦下來了,嘿嘿,”研究員撓撓頭,“你還沒去過吧?我帶你去!”

“走。”小孩提步就要走。

“哎哎哎大佬!大佬!衣服!換衣服!你彆急著走啊!我記得你家裡放了幾套西裝的!”研究員趕緊拉住他,“你不能穿著這身出現在紫街外麵!會被認出來這身在紫街的!”

小孩猛地頓住,轉換了方向,走向了小院。

穿著西裝出來時,他看見瘦高男人坐在院子裡。

無端地,在這個熟悉的院子裡,他忽然生出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

“哥,”小孩開口,“我出去住幾天。”

“嗯,”瘦高男人手裡端著個茶杯,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微微彎了彎嘴角,“現在肯穿西裝了?”

“嗯……嗯。”小孩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第一次在六哥婚禮上穿西裝,說穿這個不方便打架的事情。

他現在知道了,穿西裝也是可以打架的,喬家這樣的大家族自有一套如何在穿著此類服裝時優雅地出手的課程,那些有錢人太知道如何姿勢文雅地折斷人身上的每一塊骨頭,一滴血都不會流出來。他也曾經在為了替那位纏.綿病榻的家主立威時,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在眾目睽睽之下克製斯文地折斷過彆人的胳膊。

骨頭斷裂的脆響混雜著那人的痛呼聲響起時,他想起紫街裡用鋼管砸斷彆人腿骨時迸到他臉上的血與肉泥。

然後旁邊的老管家遞上手帕,讓他擦了擦什麼都沒沾到的手,示意身後的研究員趕緊開口立威。

他知道了穿著西裝可以打架,正如他現在也知道了瘦高男人手裡的茶杯價格不菲。

這好像是瘦高男人身邊一直帶著的東西,當年在那個燈都不亮,牆也全是泥點的房間裡時,這茶杯就出現在缺了一條腿的桌子上。

在他的童年裡,這杯子經常出現在瘦高男人身邊,而在這時,他才想起來,前幾天代表家主去的拍賣會上,那套最後成交價足以買下整個紫街還有冗餘的茶具,實際上品相甚至不如他家裡的這一套。

他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兩個養兄的身份。

他哥不像是個紫街人。

一點都不像。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打架章程、他的用詞、他的學識、乃至於他的儀態,他像是那些喬家人。

可是暴力之都裡麵沒有姓杭的有錢人。

也沒有和他哥長得像的人。

小孩穿著西裝離開了這個院子,研究員對院子裡的瘦高男人禮貌地揮揮手:“哥,我們走了啊!”

瘦高男人沒有回話。

他端起茶杯,氤氳的霧氣遮住他的眉眼,姿態板正極了,像是喬家人。

研究員悻悻離開了。

狄塔坐在牆上,神情難辨:“他可能……”

他可能再也回不來紫街了。

見過了外麵的浮華,怎麼還能回到這樣的地方呢。

小孩開始更高頻率的離開這裡。

在偶爾短暫回來的閃回中,他越來越不像是那個紫街的小孩,他越來越像是一個矜貴的小少爺,他梳了背頭,抽條成了一個成年人的模樣。

有一天,研究員一下子說漏嘴了,叫他喬彆。

這名字是他在外麵的名字。

名字是那個一直說要死,但是一直沒有死的家主起的。“彆”,知道內情的人心知肚明他想讓這個孩子與什麼“彆”。

而似乎就像這個名字一樣,小孩的身上那些屬於紫街的特質飛快褪.去,他逐漸徹底的,全麵的,完完全全的變成了另一個人。

在一個他不在小院裡的夜晚,又有人匆匆敲響了小院的門。

六哥開門,發現是其他區域的人來求救,他們那片區域是紫街的邊緣,沒有幫派,今晚的城市護衛隊似乎沒有巡邏到這裡,不歸自己的管的地域出現了死靈,沒有幫派願意幫他們解決,他一扇門一扇門的敲,最終求救到了這裡,終於等到了一個願意開門的人。

瘦高男人皺皺眉,和老關一起跟著這人去了他們的區域。

回憶閃回的很快,觸發者們還沒來得及看見發生了什麼,就看見這兩人滿手血跡的回來。

瘦高男人的臉色奇差無比,他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神色,隨著混混們的離開,他一把砸了旁邊的杯子:“我要去找戴權證實!”

老關在旁邊一激靈,趕緊開口:“你冷靜,戴權不在死靈之城啊!”

