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2 / 2)

顧晚卿默了片刻,方才沉沉嗯了一聲。

衛琛便是在畫屏那方等到她出聲首肯,方才轉身離去的。

不多時,驛站的老板帶人過來,說是要給蘇笑換一間房。

這間房的房門修葺需得花個幾日功夫,怕她不方便-

鬨了這麼一出,顧晚卿有些乏了。

她將蘇笑送到了新的房間,又替衛琛再一次向她道歉。

方才話音一轉,提出回屋休息。

蘇笑叫住她,盈盈美目噙笑,“你方才哭,是因為衛大人吧。”

顧晚卿愣怔住,神色一慌,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一句整話來。

還是蘇笑看不過去了,放她一馬:“算了,我也不逼你承認。”

“隻是婠婠,你要記住。”

“如衛大人這般豐神俊朗,年少有為的男子,天下間沒有女子不喜愛。”

“若非衛大人一心向你,束身自好。圍在他身旁兜轉的姑娘,隻怕是你數也數不過來的。”

“可你也彆仗著他心悅你,便肆無忌憚地冷落他,傷了他。”

“當心有朝一日,他倦了厭了,你回頭便也來不及了。”

蘇笑這番話說得頗有些道理。

顧晚卿聽得一愣一愣的,心下還真是恐慌了片刻。

尤其是蘇笑那句“有朝一日,他倦了厭了”。

也不知怎麼,就刺疼了她的心。

顧晚卿半晌沒應聲,蘇笑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便知道她定然是把她的話聽進心裡了-

其實蘇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同顧晚卿說這些話。

她與衛琛之間如何,本與她沒有關係。

隻要他們能替蘇家洗刷冤情,其他事,她無需多管。

可顧晚卿待她這般好,昨夜更是以身犯險,扮作她引開了那些黑衣人。

蘇笑便也不忍心見她為情所困,情動而不自知,與衛琛之間一直陷在僵局之中。

所以才多管閒事,跟她說了這些。

哪怕她心下正隱隱作痛。

為顧晚卿是女兒身,更為衛琛對她不顯山不露水卻堅定不移的深沉情意。

足以斬斷她心底剛剛對他生出的妄念。

如她自己所說,像衛琛那般驚才絕世的男子,喜歡他的姑娘不會少。

對他一見傾心的亦有之。

她自然也是其一。

所以最初知道顧晚卿身份時,蘇笑心裡是害怕的。

怕衛琛視旁人如無物是為她。

後來蘇笑這一想法被證實了,她難過之餘,又抱著一線希望——

若是顧晚卿心裡沒有衛琛,她說不定能拚儘全力一搏?

所以顧晚卿來尋她時,蘇笑才會主動在她麵前提到衛琛。

想要知道顧晚卿心中是如何想的。

哪知顧晚卿是個單純的,情愛一事她是一竅不通。

可蘇笑看得出,她一言一行都透露著對衛琛的喜愛。

所以她很篤定,顧晚卿心裡亦是有衛琛的。

他二人,乃是兩情相悅。

所以啊,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她的位置。

怕是這世上也無人能插足其中。

如此,蘇笑隻能趁早絕了對衛琛的那點念頭。

甘心做個局外人,為他二人推波助瀾一番。

權當是報答他二人對她,以及對蘇家的恩情-

顧晚卿魂不守舍地上樓去,低垂著腦袋,神色懨懨地往自己的房間走。

全然沒有注意到等在自己房間門口的男人。

衛琛從蘇笑的房間離開後,並未真的回房休息。

他還是忍不住對顧晚卿牽腸掛肚,需得親眼看見她沒事,方能心安。

如今倒是親眼看見了,可小姑娘看上去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也不知道他離開以後,蘇笑又同她說了些什麼。

“卿卿。”低沉男音幽幽響起。

在寂靜的走廊裡,如濕潮的晨霧一般,被風吹得散開。

清晰地傳到了顧晚卿耳朵裡。

她頓住腳,不可思議地抬眸,詫異地看著幾步開外似在等她的男人。

心下小鹿撞得厲害起來,動靜喧天。

以至於她不敢再往前邁步,隻離得遠遠的,看著衛琛。

“不、不是說回屋歇著嗎……在、在這兒乾嘛。”女音勢弱,低低淺淺,如泉水叮咚。

衛琛將她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長眉微蹙,俊臉嚴肅:“不放心你。”

說著,他拔步走向她。

顧晚卿抬眸對上男人滿含擔憂的鳳眼,見他靠近,不由往後退了半步。

她一手壓在心口,一手推拒男人:“你彆過來!就站那兒!”

衛琛:“……”

雖然無奈,他還是按她所說站住了腳,嗓音溫沉許多:“蘇姑娘說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的阿錦,不會與旁的姑娘說笑,更不會與彆的女子在一起。”

顧晚卿愣住。

不是因為男人誠懇的解釋和安慰,而是因為他那句不經意脫口而出的“你的阿錦”。

我的阿錦……

顧晚卿在心裡嘗試著輕喃,結果臉上燒燙得更厲害了。

心中小鹿蹦躂得更歡,有些失控-

“所以你不必為此擔憂難過。”

“也不用有任何負擔。我說過會等你,便會一直等下去。”

男人的聲音溫潤如水,磁性好聽。

顧晚卿不安的內心總算沉澱下來,她抿了下嫣紅的唇,想起蘇笑最後的話:“那你……要是有朝一日,厭了倦了呢?”

“我不會。”男音篤定。

可少女仍舊不依不饒:“萬一呢……”

衛琛聽出她的執拗,暗暗歎了口氣,沉沉低笑了一聲。

他重新邁步,逼近了顧晚卿,在她跟前站定。

“卿卿,沒有萬一。”男人低首。

望進少女澄澈清透的雙眸時,他心下一動,沒忍住,將人攬入了懷中。

溫沉嗓音從她頭頂繼續傾瀉而下,“便是阿錦死了,埋骨塵沙。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依舊心悅你,生死不渝。”

顧晚卿也不知,衛琛怎的又突然抱了上來。

但是她不能否認,呆在他的懷裡,她覺得溫暖又安心,舍不得推開他。

再加上男人沉磁徐緩,如溪水潺潺的情話,她如何能不心動?

