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非人哉(一更+二更+七千五百雷+七千六百……(2 / 2)

大家一邊義憤填膺地罵著那些零元購的混混,說他們活該一定會遭報應,一邊溫聲安慰著陸雲。

“沒事哈沒事哈,你們店裡買那個什麼零元購險了嗎?”有哥認出來了她是上次那個來蹭飯的姑娘,語氣很溫和,“我記得之前不是說有保險公司出了這個險嗎?最高能賠付80%呢,趕緊報險。”

保險……是什麼?

陸雲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彙,隻能含糊地回應:“得問老板……我不知道。”

“也是,都是打工人,真是無妄之災,”有哥歎了一口氣,“你這種不擅長打架的姑娘在暴力之都最吃虧了,你家裡人小時候沒有讓你學散打學泰拳嗎?要不等我帶完這波新人回頭教教你。”

“我沒有……家人,”陸雲頓了一下,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去填,“我小時候住在親戚家。”

她這話一出,這些隊員臉上的同情之色更濃了。

大家幾乎能想到陸雲的童年,在一群親戚的踢皮球下長大,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活也沒有人會教她適應暴力之都,等她一長大就像是甩手掉一個麻煩一樣甩手她。

“哎……”有人同情心豐富地歎了一口氣,“那你打工的店被砸了,接下來怎麼辦啊?”

“……不知道。”陸雲猶豫了一下,忽然試探道,“你們知道有什麼其他賺錢的辦法嗎?”

“啊……我們。”大家麵露難色。

他們也隻不過才來這裡幾天而已。

“有哥你有認識的老板嗎?”小霍轉頭,“問問他缺不缺員工?”

“我想想哈……”有哥撓撓頭,“最近零元購是有點頻繁,不少店都不開門了,像她這樣工作的地方忽然被砸然後失業的人還挺多的……我回頭問問看。”

“我……”陸雲垂著頭開口,“我的所有身份信息都在剛才被和店鋪裡的東西一起燒了,補辦要很多天!”

“但……但我需要工作,我可能去不了要求身份證明的地方……”她補充。

“害,多大點事嘛,你這不是臨時辦個假證就行了,讓有哥給你搞定,”有人在後麵說著,“有哥,是吧!”

“嘿你小子,”有哥瞪了他一眼,“那個姑娘……我確實是有點門路,不過假證還是最好彆用了吧,我回頭給你問問我認識的老板,讓他先給你發工資,等你證件補好了之後再錄入嘛。”

他聲音溫和,拍了拍陸雲的肩,顯然是把她當成了才入社會不久的年輕學生:“你要是信得過我呢,就和我留一下電話號碼,回頭我帶完這些新人了幫你想想辦法,怎麼樣?”

“我……電話也沒了,”陸雲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漏洞百出,“搶劫店鋪的人為了防止我報警,把我手機砸了……”

“哎……”有哥撓撓頭,“那我給你留個號碼,你回頭需要了給我打電話唄。”

他抽出一個像是名片一樣的東西,上麵有一串號碼。

留下號碼之後,他們又匆匆離開了,看樣子是趕著去完成其他怪談。

陸雲撇嘴看了看那個名片:“……這算什麼名片。”

小唐勾著脖子看了眼,名片就是很簡單的名片,上麵寫著那個有哥的名字,底下是一串電話號碼。

“我正愁找不到□□的人,”陸雲抬起頭眨眨眼,“我去買個手機。”

她到了這個時候才體會到,作為一個“暴力之都市民”而不是一個“紫街人”。是多麼截然不同的體驗。

她穿著這身衣服,可以走進她平時進不去的地方,可以獲得彆人的幫助,還能在走入手機店之後得到的不是警惕和驅趕,而是導購的歡迎。

陸雲幾乎要被這種截然不同的優待砸昏頭,她來不及多看,匆匆挑選了一個最便宜的手機,讓店員幫她錄入了那個名片上麵的號碼,當天晚上,她就撥通了那個電話。

“是我,對,陸雲,我買了新的手機。”

