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的車師傅熟練地將車彙入車流, 江父看著兩旁迅速閃過的街燈, 隻覺得毛葛鎮連路燈都冒著土氣兒, 可偏偏那顆亂飄的心“哐當”一聲, 踏實了。
“終於到家嘍。”
江父提著行李下車。
司機幫忙把行李箱從後備箱拎出, 江母接了過去:“說起來, 咱以前可沒機會出門, 我看以後有時間啊還是該出來多走走, 這世界變化多快啊。”
她是有感而發。
從前手裡摳摳搜搜, 錢都是吭哧吭哧一分一厘攢下來的, 一點不舍得花, 唯一一次出遠門還是因為女兒丟了。當時隻覺得天都塌了, 沒頭蒼蠅地到處找人, 哪有心思管其他?
“您倆是該出門多見識見識。”
江溪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裡麵有這次最重要的幾份簽約合同。
他們和大伯家在火車站就分開了。
兩家人各自招了輛出租直接往家趕,等到家已將近五點。
三人說說笑笑地上樓, 等開門,裡頭冷鍋冷灶的,冰箱裡連根菜葉子都沒有, 又隻得匆匆跑去超市, 趕在關門的最後一刻鐘搶了菜蔬魚肉, 回來涮鍋燒菜,熱熱鬨鬨地吃了頓年夜飯。
“飽了。”
江溪拍拍肚子, “噔噔蹬”跑到房間, 把合約與之前簽的鄭重得放一塊, 連同貸款合同一起塞在了一堆書裡。
看來是時候個保險箱了。
“溪溪啊,春晚開始了。”
江溪“哎”了聲,蹬著粉色絨兔鞋,換上家居服,窩在沙發上看節目,廚房是鍋碗瓢盆的煙火氣,眼前是肉眼看的見的幸福。
老帥老帥的江老頭跑來跑去,將水果洗淨切好,茶幾上的果盤裡瓜子、花生、糖果巧克力擠擠挨挨地堆成山。
江溪抱著水果盒子,嗷嗚一口吃了顆紅櫻桃,甜,真甜。
她吃著,眼裡就泛起了霧氣。
前世……
前世的這時,她在乾嘛呢?哦,對,桑全根剛買了她倆月,她逃了出去,被扭送回來時被桑全根當著全村人麵打得遍體鱗傷,爬都爬不起來。
大年夜的光景,像狗一樣被拴在桌腳,看著那幫人大吃大喝過大年。
黃泥澆的地麵又冷又硬,磕得傷口更疼,江溪那時隻想著一件事,她就想窩在家裡的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吃著瓜子、看著春晚,全家人都圓滿地陪在身邊,一切都熱熱鬨鬨的。
就跟現在一樣。
“嘿你這丫頭,怎麼看著相聲還能抹眼淚呢?”江父踱了過去又回來,江溪擦了擦眼角,又哭又笑:“我這是被逗樂的,我開心,行不行?”
“行行行!”
江父對著女兒就沒脾氣,在旁邊乖乖剝瓜子,不一會碟上就多了一小捧,江溪毫不客氣地抓了一大捧,江父瞪她:“給你媽留點兒,彆吃獨食。”
“哎。”
江溪笑眯眯地道應了。
茶幾上的果6叮叮咚咚響了起來,各種新年祝福伴隨著窗外的煙花被一同傳遞過來。唐哥、大橙子店長、孫婷、陸珠兒都打了個電話過來,其他人也發來了新年祝福。
江溪拿著手機,一個個認真地回複,回複到一半,突然又來了個電話。
她看著顯示屏一愣,江父湊過來:
“韓先生?哪個韓先生?那天那個約你出門的?掛了掛了!”
有豬想拱他家水靈靈的小白菜啦!
江溪推開她爸那顆大頭:“爸,您彆咋咋呼呼的,沒有的事,我接個電話。”
江父悻悻地坐回去,瓜子也不剝了,跑廚房去跟老婆嘟囔:“蘭兒,我跟你說,這世上的男人,就沒一個好貨。那姓韓的賊眉鼠眼,肯定巴望著咱家溪溪呢。”
“溪溪才多大?再說小韓人長得比你年輕時還精神,哪裡賊眉鼠眼了?”