哪怕不能立刻嫁給他,做他的妻。

顧晚卿也不想再無視他的滿腔深情,辜負於他-

長廊悄寂,除了顧晚卿與衛琛,再無旁人。

四周鴉雀無聲,倒是男人堅硬胸膛底下的心跳聲,海沸江翻,震耳欲聾。

衛琛一心隻想打消顧晚卿心中的顧忌,想讓她的心情好轉,不要這般懨懨無力。

所以一時情急,說了許多,也抱了她。

冷靜下來後,他也暗暗生悔。

總怕自己出半點差錯,便令顧晚卿對他失望,滿盤皆輸。

如今顧晚卿在他懷中悶不做聲,衛琛心下更是慌了。

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鬆開她,再費心與她仔細解釋自己方才的行徑。

便是此時,想通一切,心下豁然開朗的顧晚卿抬起了一雙葇荑。

她悄然攥住了男人腰側的衣衫,被迫埋在男人懷中的腦袋動了動,將額頭抵在他堅硬結實的胸膛。

顧晚卿悶悶開口:“雖然……我很不想承認。”

“但是阿錦……”

“我似乎……也心悅於你。”

衛琛愣怔當場,少女溫軟淺聲的一句話,卻在他心裡激起了千層浪。

呼吸微緊,男人不由收緊了雙臂,抱她抱得更用力些,“卿卿……”

他心下歡喜,隻字片語難以言明。

隻喚了她一聲,便哽住了。

倒是顧晚卿,小臉埋在他懷中,揪緊他的衣衫,喃喃繼續:“不過我沒你那麼篤定……”

“我也不知我對你是否是一時興起……”

“總之你不要抱有期望,或許我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好。”

這是顧晚卿十幾年來第一次對人動情。

她是初次,也不知自己這份心意能持續多久。

萬一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隻是因為她與衛琛自小認識,一起長大,所以才不喜他與彆的女子在一起怎麼辦?

雖然情之一字,說起來簡單。

但其中道理,複雜難懂。

誰又知道,這東西就不會生出什麼變數來?

將來的事,誰也預料不到。

所以哪怕要向衛琛坦白自己此時此刻對他的心意,顧晚卿也要把該說的話與他說清楚。

思及此,她又將男人的衣衫揪緊了些。

額頭從他胸膛挪開,抬起她那張容色豔豔的小臉,美目流盼地望著他:“成親一事,我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

“若是如此,你還是心悅我……那我便承認我歡喜你。”

衛琛心下又暖又軟,深情浸滿雙眸,幾欲外溢。

他薄唇勾著弧度,喜色難掩。

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一向沉穩自持如他,此刻竟如同情竇初開的稚澀少年,失了方寸,歡喜得不知所措。

許久之後,衛琛才微抬一隻手,克製著力道,落在顧晚卿腦後。

將她的腦袋往他懷裡壓了壓,讓她的臉隔著薄薄衣衫貼在他的胸膛,能清晰聽到他搏動的心跳。

“如此便足矣。”男音沉磁微顫,飽含萬千複雜的情緒。

顧晚卿不知衛琛是怎麼了,隻覺得他似乎如釋重負,歡喜得仿佛等她這番回應,已經等了好幾輩子似的。

莫名讓人心生憐惜,想要待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所以顧晚卿鬆開了他的衣衫,心下一橫,切實地抱住了男人勁瘦精壯的細腰。

還細心地避開了他後腰的傷,在他懷中鄭重其事地喚他:“阿錦。”

“我歡喜你。”

衛琛垂掩長睫,閉上了眼睛。

恨不能將懷中少女揉進身體裡,與她永不分離。

心下震顫著,許久他才啞聲沉沉嗯了一聲,低低應她:“我知道。”

“太好了……卿卿。”

顧晚卿也不知,衛琛到底抱了她多久。

她任由他抱著,直到雙腿站得有些酸軟。

心事了了之後,她繃緊的心弦也鬆懈下來,倦意便襲上心頭來。

即便如此,顧晚卿也沒出聲抱怨半句,想著讓衛琛抱個夠好了。

反正他們兩情相悅,四下也無人看見。

殊不知,走廊儘頭,樓梯那邊。

霜月拉著來給衛琛送熱茶的昭瀾,正疊羅漢似的,貼著牆根,探出兩顆腦袋來。

屏息凝神,滿臉堆笑地看著他倆。

若是平時,他二人在此偷看,怕是早就被衛琛察覺到了。

但昭瀾想,他家主子此時怕是一門心思都在顧二小姐身上,根本無暇顧及他們這邊。

所以他和霜月才能貓在這兒,一直盯著他倆。

隻是……

他家主子這抱人抱得也太久了。

半柱香的時間都快過去了,還舍不得鬆開……-

“公子……”

風尋打樓下上來,人未到,粗渾的聲音先傳到了二樓。

嚇得躲在牆根偷瞧二位主子談情說愛的昭瀾和霜月抖了兩下。

後者不小心磕到了前者的下巴,害得昭瀾吃痛地悶哼了一聲。

霜月:“……對不住啊,昭瀾大哥。”

昭瀾捂著下頜,擺擺手:“無妨。”

視線還忍不住探向走廊那頭。

可惜,顧晚卿聽到風尋的聲音,已經慌亂從衛琛懷中退出來了。

兩人並肩分立,衛琛蹙著長眉,神色略有幾分不悅。

正抬眼,朝樓梯那邊看,似是打算等風尋一出現,先甩他一記冷心刺骨的眼刀子吃。

顧晚卿則臉色嫣紅,雙眸閃爍,心虛得不行。

見她這般,衛琛伸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青絲,“你先回屋歇著吧。”

“累了一宿,多睡會兒。”

顧晚卿被他的舉動驚得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衛琛輕撫她腦袋的手,力道也不重。

不知為何,她心裡卻生出一種異樣的酥麻感,又像被火烘烤著,身上那股燥熱感遲遲退不下去。

思慮片刻,顧晚卿點了點頭。

旋即轉身推開自己房間的門,一步三回頭地往裡走:“那我先進去了……”

“你忙完了也早些休息,彆忘了身上還有傷。”

“遵命。”男人淺提唇角,雙眸熠熠,濃情難掩。

顧晚卿被他炙熱滾燙的視線看得小臉發燙,沒再多說什麼,進屋去,將門關上了。

隔著門板,她聽見門外走廊上,將將趕到的風尋向衛琛報告。

說是提審前臨州知府蘇慶山這件事,李安正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著人來問衛琛,幾時得空過去。

衛琛始終看著顧晚卿緊閉的房門,心下仍飄飄然著。

直到風尋的話落,他才收斂神思,沉聲冷道:“現在就去。”

話落,衛琛微微側目,視線越過風尋,看向廊儘頭。

他麵無表情地喚了昭瀾。

隨後,被發現的昭瀾和霜月一前一後從牆後走了出來。

“主子……有何吩咐?”昭瀾深知自己方才聽了衛琛的牆角,犯了大不敬。

心下打著鼓,倒也做好了領罰的準備。

他身後的霜月則被衛琛陡然轉冷的語氣嚇得抖成了篩子,低著腦袋不敢吱聲。

隻聽那前一刻還對她家小姐溫情脈脈的男人,冷聲對昭瀾道:“你隨我走一趟。”

“是。”昭瀾應下。

霜月本以為這件事便就這般揭過了。

誰知轉瞬衛琛便又點到她的名字。

“霜月。”

“奴、奴婢在!”

