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綠意下, 顧雲飛精致的側臉如被細碎的陽光輕啄,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膚下,隱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我是走錯了。”
少年發紅著臉道。
人生地不熟,又負氣而走,在一街的燈紅酒綠裡, 慌不擇路地選了一家“清吧”。這裡沒有震耳欲聾的金屬樂, 沒有不堪入目的調情曖昧,一眼看去,連吧台前喝酒的男人都是安安靜靜的。
酒吧放著“Judy”這種慢調老歌, 橡木吧台, 侍者是清一色的男人。
江溪攏了攏耳邊被吹散的長發, 歎了口氣。
這樣一個精致美麗的少年,孤身一人流連異國的gay吧, 就像拎了一麻袋人民幣行走鬨市,想不遭賊都難。她跟盧姐找到人時, 就看見顧雲飛爛醉如泥地被一個彪形大漢扶著往外走。
江溪攔住人, 大漢還不肯放, 幸好盧姐機靈,找來酒保,年輕酒保懂點英語, 在江溪義正言辭地告知顧雲飛還未成年, 才幫著用言語恫嚇將大漢趕跑了。
迷-奸未成年, 就算在法國也是要坐牢的。
顧雲飛當然是有記憶的, 隻是當時喝得爛醉, 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哪裡對抗得了一個正當壯年的大男人?被人挾持著跟小雞仔一樣往外拎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絕望讓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個黑暗的小屋。
——無數妖魔鬼怪在黑暗中蟄伏,隨時等著將人一口吞噬。
“在那一刻,我想了很多。”
“哦?介意說說麼?”
江溪雖然這麼問,語氣卻很淡,連表情都如出一轍,顯然這個話題讓她不那麼感興趣。不過她樂意把所剩不多的耐心分一點給這個可憐的男孩。
“最先想起的,是你。”
少年明亮的眼眸如同暗夜裡的星辰,趨著光,追著雲,江溪咳了一聲,不自在地挪開眼去。
“很奇怪是吧?明明才相處了沒幾天,但那個關頭,我最先想起的竟然是江姐姐你。”
“小飛,我有男朋友了。”
江溪嘴角抿成一條拒人於千裡的直線,強調。
“我知道。”
顧雲飛嘴角彎了彎,“我也沒想彆的,就覺得這回是真活該,我又把自己作踐到這個地步了。江姐姐恐怕不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會被拐吧?”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爸是個很成功的商人,經常需要出差。那次我爸出了個長差,半個月都沒回來,測驗又沒考及格,跟媽媽大吵一架,我就……連夜離家出走了,很幼稚是不是?後麵的事,你就知道了。”
江溪沒說話。
她不是當事人,也不是審判者,沒資格判斷這件事的對錯。
“那時候我就想啊,要是江姐姐再來救我,為了報答她,我就再也不纏著她啦。”顧雲飛溫柔地看著江溪,曾經的非主流少年像是一下子成長了十歲。
江溪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麼都沒說。
“然後,我又想起了我爸。”
顧雲飛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接著道:“其實吧,我一直怨他,怨他對家庭無所作為,常年在外不著家,讓媽媽總是等他,一等等了這麼多年。也恨他把我當個包袱,總想著甩開。當年我惶惶地回到家,原以為會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可我爸對我說,‘男子漢,不能哭。’他也不讓我媽太依著我,說是慈母多敗兒。”
“我之前隻是怨他,可那一刻起,我恨他。”
江溪這才明白,為什麼顧雲飛偏偏把自己當做了救世主。
他在家裡得不到他想要的,轉而將所有光明和希望寄托在他認為的“強大而溫暖”的對象身上。
“……這不對。”
顧雲飛不置可否。
他轉而提起另一件事:“我小時候長得很像洋娃娃,我媽總愛將我偷偷地打扮成女孩,說這樣她就同時擁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可有一回,我爸臨時回來拿份文件,撞見了這一幕,他怒不可遏地指責了我媽,並勒令傭人將女裝全部扔了。當時我哭得可慘,那兩人吵的是山崩地裂,我都覺得家快塌了。”
“那你讚成誰?”
江溪好奇地問他。
顧雲飛搖搖頭:“我那時候站我媽,現在想想,也許是我媽錯了,孩子的性彆認知,在很多時候是會因為家長不當的教育方式錯位的。”
“這件事,我記了很多很多年。”
江溪沒說話。
微風吹過衣角,不遠處的病號慢悠悠地打著太極,她將身體往後靠了靠,換了個放鬆的姿勢。“所以,你找我來,究竟
“我生活裡發生過很多這樣類似的事。”
“我爸在外是個儒商,對內卻是個地地道的□□者。我以前不明白他,可在酒吧裡,我又突然覺得,他說的是對的。他在我八歲時就告訴過我,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我卻因為憋悶而任性妄為,才招了這場難。”
江溪點頭:“每個父親都有他獨特的教育孩子的方法。”
她不清楚顧雲飛這峰回路轉的腦回溝是怎麼從社會片跳轉到親情片的,卻不妨礙她為這個小刺蝟收回滿身刺而感到高興。
江溪高興的表現就是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排編貝般潔白的牙齒。
“是。”
顧雲飛雙手一撐,年輕的軀體彈跳著站了起來,他轉過身,正麵麵對江溪,陽光穿過綠葉,隱隱綽綽地落下細碎的剪影,瞳孔裡浸染了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