江父倒抽了口氣:“那不能夠!”
兩人就當年的江愛國到底帥不帥進行了一場唇槍舌劍,暫時也無暇顧忌客廳講電話的江溪了。
江溪走到了陽台,外麵正放著煙花爆竹:
“韓先生?”
少女疑惑的聲音伴隨著煙火氣十足的鞭炮聲一同傳來,韓琛彎了彎嘴角:“江小姐,新年快樂。”
“謝謝,韓先生也是。”
這話說完,兩人就又沒什麼話題了。
韓琛那一片死寂,聽不到煙花的聲響,隻有同樣的德雲社充滿喜感的聲音在聽筒裡飄蕩。
“韓先生吃了嗎?”
“……吃了,阿姨留的水餃。”
韓琛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電視機一開一關,彆墅內空蕩蕩的,黑白灰的設計讓這個巨大的空間在極具現代感的同時,還冷得不像一個家。
“你吃了麼?”
“吃了,我媽燒的年夜飯,一大碗。”
韓琛能感覺到江溪在說起“媽”這個字時瞬間昂揚起來的情緒,小橘貓蹦到了沙發上來,他撫了撫,才道:“江小姐好福氣。”
聲音咕噥在喉嚨口,江溪沒聽清:“對不起韓先生,能再說一遍麼?我沒聽清。”
“沒關係,不是什麼要緊話。”
韓琛笑了一聲,聲音帶著磁性,透過果6的聽筒很勾人:“就突然想跟江小姐聊聊天。”
江溪:“……”
以她跟韓琛的交情,委實還不到能親密談心的地步,甚至他打電話來送新年祝福都顯得有點突兀,收件箱裡一條群發的新年祝福,才更適宜彼此。
一個從小漂亮到大的姑娘,要說沒這點感知度才是不正常,江溪既不想裝遲鈍,也不想裝愚蠢,乾脆直接挑明了問:
“韓先生,您這樣莫非是……對我有好感?”
那邊頓了頓,煙花爆竹的聲音也在一瞬間知趣地隱沒了,隻能聽到雙方細微的呼吸聲。
“如果我說……是呢?”
“那恐怕我隻能對韓先生說聲遺憾了,”江溪看向窗外,屋內空調暖氣打得足,她臉被蒸得紅撲撲軟乎乎,聲音和表情卻都很淡:
“韓先生這樣的類型,並不在我喜歡的範圍。”
韓琛非但不惱,反而覺得小姑娘直白得有趣,“那江小姐喜歡什麼樣的類型,我可以改。”
“江南煙雨改成了大漠長河,那就完全不對味了。”
“可江南煙雨偶爾也想變得堅毅一點,”韓琛啪地,將電視機徹底關了,“恕我直言,江小姐您這樣拒絕一切人進入自己的世界,恐怕會孤老終生。”
彆墅內的燈開得敞亮,大片的落地窗外,從盤山公路往下,是萬家燈火。
“恕我也直言,韓先生這樣到處不分場合地撩騷,恐怕也沒什麼真心。”
韓琛“啊呀呀”了一聲:“女孩子太敏銳可不好。”
江溪笑得沒有任何溫度:“韓先生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找樂子,不好玩。”
“樂子?……”韓琛看向窗外,笑得黯然:“我怎麼敢在江小姐身上找樂子?我隻是……”
有點寂寞,想找個人說說話。
諾大的彆墅,隻有一隻貓,即使種滿了燈光,依然像一個巨大的牢籠。
彆墅的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韓先生那邊有電話,恕我不奉陪了。”
少女清冷的聲音傳來,電話被掛得乾脆利落,韓琛啞然失笑了起來。
“喂?”
他接起彆墅電話。
“韓琛。”那邊貝莉的聲音急急傳來:“你不接我電話,我隻能打這裡,先彆掛——”
韓琛皺著眉,隱忍地道:“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醫患關係已經結束。”
“是,我已經收到解聘書,可有些話我不得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