“好生照顧你家小姐,讓驛站後廚,做些軟糯米粥,再準備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備著。”

“奴婢這就去!”

“等等。”衛琛叫住了她。

霜月繃緊心弦,額頭上的筋脈突突跳著,徐徐回身等候男人的吩咐。

卻聽衛琛壓低了聲音,“今日所聞所見,誰也不許傳出去。”

“若是傳了出去,損了卿卿的名聲。唯你們是問。”

“是。”霜月與昭瀾齊聲。

隻風尋如同丈二的和尚一般摸不著頭腦,滿臉寫著疑惑。

什麼見聞?發生了什麼?

作者有話說:

本章掉落1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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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今生026

衛琛帶著昭瀾離開後, 走廊裡便隻剩下霜月與風尋。

後者蹙著濃眉,仍舊一頭霧水。

又不好追問霜月一個小丫鬟,心裡好奇得像貓爪一樣難受。

就在風尋實在忍不住, 伸手去拽霜月的衣袖, 想要求個明白時。

顧晚卿房間的門從裡麵拉開了。

一身淡色男裝,白淨小臉透著紅的俊俏“小公子”自門內,幽幽望向他們。

風尋連忙縮回手去,挺直腰背, 裝作無事發生。

隨著他生怕的霜月, 朝顧晚卿欠身見禮。

“小姐, 您是還有什麼吩咐嗎?”霜月抿著小嘴,卻也壓不住臉上的喜色和嘴角的弧度。

她方才可是親眼看見自家小姐和衛小三爺抱在一起的, 還抱了好久。

照這情形, 怕是回京以後,老爺夫人就該籌劃著讓小姐風風光光出嫁了吧。

就在霜月遐想之際,顧晚卿幾次三番欲脫口而出的叮囑, 全被旁邊像根木頭樁似的風尋壓回去了。

她乾脆改口,讓霜月進屋給她鋪床。

然後又對風尋道:“這裡暫時沒什麼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風尋這才反應過來,忙抱拳行禮, 然後下樓去。

顧晚卿循著風尋離去的身影看了一陣,方才拉過霜月進了屋:“今日之事,切勿對任何人說起。”

“我爹娘也不行,枝星也不行!”

霜月連聲應下。

進屋後倒還真去床畔,替顧晚卿鋪起床來:“奴婢的嘴有多嚴實, 您又不是不知道。”

“不過小姐, 您都與衛小三爺這樣了, 當真不打算告訴老爺夫人嗎?”

顧晚卿在桌前落座,白皙細膩的手搭在桌沿,如玉的指輕輕敲打桌麵。

她沉思了片刻,搖搖頭:“若是叫他們知道了,怕是離成親就真的不遠了。”

霜月微愣,回頭看向顧晚卿:“難道小姐您不想和衛小三爺成親嗎?”

沒道理啊,方才在外頭走廊上,他們分明已經抱在一起了。

“沒有不想……”顧晚卿低了聲音,柳眉微蹙,“隻是不想太早。”

若是早早成了親,她怕自己被束縛在深宅大院裡,再也做不成女夫子的美夢了。

就像大姐那樣,活得都不像她自個兒了。

霜月自然不懂其中緣由。

她隻覺得女子就當早日嫁個稱心如意的郎君,日子方得美滿-

日上三竿時,顧晚卿終於歇下了。

臨睡前,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滿腦子都是不久前在走廊上,與衛琛相擁時的場麵。

以至於她蜷在薄被裡,渾身發燙許久。

後來顧晚卿也不知自己合適睡著的。

她歡歡喜喜入了夢,竟是夢到了穿上大紅嫁衣的自己。

夢中虛實難分,混沌模糊。

唯獨那對鏡梳妝,鳳冠霞帔的女子,顧晚卿看得萬分真切。

那是她自己。

卻又不像她自己。

雖然模樣相同,可夢中那人秀雅絕俗,氣若幽蘭,嫻靜又溫柔。

斷不是她這般頑劣心性。

可那的的確確就是她。

是即將嫁為人妻的她。

顧晚卿不難看出,妝台前的自己唇角挽笑,眼尾上挑,歡喜難掩。

她定然很愛自己即將嫁於的郎君。

或是這個認知引導了顧晚卿。

當夢中畫麵鬥轉,到拜堂成親那一幕時。

她雖然看不真切那新郎朦朧模糊的臉,卻是篤定那人就是衛琛。

這個念頭令夢中的顧晚卿心率變得很快。

她忍不住想要繼續夢下去。

急切地想要知道,她和衛琛成親後,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顧晚卿滿懷欣喜的期待著,可畫麵一轉,入目的卻是太傅府內一場慘無人道的殺戮。

耳邊甚至聽得見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一聲聲,針刺般紮著她。

胸口疼著,幾欲直不起身來。

“夫君……”

耳畔驀地傳來柔柔怯怯的一聲軟嗓。

飽含詫異、悲痛,帶著哭腔。

顧晚卿回眸看去,幾乎隔空與那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對上視線。

可她並非在看她,而是在看太傅府門口那道清瘦修長的身影。

在這個荒誕的夢裡,顧晚卿隻看得清自己。

那個被自己喚作夫君的人,仍舊模糊不清。

哪怕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麵前,他也始終似被籠在一團霧中,虛幻又縹緲,看不清,抓不住。

再後來,那個被她喚作夫君的男人,提著長劍,刺穿了她的胸膛。

那種利刃穿心的痛感十分真切,將這個夢變得無比真實。

顧晚卿生生被那窒息的刺痛疼得醒了過來-

窗外已是暮靄沉沉,霞色如炭火,在風裡忽明忽暗。

屋內光線不足,昏暗死寂。

唯獨床上剛剛睜開眼的顧晚卿,揪緊了胸前的薄被,張著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她出了一身冷汗,寢衣被浸透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似的。

虛弱無力,手腳酸麻。

緩了許久,顧晚卿才鬆開了揪緊薄被的手,攤開掌心看了一眼。

她掌心的紋路間清晰可見深陷的指甲印。

想來是方才陷在夢境裡,自己掐的。

印子有些深,所以她掌心蝕骨般的溫疼。

心跳很快,還有些後怕。

便是此時,顧晚卿的房門被敲響,門外傳來霜月小心翼翼的聲音:“小姐,您醒了嗎?”

