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這麼晚了(你自己走吧)(1 / 2)

他的養母去世在他兩歲時,因一場疫病,也因那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和一些小男孩看不懂的暗傷。時疫凶猛,城中家家戶戶掛起白幡。每天都有新鮮的屍體,被裝在盒子裡運出城去。

最受疫病影響的人群為老人和孩子。

是故,在養母的屍體被埋葬時,有人這樣說:

“這是奇了。媽媽死了,兒子和屍體朝夕相處了一周,卻沒被傳染、沒生病,還好端端地活著。一般來說,最先死的不都是孩子麼?”

“沒有。那女人和她的兒子是對外地人。院子也是從老劉那裡租的。老劉在大罵晦氣呢,說房子臟了,最後一個月的房租也沒交,得賠錢。”

“老劉說,最近人伢子收小孩。把小孩賣到人伢子那兒去。”

他們不避諱在小男孩眼前說這些。因為大多數兩歲的孩子,連話都說不利索,更何況聽得懂、有行動力。

可小男孩看著那些同齡人小小的屍體、又或是縮在父母懷裡嚎啕的身體——他知道,他和他們不一樣。

他的語言能力、思維能力、行動能力、身體素質,乃至對這具超出同齡人、乃至更大的孩子的素質數倍的身體的掌控能力,都使他遠遠勝於常人。譬如,他在這場凶猛的時疫中毫發無損。譬如,他儘管隻有兩歲,卻已經能爬上樹、爬上屋簷、借助工具擊倒比他更大的孩子。

就像他隻是一隻披著兩歲孩子外皮的怪物。

那些人說,他養母和他家徒四壁,他就是唯一可變賣的財產。他們說這話時,肆意打量小男孩。就像他是一塊可被丈量尺寸的案板上的肉、一個工具、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客體。

小男孩尚且年幼,卻在覺得憤怒與被冒犯之餘,也在心中冷笑。

他見過這些人自己的孩子。愚蠢,粗鄙,弱小,愛哭,他與他們,絕不是一個等級的人。他從不認為自己劣於他們。

自知身為更非凡的生靈,會在意螻蟻的嘲諷嗎?

可他隱隱發現,即使他生而非凡,超出那些人,他依舊感覺到被束縛、被輕視與持續不斷的憤怒。

直到被帶到那些人口中那戶“收孩子”的人家,像牲口一樣被檢查完身體和牙口之後,他終於明白了。

錦帽貂裘的小孩被人抱在遠處。他與那些粗野的孩子們同樣,有著塌的鼻梁,小的眼睛,孱弱的身體,低智的哭聲,誰也打不過的能力。他看起來不如小男孩。

可事實上,是小男孩在這個社會的旁人的眼裡不如他。

那片大宅,那些下人,父母的官職,就是那醜且愚的小孩的財產。這是這個社會的規則,於是就能讓那些愚蠢之人淩駕於他之上,就能讓他生而超凡、卻仍然在他們眼裡,如可以隨意被買來販去的牲口,無人為他的力量臣服、感興趣。

後來,他離開了那座大院。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翻牆離開,不引起任何成人的注意力,可以在走之前,狠狠揍那小孩一頓,用身體或用超凡力量,讓那人哭不敢哭出來。

可他翻出那裡時,他依然一無所有。

一如後來至現在,無論是在慈幼莊,還是在連家。

還是如今,在仙人的麵前。此刻,他依舊沒有任何財產,是一個饑餓地、渴望著獲得他的財產、在財產上打上屬於他的印記的奪取者。

而那仙人,美麗冷淡如藍寶石。

他還記得那些人視他如牲口,連家嫌棄他手上臟——這位仙人,他會同那些凡人一樣麼?

而且從那些裝模作樣的金丹修士們的身上,他知道,仙人看不起凡人,是修仙世界的鐵律。仙人喜潔,連家請來的仙師,即使隻是被下人碰了碰袍子,也要大發雷霆。

果然,仙人看向他了。

小男孩心裡一顫。

分明是他存心惡意試探。可仙人居然看向了他……這是他第一次和仙人的眼眸對視。

仙人臉上戴著法器,不知道是什麼用途。可它晶瑩剔透,完全不妨礙小男孩透過鏡片,看到那雙眼尾上挑的丹鳳眼。

那雙眼黑白分明,神態冷淡貴氣,卻因看向他帶有莫名的神韻,似是脫俗脈脈、似是不怒而威。

“你要在我的手上寫字?”他說。

被那樣的眼睛看著,小男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那人居然姿態自然地撩開大袖,將那白得晃眼的手放在了茶幾上,手心朝上。他說:“你要在我的手上寫字,你用什麼作為交換呢?”

小男孩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

……

他什麼都沒有,除了他自己。

不愧是善於機關算儘的壞種,小男孩心念一時又轉回來了。

現在是不是開口拜師/申請踏入仙途的好時機?

……我身為孤兒,本來就沒有歸處,還好對這一片還算熟悉。若是仙師願意,我願意為了仙師等人帶路,鞍前馬後。

還有那日看見的、在後山煉藥、卻又裝作勞婆婆的神秘人。

若是他進來時沒有看錯,旁邊的那一片廂房裡,分明飄出了藥的香氣。裡麵躺著兩個人,似乎是中毒了。

路過廂房時,引他來這裡的女修士和另一名女修士的低語,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想。

“這神秘人,應該就是給這幾個小修士下毒的人。雖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首尾,但這群人,出自名門,看起來更正派,利用他們,對我踏入仙途更加有利。”他想,“既然如此,不妨把那個神秘人當做我的底牌,尋個好的機會打出來……用他的信息,換來他們給我的報酬。”

隻是,他還有一個暫時不打算把這張牌打出來的原因:那神秘人手上的戒指。

不知怎的,一看到那戒指,他隱隱間便有一些靈感:它會是個對自己有益的好東西。

有什麼設局的辦法,既能把那神秘人賣給這些人,又能趁亂奪走那戒指呢?

小男孩正琢磨這句話怎麼說,坐在他麵前的美人卻笑了,丹鳳眼裡有微微的光一閃。

“既然如此,你在我手上寫字。我也在你的身上,刻幾個字。”那人好整以暇道,“寫吧。傻待在那裡做什麼?”

他攤開五指,姿態自若,如施恩的上位者。

他說:“我給你五秒。”

……他說話,總讓人覺得一點思考的時間都沒有。那種自然的高高在上讓人隻能跟從他的命令。小男孩將手指抵著他的掌心,沉默片刻,開始一筆一劃地描畫。

分明是自己提出的惡作劇,怎麼感覺,主動權又到對方的那一邊了呢。

美人看起來很冷,可他的手心卻很軟。

軟且涼。讓人有點心驚肉跳。

美人:“不錯。問渠那得清如許,七個字都寫對了。”

他沒讓小男孩高興哪怕一瞬,便道:“轉過來。”

小男孩:?

美人:“輪到我在你背上寫字了。好好感受,猜猜這幾個字是什麼。”

見男主沉默地轉過去。寧明昧難得理小壞種失語的原因。他伸出手指,很自然地在他的背上用法力刻下幾個字。

係統:“到時候他要是跑去拜其他仙尊為師了,你可彆後悔!你彆忘了,還有白若如,齊免成……”

不知怎的,他心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種陌生的情緒。這是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

寧明昧又無視了小男孩的半句話,問十一:“怎麼了?”

小男孩:“仙尊,可夜深露重……”

怎麼這樣的人,不說話的時候,依舊是這樣的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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