“哦?”瘦高男人露出一個陌生極了的表情,“沒事,我會找到他的。”

為了保全戴權的小命,老關不得不說要和瘦高男人一起去,天一亮,兩人就離開了這裡。

兩個大哥的離開並沒有帶來什麼風波,紫街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直到有一天,喬家的家主死了。

徹徹底底的死了。

小院裡麵的混混歡呼著慶祝起來,慶祝小孩終於不用再兩邊跑,可以結束這個小少爺的兼.職。

喬家的家主把位置留給了喬彆。

一個足以服眾,扛過了無數次刺殺,能力超群,手段狠辣,真正能夠擔當得起家族的繼承人。

也是在這一晚,紫街中忽然失火了。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但是沒人在意,因為紫街有一條街道是永遠可以徹夜開著燈敞著門的。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一個閃回,觸發者們就目瞪口呆地站在燒成了一片廢墟的小院前,老關和瘦高男人回來了,瘦高男人久違的渾身是傷,在老關的攙扶下,他抬眼,看見了站在院門口的小孩和他身邊那個人。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全部換了,換成了昂貴的西裝和精致的行頭,兩邊人遠遠對峙,雖然小孩身上穿了昂貴的西裝,身高已經可以平視紫街裡的所有人,可在這兩人麵前,他似乎還是那個被包裹在一個繈褓裡的孩子一樣,不自在又心虛。

隨即他撐起身子,輕咳幾聲,努力想要撐起來一點架勢。

“喬彆,”那個研究員說,“我們隻不過是追求更好的生活罷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有什麼錯?不毀掉那個合同,你永遠不能繼承喬家!”

但隨著合同一起毀掉的呢?

袁山鳴低聲喃喃:“瘋了吧……”

為了繼承喬家,小孩燒了小院。

還有小院裡的人。

老關瘋了一樣撲過去,研究員躲閃不及,他本來就不擅長打架,還沒來得及還手,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老關赤手空拳開了他的瓢。

“你知道嗎?”他血紅的眼睛看向小孩,“青山懷孕了。”

“他們等著等你回去告訴你。”

小孩的瞳孔微微張了一下。

老關深呼吸一口氣,就在他準備對小孩動手的時候,瘦高男人忽然出聲攔下了來。

他輕輕咳嗽了幾聲,看見手心裡一點血跡,不動聲色地合掌,說你現在不走的話我不能保證你還能離開。

幻境的周圍已經虛幻到了不行,一切都在扭曲,隻有火燒過後的小院和兩邊對峙的人看上去異常清晰。

再不戳破這個環境,時間要結束了!

“彆感慨了!”小唐大喊出聲,“誰他大爺的才是這個幻境的主人啊!他的執念就是這些混混的死對吧!”

“那個誰,杭……我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你你,就是你,你就是不舍得這些兄弟,然後覺得自己養大了一個白眼狼對吧!你是不是想要報複他但是因為喬家不能報複!”

幻境臨近結束,所有人都一窩蜂地湊到了瘦高男人身邊,試圖戳到他遺憾的那個點。

七嘴八舌的,聒噪的衝淡了這裡的肅殺氣氛。

白燼述皺皺眉,他緩緩走向老關。

“哎,爾泗!”小唐叫了一聲,“你去試老關啊?”

白燼述走過去,這裡的三個人眼中仍舊沒有他,研究員被開了瓢,躺在地上,瞪著一雙眼睛,語氣斷斷續續。

他說喬彆,你隻不過是在追求更好的生活,紫街怎麼可能和喬家比,你沒有錯,換誰來誰都會是這個選擇。

“真的嗎?”白燼述忽然開口:“你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小孩猛地抬頭,白燼述看見他眼中一點凶光。

“你是誰!”老關忽然叫出聲,“你們是誰!”

所有觸發者一愣。

他們進入幻境了。

隨即,隨著被夢魘主人被戳破,下一秒,幻境轟然碎裂。

白燼述猛地坐起來,所有人坐在冰冷的地上,楞在幻境外。

夢魘主人居然是小孩。

他的回憶脆弱又綿長,隻能觀望,一旦被戳破,就會迅速醒來。

可最後這段劇情簡直急轉而下,難道有些人隻能共患難,但是不可以同富貴嗎?

“我靠喬彆!我想起來了!”良久,狄塔猛地跳起來,她聲音巨大,“我.操!這人是喬家的掌權人啊!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喬家不是住在郊區外麵的彆墅裡麵嗎!喬彆是喬家掌權人,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出身於紫街!

“這是……”白燼述抬眼看向周圍,“這是當初那個研究員給他買的房子。”

粉樓全是大平層,這裡居住的也是有錢人,隻不過沒有喬家那麼有錢罷了。

門鎖哢噠一聲,有人走了出來。

“小……喬彆!”小唐一下子叫出了聲。

“你們是誰?”那人低下頭看向他們。

“我們……”大家還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樓道內,西裝革履的喬彆從他們的身邊走過,錯身下了樓。

刺眼的日光中,小粉樓內傳來了家家戶戶蘇醒的聲音。

管家們為他們呈上了一天的日程,保姆也開始了今天的工作,打電話調查這次異常情況的命令聲不絕於耳。這裡的清晨沒有抬著死人路過的隊伍,沒有偷走食物的孩子,沒有土狗的犬吠,沒有定製武器的混混。

一切都是如此井井有條與祥和。

畢竟在這樣一棟有錢人們居住的粉樓中,沒有人來自外鄉,也沒有人出生於紫街那樣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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