霜月的話音將她從慘痛的夢境裡拉了出來。

顧晚卿閉眼緩了片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方才沉沉應了一嗓。

隨後霜月推門進來,見顧晚卿渾身汗濕坐在床上,臉色煞白一片。

她心下慌了慌,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沒事吧?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霜月一邊說著,一邊拿手帕替顧晚卿擦汗。

隨後又要下樓去讓人備水,好讓顧晚卿泡個熱水澡。

顧晚卿沒有應她,隻是呆呆坐在床上,還對那個噩夢心有餘悸。

她不敢相信,衛琛會帶人屠她滿門。

更不信,他會一劍刺穿自己的胸膛。

但夢裡被她喚作“夫君”的人,除了衛琛,似乎也沒有旁的人了-

霜月命人打來了熱水。

一炷香後,顧晚卿泡在了浴桶裡。

出過汗後僵冷的身體總算回了溫度。

她紛亂的思緒也總算安撫下來。

顧晚卿閉眼,靠在浴桶邊,一再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個噩夢而已。

夢醒了,一切便結束了。

而且夢境大都是和現世相反,做不得真。

如此安慰自己許久,顧晚卿才緩過勁來。

隨後又聽霜月說蘇笑在樓下等她一起用晚膳,她便將噩夢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阿錦呢?”顧晚卿往脖頸澆了一捧水。

霜月在一旁伺候著,聽了她的話,忍不住挽起唇角:“小三爺還沒回呢。”

“小姐可是想他了?”

顧晚卿:“……”

她側目瞥了霜月一眼,臉上起了薄紅:“你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了。”

什麼話都敢說。

霜月吐吐舌頭,聲音乖巧許多:“那還不是小姐您寵壞的。”

“就如同小三爺將小姐您寵壞了一樣。”

顧晚卿:“……”

怎麼現在,說什麼,都能扯到衛琛身上。

顧晚卿乾脆不出聲了,默默沐浴完,換了身乾淨的男裝。

再讓霜月替她擦乾長發,慢條斯理地挽起,用玉簪束好。

銅鏡裡,美豔不可方物的翩翩少女,一晃眼,就變成了俊俏不凡的白麵小郎君。

甚合顧晚卿心意-

官驛這邊,隻接待官府的人。

而臨州城最近,也隻有顧晚卿他們幾人來訪。

所以驛站裡很清靜。

顧晚卿下樓後,一眼便看見了大堂裡臨窗而坐的蘇笑。

少女似也沐浴更衣過,換了一身水紅色的衣裳,襯得她嬌美可人,如一支灼灼石榴花。

蘇笑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顧晚卿,起身與她見禮。

兩人一並落座於床畔,等著用晚膳。

蘇笑似在擔心尚被羈押在監牢中的蘇慶山,所以沒什麼胃口。

臉色看上去也不爽利,心事重重,愁眉苦臉的樣子。

顧晚卿實在看不過去。

“蘇姑娘且放心,阿錦定能還令尊一個公道。”

“你爹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蘇笑抬眸看向那明眸皓齒的“少年”,心下五味陳雜。

半晌才點點頭,“多謝顧姑娘。”

“我既是做男裝打扮,蘇姑娘還是喚我衛公子的好。”

“衛公子。”

蘇笑音落,顧晚卿衝她笑了笑,難掩姿色,明豔動人,“一會兒我們上街走走吧,再去找找你二哥。”

“我正好……也想去街上閒逛,買點東西。”

衛琛在臨州監牢裡提審蘇慶山,從早忙到現在,也未見回來。

可見其辛苦。

顧晚卿想替他分擔一些,哪怕是替他找到蘇家二公子呢。

除此之外,她還想買點什麼送給衛琛。

權當是……他二人的定情信物。

蘇笑見顧晚卿低下眼睫,不知想了些什麼,雪色肌膚開出一片紅梅。

她掩唇笑了笑,不禁出聲:“衛公子想買什麼?”

“可是打算送給衛大人?”

被戳中了心思的顧晚卿驀地抬眼,羞澀擠滿她的美眸。

片刻後又慌忙低下眼簾去,抿唇笑著,不應聲。

蘇笑見狀,心下愁雲頓時隨風散了。

她應下顧晚卿的邀約,總算打起精神吃了點東西,然後隨她上街去。

出門之際,顧晚卿含羞帶怯地小聲告訴蘇笑。

她將心意告訴了衛琛。

順便謝她之前提點之恩。

“一會兒上街你若想買什麼,全都記在我的賬上!”

顧晚卿豪氣地拍了拍胸膛,逗笑了蘇笑。

須臾,她眼中笑意才被淡淡苦澀埋去,搖搖頭:“不必了,你與衛大人本就情投意合。”

“就算沒有我說的那些話,你二人遲早也會捅破那層窗戶紙的。”

“要不我也送你幾身男裝吧,這樣以後出行也方便。”顧晚卿摩挲著下巴,一直在想送東西的事。

壓根兒沒有注意聽蘇笑的話。

蘇笑:“……”

她好像知道衛琛為何會如此喜歡顧晚卿了。

除了生得貌美動人,她這性子,也有趣得緊。

待人也是一片赤誠真心。

叫人很難不喜。

作者有話說:

晚點應該有二更哈~更新時間不能確定,寫完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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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今生027

夜色垂落時, 臨州城內燈火漸明。

因著生意難做,城內這個時辰還在營業的鋪子不多。

顧晚卿在街上閒逛了片刻,還是挑了一家玉石鋪子, 趕在店家打烊前, 買了一雙成對的玉佩。

玉佩的品質算不得上乘,勝在紅玉喜慶,看著吉利。

何況玉佩合則成圓,有團圓之意;分則陰陽兩半, 各刻了鳳鳥與凰鳥。

任誰看見拿著這兩塊玉佩的人, 都曉得他們是如這玉佩一般, 成雙成對。

買完玉佩,顧晚卿又帶著蘇笑去了隔壁的布莊。

此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 店內燭火搖曳, 卻也驅不散滿堂清冷。

布莊老板歡天喜地地迎了顧晚卿他們進門,陪著看了一圈。

順口聊了幾句臨州城的近況。

都說生意難做,小店坐吃山空, 已經打算關門了。

顧晚卿帶著蘇笑挑滿意了,方才和布莊老板定好時間,繳納定金。

等他們要離開布莊時,一直抱著手臂站在布莊門口等候的風尋忽然低喚了顧晚卿一聲:“顧小姐。”

