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寂靜的純黑。寧明昧不用抬頭便知,無為既然帶了明琦來這裡,就說明她已經知道寧明昧已經了解了一切。
與此同時,她還降下了屏障。很難說此刻的她沒有滅口的心思。
隻是寧明昧總覺得,無為有話要說。
無為看向寧明昧。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裡,常清忽然將手伸來,握住了寧明昧的手。一股暖流由他的身上向寧明昧流來,寧明昧登時一怔。
那是……常清的修為。
“無為真人。”寧明昧開口道,“看來你已經抓到了從血淵中逃出去的那白衣人?真巧,我也剛在這裡解決掉新月教的歹徒。今日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無為隻看著四周的熱鬨與火海,又看向火石與監天司的廢墟:“監天司也就此覆滅了麼?當初那枚火石,還是我助人皇找到的。寧明昧,我沒想到你還真是給我很大的……驚訝。你不愧是……”
“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
寧明昧感覺常清的手一下握緊了他的手,傳輸修為的速度也加快了。寧明昧忽然意識到常清在做什麼,心裡一時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無為真人的女人身份、屏障的降下、被甩到寧明昧麵前的上古神族都讓常清意識到無為真人來者不善。身為抱樸寺佛子的他知道許多修仙界的密辛,儘管這些密辛還不足以支撐他明白寧明昧與無為真人的全部,但他依舊意識到了一個潛在的危機,和他至少可以做的一件事。
無為真人降下屏障,或許是為了滅口。而她的實力,超出他的想象。
即使是常清自己一個人,也很難逃出這個屏障。他更不可能帶著寧明昧逃。
所以他選擇把自己能傳送給寧明昧的修為都傳輸給寧明昧。他要把逃生的機會留給他。
體內充盈著常清的力量。在與火中火簽訂契約後,寧明昧的體質發生了異常變化。譬如此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已至大乘期。
若是沒有無為在,寧明昧稍加時日也可自稱一句“天下第一人”了。
但她在這裡,而且,將是寧明昧的一道坎。
現在他應該如何選擇?是虛以委蛇,與無為糊弄下去,還是向她做出承諾,告訴她自己絕不會把星火島的往事說出去,她依舊可以做她的天下第一人,做她的傳奇?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對無為提出一些豐厚的條件,譬如一些營銷手段,製造故事的手法。無為最在乎自己的名聲,她會喜歡這些嗎?
無為站在他麵前,時刻可以切掉寧明昧的腦袋。除此之外,她還能切掉在屏障內的其他所有人的腦袋。百麵、常清、常非常……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人們……
而寧明昧看著她,做出了一個最出人意料的選擇。
“‘不愧是’嗎?能得到你這樣的評價,我還挺高興的,明瓏,或夜合。”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叫出了無為的真名。
明瓏霜雪般的麵容沒有雪崩、沒有塌陷。
儘管除她之外,在此的有蘇訣、常清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好像處於風暴漩渦正中的,才是唯一不在旋轉的那個人。
寧明昧意識到自己或許有一種麵對危機的本能。在那一刻,在這樣遠比過去每一次麵臨的還要強大的危機麵前,他沒有慌張,沒有流出冷汗,就連手指也不曾顫抖。
他全神貫注,精神鎮定,甚至在心裡終於露出了一個成竹在胸的笑容。
——他賭對了。
若是方才他主動提出要合作的話,恐怕下一刻,明瓏就會讓這裡的人化為灰燼。
或許就連明瓏自己也沒意識到,她以為自己是在為了自己的名聲而來,實際上,她也是在為了“寧明昧與翁行雲來自於同一個地方”而來。就像在雪原裡漫長跋涉的旅人會注視遠山的一片黑。此刻,埋藏在她心底的、她自己也不敢承認的隱秘的欲望是……
她想看看,寧明昧和翁行雲有沒有相似性。
正如翁行雲是個硬骨頭的女孩。她會孤身一人去赴一場明知道自己贏不了的鴻門宴。此刻,寧明昧也給出了一個擊中她隱秘心理的回答。
“看來你調查得很清楚啊,寧明昧。”明瓏挑了挑眉毛,清冷眼裡多出了幾分興味盎然,“你還知道什麼?”
寧明昧麵無表情,指向了廢墟中的一處。
結魂燈。
那結魂燈不知是被什麼材料製作的匣子保存著。即使監天司已經坍塌、發生了這樣的激鬥,它依舊靜靜地立在匣子裡,完好無損。結魂燈幽微的光芒仍靜靜燃著,在漆黑的夜裡,仿佛一支雨裡的哀歌。
在看見結魂燈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對方呼吸瞬間的凝滯,和再也難以移開的眼睛。寧明昧道:“請。”
明瓏走向了那盞燈。
她伸手貼在匣子上。以她的靈力,她很輕易就能透過匣子、感知到燈火內有無故人的魂魄。寧明昧遠遠地看著她,心裡卻在冷冷地想,在探查結魂燈的這幾十秒裡,她究竟是在期待翁行雲的魂魄已然聚集,還是在害怕翁行雲的魂魄已然聚集?
如果翁行雲的魂魄當真已經聚集,她是會對她說歡迎回來、對不起、還是在極度的陰鬱恐懼下,再度將這剛剛聚集起來的魂魄打散?
開始有雨淅瀝瀝地打在屏障上。激戰的夜晚需要這樣一場雨。在雨聲裡,寧明昧想,上天又眷顧了明瓏一次,結魂燈裡一點翁行雲的魂魄都沒有。
終於,明瓏把燈匣放在手中,對寧明昧道:“寧明昧,我們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