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天色下，艙室內的關照也越來越暗，到了最後，隻有儀表盤上的指示燈在閃爍著隱約的燈光。
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上，白燼述睜著眼睛，看著窗外一眼不發。
從榮光港到達zone01的六個小時，難得的休息時間，他什麼都沒做，隻是盯著窗外發呆。
還有最後24小時。
“就是這裡了，”飛行器緩慢在天空懸停下來，連續高速行駛了六個小時，駕駛者的聲音也難得帶上一絲疲憊，“你要怎麼下去？”
“降落傘，”白燼述收回視線，乾脆利落地從商城裡掏出來一個降落傘，艙門被他直接打開，高空中風聲烈烈，刮動著他的頭發四處亂飛，“走了。”
他頭也不回，轉身跳下，進入一片無光的永夜中。
【為主祈禱】
【祈禱+1】
【肯定沒事的，主可是主角啊，要是他在這裡沒了那漫畫怎麼畫下去。】
【彆太緊張，與其為主祈禱，不如給詩人祈禱，主開大可是會獻祭隊友的，現在這情況他還是開著飛行器去遠點的地方比較好吧？】
【之前死的密大學弟學妹早夠獻祭的了。。。】
【比起這個，我更擔心zone01裡麵可能存在什麼一看就會讓人失去理智的存在。】
【@房管哥們準備好了嗎？】
屏幕上麵出現一條藍色公告：【中端空間房管全體200+員工待命中，放心，實在不行就上全屏馬賽克。】
【最後24小時，撐到結束就是勝利哥們！】
【要是情況危急直接黑屏也行我們都能理解的。】
【彆緊張家人們，主看起來勝券在握，我準備好出規則後追加投資的資金了。】
【我準備好明天請假了。】
【我準備好翹掉我和我對象明天的約會了。】
【開玩笑我連會議都推了。】
……
和彈幕上一副臨戰模樣的投資者們不同。
白燼述在高空中打開降落傘，開始緩慢向下降落。
離最後的zone01越近，他的內心就越平靜，周圍靜的驚人，天上地下統統一片漆黑，他像是一方白色的小舟飄蕩在天地間。
四周隻有他的呼吸聲。
很淺很輕的呼吸聲。
zone01周圍沒有任何建築，也沒有任何駐紮點，如果不是懷嘉木說這裡就是zone01，那他多半分辨不出來這一片區域和周圍空地們的區彆。
這裡好像就是一個簡單至極的深坑。
小舟緩緩飄進深坑中，最後他雙腳落地，打開手中的點光源。
四周的一切被基金會的屏幕如實轉播出去。
這似乎就是一個無比普通的深坑。
甚至不能說是深坑，準確點來說這裡應該是當初數據中心的遺址，曆史上說天上人離開的時候數據中心拔地而起，隻留下了一個深坑，現在在光源的照射下，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還保持著當初的模樣。
被蠻力切開扯斷的電線和牆壁，周圍散落的早已生鏽降解的電子設備，不知道幾百年來積下本的塵灰被他的動作重新從地麵上卷起，在光源的照射下漂浮在空中，仿若散落的星點。
【啊？】
【為什麼是這樣？】
【所以這裡什麼都沒有嗎？】
【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藏著啊？】
【不是，我感覺這地方真的就是一個深坑，而且還是那種打地基的深坑，隻不過樓房被連著地基一起拔起來了，就隻剩下坑了。】
【真的隻有坑？】
【那主來這裡乾嘛？】
【主
猜錯了？】
【我覺得……主的表情不像是猜錯了。】
隨著這條彈幕劃過屏幕，直播廳中，微弱光源照射下，佘莫楚的一張近乎讓人會失語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個笑。
他看了周圍一圈，忽然毫無預兆地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盤腿坐了下來，垂著眼睛。
直播間裡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半晌，佘莫楚忽然開口道：“我想你們這個時候應該在看我，在猜測我為什麼會來zone01這種地方。”
彈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主在和誰說話？】
【這裡還有人嗎？】
【和邪神？】
【和天上人吧。】
“原因很簡單，”白燼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頸，“其實我覺得你們在彆的區域也在觀察我，觀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但是隻有到了這個地方，我才能保證此時此刻的我的行為一定被人所注視。”
他在和天上人說話。
“自從進入zone07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在這種奇怪的環境中，他居然就對著空氣這麼說了起來，“我在思考，為什麼zone07的消毒燈也是紅色的。”
一個非常奇怪的注意點。
最開始注意到這點是因為他發現這種zone07民眾的抱怨中，很多人提到過消毒燈的顏色在幾十幾百年前就已經是紅色，並且屢屢在民眾提出意見之後無人改正。
zone07的民眾為此抱怨過很多次，不少人都直言在這種顏色的燈光下，自己和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都感覺到了不適和不安。
在看見這條抱怨的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來zone08的保護罩。
為什麼zone08的保護罩也是紅色的？
這個一閃而過的想法被他很快丟到了腦後，而在不久之後，他從【S-N-021】回溯的過去中看到有關於那場召喚的一切後，這個疑問又回到了他的腦海裡。
為什麼偏偏是紅色？
九個大區的緊急狀態，會不會都是紅色？
色彩是有語言的，不同的顏色會給人帶來的感受也不同，鋪天蓋地的紅會給民眾帶來的隻有焦躁和不安，這種非常負麵的情緒按理來說應該是不適合災後疏散的。
既然這種顏色的切換是為了給所有民眾信號，那什麼顏色不行，為什麼偏偏得是紅色？
“因為你們需要紅色催生出來的負麵情緒，”豎瞳青年盤腿坐在地上，聲音淡淡，“你們需要那些不安、需要焦躁、需要絕望，這些情緒才是你們想要從地下人們的身上獲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製造這些情緒。”
“是攜帶著痛苦和絕望死亡之後才會有效的裝備。”