顧晚卿見他臉色凝重, 便猜到他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要說。

便讓霜月陪著蘇笑再看一些做衣服的緞子-

外頭天穹欲墜,黑雲壓城,許多地方都被夜色吞沒。

埋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身材嬌小的顧晚卿站在風尋跟前,就跟一顆小豆芽菜似的。

若不仔細些看,很難注意到她。

風尋告訴顧晚卿, 從他們離開驛站起, 他就感覺有人在跟蹤他們。

直到方才顧晚卿她們三個姑娘從玉石鋪子出來, 風尋這才肯定了這一點。

因為他方才看見了一道黑影,躲在不遠之外,鬼鬼祟祟。

若非擔心顧晚卿她們的安危,他定然已經追出去了。

後來靜心一想,風尋還是穩住了心神,決定先將這件事報告給顧晚卿。

“顧小姐不必擔心,那人雖鬼祟,卻似乎並無敵意。”

“應該不是昨晚那些黑衣人一夥的。”

風尋話落,顧晚卿摸著下巴,思量許久。

最後她下定了決心,抬眸滿目狡黠地看著風尋,“你湊近些聽我說。”

風尋心下狐疑,卻還是彎腰低頭,靠近她。

兩人在布莊門口的柱子後麵竊竊私語,自然免不了被裡頭挑選布匹的霜月和蘇笑看見。

霜月皺著秀眉,抓心撓肺地好奇。

她家小姐這是跟風大哥說什麼呢?

他們倆的關係什麼時候近到需要竊竊私語的地步了?-

風尋聲稱跟蹤他們的隻有一個人。

且對方並無敵意。

顧晚卿在心下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揣測此人的目的。

最後她決定試探一下對方。

於是離開布莊時,顧晚卿讓風尋和霜月去買糖葫蘆,她帶著蘇笑在街頭閒逛了一盞茶的功夫。

兩人拐進了一條寂靜無人,又黑漆漆的巷子。

蘇笑不知情,更無法理解顧晚卿的做法。

昨夜被黑衣人追殺的事,她還心有餘悸。

此時進了巷子,她幾乎整個人都貼在顧晚卿身上,聲若蚊蠅:“婠婠,咱們為何來此?”

顧晚卿沒答,隻是牽著蘇笑的手往右拐,然後站住腳,就藏在了轉角處。

至此,蘇笑才意識到,他們多半是被人跟蹤了。

而顧晚卿有她自己的計劃。

蘇笑屏息,莫名緊張起來。

相比之下,顧晚卿淡然許多。

畢竟這是她和風尋一早便說好的,分開行動,且把那人引入這無人之地-

顧晚卿心中對此人有所猜測,但她不能確定。

唯一能夠證明的辦法,便是先將風尋支開,好讓那人有機可乘。

既然對方對他們沒有敵意,那想來跟著他們便是有所圖謀。

而這偌大臨州城內,認識她的人都沒幾個,誰能對她有所圖謀?

所以顧晚卿篤定,跟著他們的人,定然是衝著蘇笑來的。

之所以一直跟著,應當是看風尋一個高大壯漢在一旁,所以不敢貿然現身。

如今風尋不在,那人自然跟著顧晚卿二人進了這巷子來。

之後嘛,自然是假意被支開的風尋和霜月,從後麵堵了那人的道。

不過打了幾個回合,便將跟蹤尾隨的那人擒到了顧晚卿跟前。

“顧小姐,便是此人一直跟著咱們!”風尋將那人兩隻手反扣在背後,擒著他的後頸,押到了顧晚卿麵前。

恰好夜風撥開天際雲霧,冷月嶄露銀輝,垂憐般灑下幾縷霜白寒光。

致使顧晚卿彎下腰偏著腦袋去看那人的麵容時,視線一片清晰。

“竟還是個容貌俊美的郎君。”少女沉聲,語氣戲謔。

聽得那被押著的男人俊容一僵,不由蹙起了濃眉。

顧晚卿直起身,衝風尋使了個眼色。

那男人便會意地將手底下的人拉起站直,好讓顧晚卿能將他的麵容看得更清楚些。

哪知顧晚卿還沒詢問出聲,在她身後兩步開外的蘇笑卻是驚呼了一聲,疾步走來:“二哥!”

顧晚卿愣住,風尋與霜月亦是。

倒是蘇笑揪著秀眉,上前對那男子上下一番查看。

確保他相安無事後,蘇笑回身看向顧晚卿:“婠……衛公子,這便是我之前提到過的二哥蘇照。”

“還請你高抬貴手,先放了他。”

“蘇家二公子……”顧晚卿喃喃片刻,不由一笑。

還真是被她猜中了,“風尋。”

隨著顧晚卿一聲令下,風尋鬆開了那名叫蘇照的男子。

蘇照一身粗布麻衣,倒是普通百姓的裝扮。

可他那張臉實在俊朗非凡,周身氣質,與普通百姓天差地彆,扮也扮不像。

他跟了蘇笑他們一路,始終不敢冒進。

隻想尋個機會,和蘇笑碰個麵,了解一下她現在的處境和情況。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蘇照還是跳了。

因他旁觀許久,知曉與蘇笑同行之人並非惡人。

而且他們是從官驛出來的,又是陌生麵孔……想來應該是從京城來的貴人。

為了父親一案,蘇照權衡之後,選擇賭一把,不再繼續躲藏下去-

顧晚卿得知對方是故意落入她設下的陷阱的,頓時有些不樂意。

不過蘇照能主動現身,這對臨州知府貪汙一案定有幫助。

一想到自己也算是幫衛琛做了一件大事,顧晚卿心下平衡了許多。

回驛站的途中,顧晚卿抄著手走在蘇笑身旁,沒少斜眼打量她另一側的蘇照。

心下不由想起蘇笑與蘇照分開這些時日,孤身一人所受的苦楚。

她不緊不慢地起了調:“有一事,在下實在好奇。”

“不知可否請教一下蘇二公子?”

蘇照麵容溫沉,與蘇笑敘舊。

驀地聽見那“少年”的話,自是應了一聲:“當然。”

於是顧晚卿便不客氣了,追問其當初蘇照與蘇笑分開的事情來。

詢問他,怎麼過了這麼久,才想起來尋找蘇笑這個妹妹。

之前都乾什麼去了?

蘇照擰眉,似被戳到了痛處。

沉吟半晌方才轉眸看向蘇笑,歉疚開口:“你我分開之後,為兄倒也想過早日找到你。”

“但是小妹,就算你我兄妹二人重逢了,又能做些什麼?”

