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哪一堂數學課讓劉老師教得這麼艱難過, 足底像是踏著針氈, 每一個學生掃來的目光仿佛帶著天然嘲諷。
她從業這麼多年, 能在一所重點高中擔任重點班班主任, 可見教學方式和教學理念沒有任何問題, 隻是現在的孩子被慣壞了, 隻喜歡聽表揚, 不愛聽批評。
一批評就上綱上線, 反倒成了老師的師德問題。
棍棒底下出孝子, 戒尺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她罰站、訓斥學生難道不是為了他們好?哪一個成功之人在成材之前不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劉老師隻要一想到網上對她鋪天蓋地的批判, 一股子氣就直往胸口裡鑽, 對始作俑者反而更加氣怒了。
“江溪, 這題你上黑板來做一下。”
題目有點超綱。
可這個女學生上台不一會就做出來了——就算是劉老師自己,也不能保證在這麼快時間內解出答案。整個解題過程很流暢,她甚至——還有一手漂亮的板報字體, 不說龍飛鳳舞,卻絕對清清秀秀,讓人看著舒心。
“劉老師, 可以了嗎?”
江溪將粉筆撇到講桌上, 劉老師確信自己在這女學生眼裡看到了外露的挑釁, 思及剛才被單獨叫到校長室去“聆聽教誨”的屈辱,“啪地”摔了教材:
“有些學生, 一得誌就猖狂, 尊師重道怎麼寫, 恐怕是完全忘了。”
“……劉老師,您說的,是我嗎?”
江溪直著身子站在講桌側麵,倔強地看著隻及至她眉毛的瘦小女老師。
窗外連綿的秋雨又下了起來,窗沿被打得叮叮咚咚作響,整個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人人大氣不敢出——
要懟起來了!
誰料一向囂張跋扈說一不二的劉老師竟然瞬間認慫,揮揮手道:“你先下去。”
江溪瞥了女老師一眼,沒有多作爭執就安靜地下了台。
一堂課就在詭異的氣氛裡結束,下課鈴響,劉老師暗舒了口氣,收收拾拾教材準備走人,還沒到門口,那道熟悉的獨屬於年輕女孩子的好聽嗓音在背後再一次陰魂不散地響了起來:
“劉老師,您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隨時準備朝食堂衝刺的學生們迅速而高效地收回了腳。
劉老師停住腳步,僵著身子半天沒轉身,隻覺得從業來十幾年的臉麵在這一瞬間,被這學生當著所有人往地下踩。
她有錯嗎?她沒錯!
她的出發點從來是為了學生好,江溪那陣子成績退步是有目共睹,請假去開直播,對學生來說,就是不務正業,她說兩句怎麼了?
“劉老師,您出於拳拳之心,督促我、訓斥我兩句,這沒什麼。”江溪說得很慢很和氣,可話裡卻完全沒有饒過的意思,“可是言辱不及父母,對不對?”
劉老師轉了過來。
窗外陰雨,白熾燈在頭頂不眠不休地發著光,在滿室的灰撲撲裡,唯有眼前少女漂亮得像是一副靜默山水畫。
江溪黑漆漆的瞳仁安靜地看著她,眼中沒有羞辱,隻有如水的平靜。
可不知怎麼的,方才褪去的羞窘像潮水一般湧了上來,耳朵像被火燎過,在一瞬間,劉老師突然覺得,自己大約……也是有一點錯的。
厚德,篤行,她從前用來教訓學生的話在腦中一晃而過,……確實太過刻薄了。
“對,對不起!”
劉老師狼狽地低頭,手攥著教材甕聲道,不過一會,她又迅速昂起頭,直言道:“但我依然不覺得,你請假出去比賽,是正確的行為。”
“劉老師,我以後會注意。”
江溪得到滿意答案後便見好就收,等劉老師狼狽地像後麵有狗追似的“跑”出教學樓,一班才爆發了一陣歡呼聲。
他們不管誰對誰錯,隻知道在學生與老師的衝突中,學生第一次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在這個老師
“江溪,您老真牛掰!”
劉洋朝她豎起了大拇指,眯縫著眼笑。
江溪收拾收拾課桌,拎著飯卡笑問:“都不去吃飯了?”
一班眾人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麼,紛紛哀歎了聲:“今天的醋溜排骨肯定沒份了!”
食堂的大叔燒排骨一絕,周二特色菜是醋溜排骨,想吃需要靠搶。
一幫人烏泱泱往食堂衝,連傘都顧不得撐,江溪混在人群中微微笑了起來。
食堂早就人頭攢動,打醋溜排骨的窗口一溜排出老遠,江溪瞥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沒戲,拎著飯卡去隔壁打了份番茄蛋湯和土豆牛腩,正要找地方,卻見二班的劉升升招手:“江溪,這兒!”
盧皓抬頭向她瞥了一眼。
江溪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朝蘇婷和陸珠兒坐的地方過了去,吳桀仗著身高腿長優勢擠了進來,嬉笑說:“哎,算我一份!”
那邊盧皓端了一碟子菜遞來:“給你。”聲音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