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年,大旱。
毒辣的太陽炙烤龜裂的大地。忽有黑雲遮日,原來是嗡嗡的蝗蟲鋪天蓋地地飛過,將日光也擋得一乾二淨。
它們找不到莊稼,於是一隻一隻地落下,在屍體們渾濁的眼睛上停留。這些屍體早已乾枯,其腹部、大腿等較為豐腴之處卻豁開漆黑傷口,其中血肉,早就被人割走了。
這些傷口發生在生前還是生後?取走他們的肉的,究竟是陌生人,還是他們的親人?
即使有了肉,旱災中的人也找不到乾淨的水源。水井小溪已經枯竭,即使是唯一的、斷斷續續的河流中,也漂浮著穢物和屍體。而凡人們隻麻木地在其中舀水喝。將死的孩子爬到岸邊抬頭,對上河流中另一張浮腫的臉。
那仿佛是她的未來。
天上忽然有雨啪嗒啪嗒地落下,先打濕她枯黃的長發,後打濕她脫落的睫毛。一場大雨傾盆降臨。她用最後的力氣伸著舌頭,去接天上的雨水。
“真可憐,你看起來已經無力回天了。即使現在出手,也救不了你的軀體。”
“我觀察了你許多天。你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下去的方式。”
隨著這些水源,隨著終於鋪天而來的暴雨,更加殘忍的疫病,發生了。
……
“新月教眾拯救了我們。對新月的信仰,治好了我們的病痛,愈合了我們的傷口,即使是大地上的土壤,也能被用來充饑。”
“在一座一座的人們都潛心禱告後,終於,每一座城都迎來了地上的泉眼與天降的甘霖。”
“死去的人們,也不再痛苦,而是去往了他們的天國。”
接待宴上,寧明昧聽身邊大臣為他講述新月教的由來。大臣說:“人人門口佩戴白花,也是源於人們對新月的信仰。他們相信白花會庇佑他們,免受災難與疾病之苦。”
寧明昧嘴上說原來如此,心裡卻對那名聖女十分在意。
見寧明昧盯著那白紗蒙麵的聖女看,連城月也若有所思。方才,他以齊免成的身份接觸過那名聖女。她的身上有一種很巧妙的不尋常。
“這女子身上不太對勁,你可要湊近去看看?”
耳畔傳來石如琢的聲音。近來他再也沒有稱呼過連城月“小子”。儘管連城月沒對他說過自己的身世,但石如琢也已經發現此人的異常,就連說話也變得略有點小心翼翼了起來。
“哪裡不對勁?”連城月問。
“她的魂魄,像本不該是這句身體應該擁有的……”石如琢說著,又皺眉,有點兒沒看懂。
“對,她的魂魄本不屬於這具身體,不過,我卻沒有在這具身體上看見曾經的魂魄被擠出、被奪舍的痕跡——就像它原本就是一具空殼一樣。”連城月道,“不僅如此,這具身體裡的魂魄還像是正在被這具身體吞噬。根據我的估算,這樣的魂魄在這具身體裡,恐怕最多隻能消耗三十年。”
“這事情聽起來可奇怪了。”石如琢道,“我
聽旁人說,新月教的聖女從兩百年前開始,就在人間活動了。她救蒼生於水火,威望很高。”
連城月又觀察了一會兒,得出結論:“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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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很怪。
很顯然,新月教想要讓聖女成為被蒼生向往的精神標誌。虛無縹緲的東西總要有一點實際存在的神像,才能讓人更加信服。可他們明明可以選擇一名長壽的修士去當這名聖女,也可以不斷選擇新的凡人去當聖女。反正聖女總戴著麵紗,隻要身形相似,麵紗之下換了誰都行。
可如今看來,他們像是在用一個凡人的靈魂去填充這具奇怪的、如黑洞一般的空殼,做它行動的燃料。等這個凡人死亡,再換一個凡人。如此大費周折,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非要讓這句空殼行走不可?
寧明昧同樣在觀察思考。席間他以醒酒為由借故離開。宴請他們的宮殿外麵有三三兩兩的水榭。雖然被宮中的侍從跟得寸步不移,寧明昧屬於修士的、靈敏的耳朵依舊從風中捕捉到了信息。
來自那些在水榭裡歇息的女眷們的閒談。
“趙國公府的怎麼沒來?”
“如今端坐釣魚台的是十八皇子。趙家早早地站隊了十皇子,如今隻敢夾著尾巴做人,恨不得裝死讓所有人都忘記他們,怎麼敢再來宮裡招搖。”
“不過這也算是……誰能想到當年那場疫病,所有人都……”
“說起來很久不曾聽聞十皇子的下落了。不知道他的下場是不是死……”
“你怎麼敢提起這個?!你不怕自己的顏色變了麼……”
顏色?變化?
寧明昧想要繼續聽下去,旁邊的宮仆卻說:“寧仙尊,您已經在外麵半日了,酒可醒了?不若和奴才回去吧。”
“你走開吧,我想一個人逛逛。”寧明昧道。
那宮仆低頭,看著畢恭畢敬,說話卻不容拒絕:“總管說過,寧仙尊是貴人,不可怠慢。”
“主隨客便。怎麼我聽起來,你們倒是像在監視我似的?”寧明昧道。
“寧仙尊,還請你不要讓奴才為難。仙尊若是出了什麼事,奴才擔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