無非是兄妹兩個人走在一起,目標更大,更容易被官府的人找到罷了。

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思慮再三,蘇照還是決定和蘇笑分開行動。

他雖然不放心蘇笑,卻也無可奈何。

隻能竭力引開官府的注意,好讓她不用四處奔逃躲藏,能緩過一口氣來。

蘇照也是想著,他和蘇笑是蘇家最後的希望。

總要有一個逃出這臨州,去京城,去為蘇家鳴冤。

可臨州城門嚴防死守,連隻蒼蠅輕易都飛不出去。

他也好,蘇笑也罷,在城內躲躲藏藏近兩個月,仍是誰也沒能逃得出去。

於是蘇照改變了計劃,他決定先自己暗地裡調查一下貪汙案。

聽聞帝京派了欽差趕來臨州調查此案,他想在欽差大人趕來之前,先查出一些線索。

若是來的欽差是個深明大義之輩,他便將手裡查到的線索上呈給他。

若來的是個昏庸無能之輩,他便隻能繼續尋求逃出城去的法子-

“二哥放心,衛大人年少有為,為人清正。”

“爹的案子,他定會明察秋毫,還我蘇家一個公道。”

蘇笑斬釘截鐵,眼神堅定。

見她這般讚不絕口,蘇照便猜到那位欽差大臣定是不凡之輩。

心下自然鬆了口氣。

再看那位錦衣少年,他欲言又止。

想問他與來的欽差是什麼關係,卻又開不了口。

隻因對方似是對他心存芥蒂,趾高氣揚,一副完全不想再搭理他的樣子。

蘇照:“……”

他收回了目光,也將心下的好奇收斂起來-

一行人浩浩湯湯回到驛站時,衛琛和昭瀾還是沒有回來。

顧晚卿讓霜月吩咐驛站的店家給蘇照弄了些吃的。

隨後她自己也坐在大堂裡,守著一盞暖色的燈籠,等衛琛回來。

不管怎麼說,她今晚也算為他做成了一件大事。

自然是想第一時間告訴他的。

可顧晚卿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到衛琛。

便讓人給蘇照安排了房間,讓他們一個個先回去休息。

她自己隻身一人坐在驛站大堂裡等。

蘇照兄妹二人,有不少話要單獨說。

便去了蘇笑的屋子敘舊。

霜月和風尋可不敢丟下顧晚卿一人,便陪她一起等在大堂裡。

直至夜色漸深,人定時分。

衛琛搭乘的馬車才徐徐停在了驛站門口。

風尋就守在門外,第一時間聽到響動,便迎了出去。

朗月冷華之下,一襲白衣的衛琛倦容滿麵。

在昭瀾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正要與昭瀾說話,便見風尋從驛站裡小跑出來。

“三公子,您可算是回來了。”風尋擰眉,神情難得凝重。

原本身心俱疲的衛琛眸光微凜,不由急道:“可是卿卿出了何事?”

風尋楞了一下,忙搖頭:“顧小姐無事,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她一直在等您回來,說什麼也不肯回屋休息。”

“這會兒……已經在大堂裡等睡著了。”

風尋的聲音漸漸小去,“您還是快些去看看吧,怕是讓她再這麼睡下去,免不了要……”著涼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隻見衛琛已經疾步朝驛站內走去。

昭瀾將趕馬車用的馬鞭交到了風尋手中,要他將馬車趕去驛站後麵的馬房。

他自己提步去追衛琛去了。

無他,不過是他比較好奇自家主子和顧二小姐的進展罷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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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今生028

夏初的深夜, 風裡是夾了幾分涼意。

但也不至於把人凍得著了涼。

顧晚卿趴在臨窗那桌,一隻冷白的手落在桌上那盞燭燈底座。

暖橙色的燭光在她手背上拓下一片光斑,將少女的葇荑襯出幾分美玉凝脂的溫軟來。

衛琛入了驛站大堂, 瞥見那臨窗的倩影。

腳下步子不由放緩變輕, 呼吸緩和了些。

擔心褪去後,暖意便浮上了心頭。

昭瀾跟進室內時,恰好看見自家主子躡手躡腳朝趴在桌上睡過去的顧二小姐走去。

他想了想,還是將邁進屋內那隻腳先收了回去。

轉身立在門口, 抱著一柄長劍, 像個門神似的杵在那兒。

如此, 光線微弱昏暗的大堂內,便暫時隻有睡熟的顧晚卿和悄無聲息靠近她的衛琛。

男人走近後, 輕撩衣擺, 在旁邊的長凳落座。

他輕垂長睫,溫情脈脈的眸光流轉在少女側枕半露的小臉上。

她的肌膚勝雪,細膩光滑, 在輕薄如紗的燈輝下吹彈可破。

衛琛險些忍不住探了指尖過去碰她。

又怕自己指尖寒涼,涼意浸醒了少女。

於是思索再三,他收回手,支在鬢邊, 側首垂眸坐於桌前,靜靜端詳了少女恬靜睡相許久。

忽而一陣風來,桌上燈罩裡的燭火狠狠晃動一下。

衛琛這才收起了戀慕的眸光,起身覆近熟睡的顧晚卿,動作輕柔地將她打橫抱起。

門外探了腦袋小心朝他們這邊張望的昭瀾不由睜大眼。

餘光瞥見從後廚那邊過來的霜月, 他忙朝她打眼色。

霜月沒瞧見昭瀾, 倒是瞧見了抱著她家小姐上樓去的衛小三爺。

她剛想叫住他, 卻又忽然想到什麼,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看了眼手裡端的陽春麵,霜月皺眉苦惱了片刻。

這麵是小姐想吃的,說是等小三爺等餓了,就饞這口。

所以她才去後廚現做了一碗。

沒想到小姐睡著了,小三爺也回來了。

那這碗麵……

霜月苦惱了一陣,終於注意到門外探出一顆腦袋來的昭瀾。

她頓時靈機一動,打算把這碗陽春麵送給風尋吃!