陸雲垂著眼睛,對著電話對麵說道:“我還沒有找到工作,很多老板一聽我沒有身份信息就拒絕了,踩著點趕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老板說他可能要閉店一段時間,我們的錢都被搶光了,老板也發不出來。”

電話對麵似乎傳來了有哥義憤填膺怒罵那些零元購混混的聲音。

一牆之隔的紫街街道,一群白天終於靠搶劫湊夠了保護費的年輕男孩們奔跑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把錢給到幫派手裡。

“是啊,太過分了,”陸雲目送他們遠去,眼神輕飄飄地從牆角兩大袋金子上麵略過,“謝謝有哥,沒有你們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謝謝你們。”

有哥受寵若驚地保證自己一定早點給她弄來一個身份證明,然後等這批新人離開後就幫她找找熟悉的老板。

陸雲掛了電話。

紫街的夜晚快要來臨了,她目光掃過這一片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沒有一點留戀。

“小唐姐,”進入下一個白天之前,她轉頭看向小唐,“我們明天去把那些金子融了,然後去黑市。”

即將能離開紫街,這個認識給了陸雲偌大的動力。

後麵的幾天中,她都在黑市和那些小作坊之間遊走,就像是把這些流程演練了千萬次一樣,陸雲做的滴水不漏。

那些小作坊都以為她拿去的東西是從新人身上偷的,她沒錢交保護費了隻能融了金子算做保護費,整個黑市中黃金的出現數量循序漸進,總是在出手了上一件之後就有不知名的賣家掛上下一件,買家們也懷疑過這些貨的來源,但黑市不僅是有紫街人,這裡還有不少暴力之都內明麵上不能流通的東西,比起那些來說,這些永遠不會斷貨持續不斷被脫手的首飾隻是小玩意。

她有時候會穿著小霍的那身衣服去外麵的商店裡麵逛一逛,她享受其他人那種看同類的目光,她買了好幾件合身的衣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像是一個暴力之都的市民.

而不是一個可憐的,一個隨時可能搶劫的,一個生活在貧民窟的紫街人。

她開始期待著所有金子都被脫手那一天,期待著有哥給她身份證明那一天,期待著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暴力之都市民的那一天。

就連每天早上都會出現的血色濾鏡,都因為陸雲的心情變換而減淡了許多。

如影隨形的饑餓也要淡出陸雲的生活了。

然後終於有一天,有哥打來了電話。

電話裡他說小霍一直在催自己,於是他就找了朋友幫她辦了下來,下午你來這個地方小霍把身份證明給你,他帶著新人在這片區域內正在做怪談。

陸雲換上一身新衣服,承諾其他人,等她拿到身份證明,她就找辦法為他們也辦新的。

臨走之前,黑市裡傳來了消息,出現了一個大量收購金銀的大客戶,曾經合作過的人問她有沒有合適的貨脫手,陸雲耽誤了一小會,晚於約定時間到了有哥所說的地點。

但她沒有等到人。

她在那個地點等到太陽落山,也沒有等到有哥出現。

“哎說不定是有事耽誤了?”管紅雁沒來得及拉住她,就看著陸雲朝著酒店的那個方向跑去。

“我靠……”小唐罵了一句,“不會死了吧?和你們這破紫街接觸是有詛咒,都要不得善終是嗎!”

她罵罵咧咧跟了上去。

陸雲曾經去過一次酒店,知道小霍的房間。

他們在消防通道裡麵一直往上爬,等到爬到對應樓層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外麵一片漆黑,陸雲摸著黑走進小霍的房間,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她沒帶手機,在這個夜晚,沒有通電的酒店一片漆黑。

外麵城市護衛隊的槍聲響起的時候,陸雲趴在窗口往下看,她想起來紫街裡的夜晚。

紫街裡無數人赤手空拳麵對死靈的夜晚。

紫街距離這裡太遠了,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能看見下麵的街道上隱隱約約有一些亮點閃爍,這大概是城市護衛隊的武器。

她趴在窗口看了一整夜。

這大概是觸發者們進入幻境之後度過的最為完整的一個夜晚。

酒店是安全的,這裡是市區範圍,這裡的夜晚不會有死靈出現。

小唐絞儘腦汁安慰了半天,沒敢猜測說有哥是不是死了,隻是說他們說不定有什麼事情,你現在賣了金子,有錢什麼假證找不到?