為什麼防克係生物裝備隻能從戰場上收回，而不是由上到下傳遞，是因為他們需要這份附著在物體上的痛苦的和絕望。
攜帶著裝備的戰士死亡時，彌留之際的最後一份絕望落到地上，浸入他滿懷希望攜帶著
的掛墜中，生命就此歸於沉寂。
“是隻要進入緊急狀態就會變成血紅色的各區大型裝置。”
人們在鮮紅如血的環境中，看是什麼都是一片血紅，世界似乎在這個時候變成了另一幅模樣，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人心深生出不安，溢出絕望，鮮紅的九個大區像是九個鮮紅的用負麵情緒流動迸起的心臟。
“是以為自己是去保護民眾，但卻成為了克係生物的混血學生。”
在徹底異化之前，他們心裡閃過的最後一個想法是什麼？
是不應該進入科高院相信他們冠冕堂皇的謊言，成為科學院刺向民眾最鋒利的一把劍，還是當初相信的貫行的都是虛幻。
怪物的身上溢出後悔，蔓延不甘，最終失去所有生而為人的理智，理智徹底消弭不見。
“是被一次一次投入輪回，重複走上既定人生道路的地下人。”
我的孩子，生是一條沒有終點的循環，草必枯乾，花必凋殘。
你必汗流滿麵才得安生，你需剖肝泣血才可立命。
苦難若使人靜默不言，那滔天的恨意便會一次次被輪回打磨，不斷複燃。
彈幕裡的人已經不知道佘莫楚是想乾什麼了。
【主……是在和天上人對話吧？】
【主怎麼能肯定天上人在看啊？】
【這就不知道了。】
【但是他的意思應該是天上人在操縱地下人的苦難，從中獲得負麵情緒吧？我沒理解錯吧？】
【沒有。】
“當然，”屏幕中，豎瞳青年話鋒一轉，“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帶著這些線索來質問你們，我知道，通過這些線索，任憑我們再如何在這個世界中輾轉，也得不到任何核心信息，所以我說這麼多，隻是為了告訴你們……”
他從地上站起來，扯扯嘴角：“我不玩兒什麼推理過家家了。”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投資者全部呼吸一滯。
豎瞳青年雙手插兜，看向天空。
慣常懶懶散散沒有表情的救世主對著天空伸出了一根中指。
然後他一字一頓：“我掀桌子了，大家一起完蛋去吧。”
“我的左眼裡封印了一顆來自彆的宇宙的封印物，”他語氣緩慢，帶著種心平氣而又不顧一切的平靜，“為了防止你們不知道，我可以介紹一下，這個東西叫做【S-N-021】，它曾經摧毀過不止一個世界，如果你們不信的話，應該有辦法可以看見上一個封印它的地方。”
【嘶……】
【主要乾嘛啊？】
【我好像知道他要乾嘛了。】
屏幕中，這聲音依舊平和。
“這個東西現在封印在我眼睛裡，所以如果我死亡或者神降……當然我知道你們無所謂我神降，不過隻要我死亡，【S-N-021】就會落到這個星球上，”佘莫楚臉上忽然綻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意，“我也無所謂你們為誰工作，但我要知
道一切真相，被你們藏起來的，誰也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到的，真相。”()
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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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偏要從裡麵砸出來一條路。
“你們有十秒時間考慮要不要告訴我，現在，我開始倒計時。”
“十。”
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
環境一片安靜，似乎剛才的那段話全部都說給了空氣聽。
“九。”
鱗片的輪廓開始浮現。
這就是他在得知【S-N-021】融進了自己左眼之後冒出的計劃，在這個計劃中，zone01內不需要任何人在場。
一個佘莫楚就夠了。
“八。”
有一種熟悉的痛苦開始自上而下侵襲他。
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瞬間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佘莫楚居然真的在神降。
在對著空氣說完話之後自顧自地開啟了神降。
“七。”
僅剩的豎瞳變成了人類眼睛。
佘莫楚其實還是憤怒的。
他內心的火從未停歇過，他的信仰被背刺、被替代、被沽名釣譽的人用來當做維持統治控製民眾的工具。但是在真正把自己的性命以及整個世界所有人的命，全部一股腦推到賭桌上的那一瞬間，他反而平靜下來了。
“六。”
世界一片寂靜。
他在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殺死了自己的學弟學妹，他目睹密大的信仰崩塌變成愚民的工具，他差點溺死在猶格的知識組成的海洋中。
以往佘莫楚總是做拯救世界的那個，他現在的舉動和他以往救世主的做派相悖，甚至和密大獻祭全體也要世界存活的可能相悖，和他本人的理念有違，但……
“五。”
白燼述忽然笑了。
在這個時候，其實同步率並沒有到達100%，但是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理解過佘莫楚，從來沒有如此理解過一個角色，就仿佛那就是他，就是他身體中的一部分，他思維裡的一部分。那麵破碎掉的牆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原來他的內心一直也存在著一根磨不平的反骨，他不甘心，烈焰便熊熊。
於是在這個想法出現的一瞬間，瘋狂的惑人的並不是這個計劃。
是終於裂開了一個口子的佘莫楚。
“四。”
巨大深邃宛如一個眼睛的深坑中，無人見證救世主背棄信仰的一瞬間。
這次沒有誰推他走到這步上，但也可能是成百上千過於不公的命運。
“三。”
白燼述閉上眼睛。
“二。”
周圍依舊寂靜。
“一。”
深坑中，唯一站立著的人任由鱗片覆蓋他最後一片皮膚。
隱約有一片金光從他的緊閉著的左眼一閃而過。
“骨碌碌……”
在隻有他聽得見的地方，有一個骰子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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