畢竟他陪她守著小姐到現在,挺辛苦的-

衛琛抱著顧晚卿上到二樓時,在走廊裡又遇上了一人。

是蘇笑,她剛給蘇照送了宵夜。

沒想到出門便撞見了衛琛。

遠遠看見男人懷中抱著顧晚卿,蘇笑眸中劃過淡淡苦澀,轉眼即逝。

隨後她迎著男人過去,頷首見禮,聲音壓得極低:“衛大人回來了。”

“可讓婠婠好等。”

蘇笑眼神溫和地看了他懷中安睡的少女一眼,心下難免羨慕。

但再對上男人冷沉俊臉時,她又釋然過來,話音一轉:“對了衛大人,我家二哥找到了。”

蘇笑回身,指了指走廊儘頭處那間房。

“您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他便是。”蘇笑轉回身來,又看了顧晚卿一眼,不由挽唇:“想來婠婠等你到現在也不肯回屋歇下,便是想親口告訴你這件事的。”

頓了頓,蘇笑又搖頭:“或許她也不完全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

她的話隻說一半,衛琛聽得含糊,長眉微蹙。

不過他更在乎找到蘇照這件事。

“多謝告知。”男人沉嗓,視線從蘇笑臉上收回,垂在懷中睡得不太安穩的顧晚卿臉上。

總覺得,是他和蘇笑談話吵到了她。

於是衛琛對蘇笑道:“在下先送卿卿回屋,稍後再去叨擾蘇二公子。”

說完,也沒等蘇笑回應,他抱著顧晚卿繞過她,大步流星朝顧晚卿的房間去。

留下蘇笑一人站在廊間,回眸看了眼那蜂腰削背的男人。

不由莞爾,隨後又輕歎了一口氣。

無奈至極。

沒想到在衛琛心中,連陛下親派的重案,也比不過讓顧晚卿睡個好覺。

如此看來,她之前快刀斬亂麻,實乃明智之舉。

畢竟以衛琛對顧晚卿的一片癡心,怕是沒有人能夠動搖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半分-

衛琛輕聲踢開了顧晚卿房間的門。

隨著夜風灌入室內,他也抱著她悄然而入。

屋子裡沒點燈,隻幾縷皎皎月色從大開的窗戶潛入。

臨窗的地板上落了幾縷冷華,衛琛這才能勉強看清屋裡的陳設。

他繞過桌椅和畫屏,進了內室。

直奔那雕花的架子床去。

將顧晚卿放到床上時,她似受了驚,倍感不安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一時間,衛琛似被人點了穴道,俯身於她床畔,勾著腰身,僵著動作。

隻聽那睡得並不安慰的少女夢囈般,嬌喃了一聲,“阿錦……”

衛琛心下一蕩,托在她腦後的手掌溫熱如火,有些舍不得撤開了。

微微收斂心神後,男人沉腰俯下身,順勢屈膝,半跪在了少女的床榻前。

他另一手輕柔地握住她揪著他衣襟的葇荑,安撫似地攥緊。

沉沉男音,與他濕熱的呼吸一並拂過她耳畔:“我回來了,卿卿。”

“……安心睡,阿錦守著你。”

衛琛一邊低聲安撫,一邊將她的手輕放在她小腹。

隨後又慢慢抽出托在她腦後的那隻手,起身拉過薄被,替顧晚卿蓋好。

做完這些,他在床畔靜坐了片刻。

沒有點燈,就借著寂寥的月色,悄然描摹少女隱沒在昏暗中的線條輪廓。

衛琛注意到,顧晚卿聽完他的話後,似心安了許多。

朱唇還彎了彎,扭了扭身子,換了個舒適的睡姿。

見狀,衛琛不禁勾起唇角,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眼裡說不儘的溫柔寵溺。

心中更是盼著,時光能停在此刻,他願這般與世無爭地守著她一輩子。

可時間不會停。

這世上明爭暗鬥之事數不勝數,清靜難得。

他隻能披荊斬棘,一往無前,方能護他的卿卿一世安穩,歲月靜好-

衛琛在顧晚卿床畔靜坐了一炷香之久。

直到她安然酣睡,不再有半分醒來的跡象。男人方才起身,悄然退出了房間。

從昨日到現在,衛琛一直沒有休息。

此時早已身心俱疲。

但他卻不能回屋休息,還得去見一見蘇照,從他那裡取得更多線索才行。

約莫半個時辰後,驛站後廚做了幾道菜,送到樓下大堂。

衛琛和蘇照臨窗對坐,旁邊還有蘇笑,以及風尋和昭瀾。

至於霜月,被衛琛派遣到樓上守著顧晚卿去了。

飯菜都上桌後,衛琛方才斂了思緒,提了白瓷酒壺,給自己和蘇照各倒了一滿杯。

算是答謝他上輩子的匡助之恩。

待他遞了酒杯過去時,蘇照眼露詫異地看著他,狐疑不接。

還是一旁的蘇笑替他接過,蹙眉提醒道:“哥,你發什麼愣。”

蘇照不以為意,隻莫名覺得,這欽差大人看他的眼神,總有一種他們似曾相識的感覺。

“衛大人此前可曾見過在下?”蘇照沉聲問出了口。

衛琛微愣,隨後扯唇一笑,淡聲:“未曾。蘇二公子何出此言?”

蘇照:“你看我的眼神,似在看一位故人。”

衛琛:“……”

他倒是差點忘了,蘇照此人,一向心細如塵,洞察力極強。

饒是人心如何叵測,多數時候,也很難逃過他的雙眼。

“是嗎?”男人神色如常,隻眸光暗沉了些。

與蘇照犀利的目光對上時,衛琛分毫不讓,靜默淡然,笑得從容:“蘇二公子的確讓衛某想起了一位故人。”

衛琛話落,沒等對方繼續追問故人是誰,便兀自岔開了話題:“聽蘇姑娘說,蘇二公子這些時日在臨州城內,查到了不少令尊一案的線索。”

男人骨肉勻稱的指節繞著白瓷酒杯的杯口,無趣地摩挲著。

膚色竟是比瓷色潤白幾分,隻關節處泛著淺淺的粉暈,十分蠱人。

坐在蘇照身旁的蘇笑沒忍住多看了幾眼衛琛的手,不由想起話本子裡看過的一些描述。

說是生得這樣一雙手的男子,多半在房事方麵也比旁人能耐許多。

思及此,蘇笑不由臉紅,又在心裡歎一句:婠婠好命-

就在蘇笑走神之際,蘇照同衛琛舉杯,對飲了一杯。

隨後兩人放下酒杯,談起了正事。

蘇照在臨州城內蟄伏的這些時日,卻是查到了不少線索。

據他所說,蘇慶山一案,與李安正脫不了乾係。

不過李安正隻是個馬前卒,他背後另有人出謀劃策。

才會將這件貪汙案,完美地嫁禍在蘇慶山頭上。

蘇照就曾親眼見過李安正會見那人。

不過那人的麵容他未曾看清,隻聽口音,似是京城來的。

另外,蘇照還查到了一些賑災銀兩的去向。

將相關證據全都呈給了衛琛。

兩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聊著案子中的重重疑點。

倒是相談甚歡。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二人的談話才接近尾聲。

末了,衛琛又給蘇照滿了一杯酒,舉杯向他:“衛某在此承諾,一定會查清貪汙案,還蘇大人一個公道。”

蘇笑連聲道謝,為他二人布菜。

她身旁的蘇照,剛端起酒杯,聽了衛琛的話,又沉沉朝他望去一眼。

思索了片刻,他暫且放下了酒杯:“衛大人何以如此信任我父親?”