但陸雲似乎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陸雲就朝著旁邊的房間跑去。

“有哥?”那個隊員回憶了一下,“他們隊伍似乎昨天沒有去那個商業街啊,他們臨時換去另外一個健身館了吧?”

順著這個人的指路,陸雲一路跑到那個地方去。

清晨的暴力之都市區,沒有抬著屍體路過的混混,城市還沒有醒來,街道上空空蕩蕩。

“我知道這裡,”一到樓下,狄塔就微微皺起眉頭,“這裡這個怪談很有名,恐怖拳擊館,據說曾經殺死過十幾個隊伍,第一個發現這裡的隊伍被團滅了。”

“嘶……”袁山鳴皺皺眉,“真死了?”

這也太寸了。

有哥的隊伍似乎在這個怪談裡麵出了事,除了領隊之外,所有隊員都死在了裡麵。

作為領隊的有哥,因為錯誤的實力判斷直接失去了所有隊員,他的積分填不上維持生命的那個窟窿了。

但是陸雲不知道。

或者說陸雲大概知道,但是她見慣太多生死了,她對於這種接觸不過三四次的人的死亡,實際上是不會抱有什麼實感的。

她隻要活下去,隻要離開紫街,隻要過好的生活。

陸雲站在拳擊館前,看見了所有人的屍體。

有哥不在裡麵,但是小霍在其中。

陸雲冷著一張臉,從她的屍體邊摸出來了一份身份證明。

然後她楞在原地。

“陸雲不知道……”管紅雁幾乎要不忍心了,“暴力之都裡……身份證明不是隻有紙質。”

如果一個市民的身份被燒毀了,那隻要她的電子檔能調出,那她就依舊可以正常生活。

從她說出她沒有身份證明那一刻開始,其實有哥就知道,麵前站著的這個瘦的出奇的姑娘其實出身紫街了。

有哥隻是從來沒有說出來,就像小霍也一直沒有向隊友提及。

有哥的人脈自然做不到在電子檔裡加一個人進去,他能提供的假證一開始就是假.證。

是沒法經過正常係統檢驗的。

所以他找個了熟悉的老板,說明了情況,讓對方悄悄雇傭陸雲。

但有哥沒有留下老板的聯係方式。

“暴力之都……”狄塔看著地上國字臉的屍體,輕聲開口,“想要抹消紫街的痕跡,很難。”

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想要離開紫街進入正常人的世界,是幾乎不可能的。

要不就像喬彆那樣,搭上足夠有權有勢的家族,獲得身份後和過去涇渭分明地徹底決裂。要不就像是有哥這樣,悄悄的聯係一位足夠善良的老板。

好餓,好餓。

陸雲握著那個身份證明,遲來一步的饑餓幾乎把她整個人的思維掏空。

天空久違的一片血紅,她心裡的饑餓像是一個無底洞,把她整個人吞噬進去。

人在麵對無法思考的情況時,會下意識選擇自己最熟悉的解決方案。

陸雲被掏空了全部思維,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砸爛了旁邊的窗子,站在了商店裡麵。

旁邊的貨架上麵全部都是食物。

她砸爛窗子,鮮血淋漓的手貨架上抓來抓去,瘋了一樣地往嘴裡填充食物,就像是她曾經一分錢存款也沒有,還在紫街中掙紮求生的時候一樣。

所有人簡直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饑餓擊潰,臉上的表情除了虛弱還有恍然大悟。

那個國字臉。

他的屍體就在麵前。

但他沒有死,或者說,他在幾年後的紫街夜晚,依舊出現在了城市護衛隊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在紫街裡死亡的新人……”狄塔聲音斷斷續續,無數線索在她的大腦裡重組。“會變成城市護衛隊。”

“這才是城市護衛隊最大的秘密……”白燼述低聲。

他們當然可以識彆是否為友方,因為組成護衛隊的人隻能是死人,隻要不是死亡的新人,那就一定不是護衛隊成員。

為了遮掩這個秘密,整個死靈之城製造了最大的謊言,不能打開門窗需要保持絕對黑暗的夜晚緊急預案根本不是為了防止死靈,是為了防止活著的人認出他們的身份。

陸雲不擅長打架,更不擅長搶劫,她不懂如何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砸開每一家店的門窗,到了後麵她幾乎已經被本性操控,不知道自己的憤怒是因為他們的死亡還是因為發現了她這輩子根本不可能擺脫紫街。

但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她下意識會選擇的行為還是紫街裡經常出現的。

這個地方會給每個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打下無可消磨的印記,哪怕她再想離開這裡,再想逃離這個地方,但還是抹不去它留下的印記。

紫街昨晚聽說出現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負責他們那片區域的幫派全部死亡了,聽說最後解決那個死靈的,是紫街深處的兩個人。

新的幫派接管了這裡,敲門問陸雲要保護費。

“滾,”陸雲打開門,臉上滿是冷漠,“我不交了,我自願搬去紫街邊緣。”

“紫街邊緣?”有混混怪叫一聲,“你要找死?那一片是沒人管的區域?”

“既然我都去沒人管的區域了,那你管我?”她冷冷看了一眼混混,“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陸雲,陸雲!”小唐趕緊抓住了她,“你彆使氣啊,說不定還有轉機呢,你有錢你弄個市區裡的房子也好,你彆搬去紫街邊緣……”

“等一下,”白燼述忽然插話,“紫街邊緣怎麼會是沒有人管的區域。”

明明他們在上個幻境裡聽人說過,那片區域是城市護衛隊在管啊?

就在他出聲的一瞬間,陸雲的電話響了。

“喂,是陸雲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很溫柔的女聲,“有哥給我推了你的電話,說你正在找工作,有興趣來我的店裡上班嗎?”

“你知道嗎,城市護衛隊是因為你才進入紫街邊緣的!”白燼述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陸雲茫然抬頭。

就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襲來的饑餓忽然消失不見了。

她的幻境忽然像是很輕很柔的夢境,有一種淡的如同是雲霧一樣的東西包裹了所有人,然後他們在這片雲霧一樣的柔軟氣味下醒來。

漆黑的房間內,整個紫街隨著幻境的結束蘇醒了。

他們第一次蘇醒的如此溫柔,幻境似乎不是踢出了八個闖入者,而是送走了八個朋友。

小唐從地上彈起來,奪門而出,一間一間地推開旁邊的房門。

有一間裡麵響起了有點熟悉的聲音:“我知道,我已經醒來了,昨天被砸的分店我已經報保險了,最多能賠付80%呢,我就說應該早點買零元購險。”

她推開門,對上一雙已經成熟了不少的臉。

“陸雲……”黃毛緊隨其後,愣愣出聲。

他知道為什麼陸雲會被判定為一階段觸發參與者了,她不是參與了零元購,是那些零元購的人砸了她的店。

“你們是?”所有人陸陸續續地站在門前,門內早已不是瘦骨嶙峋的陸雲迷惑地皺起了眉。

她當然不認識幻境裡“家人”們。

正如她其實並不知道,紫街邊緣的護衛隊其實是因為她才出現的。

在無數個夜晚,或許小霍就是這樣隔著窗子看向那個曾經無數次被她在心裡戳破謊言的女孩,從她的窗前路過。

在她真假難辨的夢裡,明月會敲響她的窗子,窗前走過了幾個熟悉的剪影,像是曾經守護了一個紫街普通女孩的自尊一樣,悄悄守護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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