“大人似乎很篤定,我父親是被冤枉的。”

不管怎麼說,衛琛都是陛下親派來臨州審查此案的。

於情於理,他都不應該先入為主。

這是在刑部為官的大忌諱。

可眼下他給蘇照的感覺,卻像是一早就知道他父親是含冤入獄似的。

來臨州是為了幫他們蘇家洗刷冤情,而並非查清貪汙一案。

衛琛自己喝了酒,不緊不慢放下酒杯,沉眸一笑:“日前衛某曾走訪過臨州城附近的村鎮。”

“聽百姓們說起過蘇大人在位時的功績。”

“停穩蘇大人每年豐收季節,都會抽出幾日空閒,去田地間走訪,體恤民情。”

“去年臨州災荒,蘇大人還曾召集城中一些富商籌款,從外地買回兩室,分發給百姓們。”

說到這裡,衛琛頓了頓,抬眼定定看著蘇照。

音色沉冷,接著道:“試問,蘇大人這般一心為民的父母官,如何會在災情最嚴重的時候,棄百姓於不顧,做出私吞賑災款這種卑劣之事?”

男人話落,坐在他對麵的蘇照愣怔住了。

他之前還以為,衛琛是另有圖謀。

如今聽他一席話,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卑劣淺薄。

靜謐片刻後,蘇照起身,衝衛琛俯身拱手,鄭重行了一禮:“衛大人明察秋毫,方才是蘇某小人心度君子腹……”

“還望大人莫怪。”

話落,他直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衛琛,神情懇切:“家父一案,便仰仗大人了。”

衛琛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篤定蘇慶山是無辜的,無非是前世蘇照央求他翻查了這件舊案。

那時,他們便證明了蘇慶山的清白,也還了蘇家一個公道。

隻可惜,當時蘇家留在世上的血脈,隻有蘇照和蘇笑兄妹二人罷了。

哪怕洗刷了冤情,也早已於事無補。

方才蘇照問起緣由時,衛琛心下實則慌了一瞬。

但好在他前兩日去城外走訪了一番,這才有了理由搪塞過去。

眼下蘇照顯然是信服了,衛琛心裡繃緊的弦自然也鬆懈下來。

隨後他私心一動,還是朝蘇照拱手道:“蘇二公子文韜武略,心思縝密,實非池中之物。”

“不知令尊一案了結之後,衛某是否有幸與蘇二公子交個朋友?”

衛琛的朋友不多。

前世能被他視作知己的人,也不過一個蘇照罷了。

若是能再續前緣,他自然不想錯失這次機會。

未料,他的話卻讓蘇照受寵若驚。

他私心是有些不服衛琛的,覺得自己與他年紀相仿,論才能怕是也不輸他。

怎奈世道不公,衛琛有個位列三公的父親,所以年紀輕輕便能爬上正三品刑部侍郎的位置。

他卻隻能苟活於世,為父親的冤屈奔波勞累……

思來想去,蘇照心下憋屈得厲害。

這也是他方才百般挑刺的緣由之一。

但剛才與衛琛相談一番,蘇照逐漸意識到他這個人能有今日作為,倒也不定是靠著他那位列三公的太尉父親。

眼下他還如此謙和大度地要與他交朋友……

甚至毫不吝嗇地誇獎他。

蘇照不禁自慚形穢。

半晌方才拱手見禮,聲音懇切:“衛兄過譽了,能與衛兄做朋友,蘇某榮幸之至。”

衛琛勾著薄唇,也向他拱手:“那便這麼說定了。”

今生,他亦需要蘇照在側,和李成功一起,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日後方能成就大業,護得他想護的所有人周全。

作者有話說:

晚點應該有二更~(沒有的話權當我沒說過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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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今生029

顧晚卿一覺睡到了天明。

窗外泛起魚肚白時,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動作太大,卷著被子咚地掉到了地上。

這般動靜, 自然驚擾了一早便候在屏風外的霜月。

小丫鬟趕緊放下手裡的瓜子, 拍拍手跑進內室,“小姐……”

話音未儘,便看見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的顧晚卿。

霜月頓了頓,咽下了嘴裡那口瓜子。

緩過神來後, 她憋著笑趕緊迎過去:“……小姐, 您沒摔著吧?”

顧晚卿擰著秀挺的眉, 小臉醞著薄怒,似是氣自己從床上滾了下來。

但她並未將這氣撒在霜月身上, 而是坐在床畔緩了緩, 待心情好轉了,方才抬頭應了丫鬟的話:“沒事,還好被子裹得嚴實……”

話落, 她朝窗外看了眼,腦中掠過一抹光,精神忽然抖擻了不少:“現在什麼時辰了?阿錦可回來了?”

一邊說著,顧晚卿一邊起身往外走。

若非霜月及時叫住她, 怕是就這樣披頭散發的出門去了。

“小姐莫急,您昨晚等衛小三爺等得睡著了,後來還是小三爺親自抱你回屋的。”

霜月將人捉回來,伺候她洗漱更衣。

約莫一炷香後,方才將顧晚卿打理成一翩翩公子。

霜月:“衛小三爺說了, 讓奴婢不要叫醒您。”

“您什麼時候醒了, 什麼時候下樓便是, 他今日哪兒也不去。”

顧晚卿在銅鏡前左右打量一番,確定自己的衣著妝容沒有問題,方才側目看向霜月:“哪兒也不去?”

“不用辦案?”

霜月被問住了,撓了撓臉頰,“這奴婢就不知道了,您還是自己下樓問小三爺去吧。”

顧晚卿沒再為難她,從床頭枕畔拿了一隻小巧玲瓏的木匣子,風風火火下樓去了-

彼時,衛琛正和蘇照坐在樓下大堂裡用早膳。

蘇笑剛用完,已經先回屋了。

顧晚卿抱著那隻木匣子歡歡喜喜下樓時,恰好看見衛琛與蘇照相談甚歡的樣子。

她腳下步子驀地慢了下來,唇角的弧度也壓了壓,有些狐疑。

怎麼阿錦和蘇家二公子的關係很好的樣子?

衛琛落座的位置,恰好能看見樓梯這邊。

是以顧晚卿的身影剛剛出現在他視野範圍內,他便抬眸朝她忘了過去。

唇角下意識漾開弧度,抬手示意她過去。

顧晚卿斂了思緒,將手裡的小木匣子藏入袖中,她背著手,若無其事地踱步過去。

拚命壓著雀躍的步子,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急切。

待她走近,在衛琛左手邊位置落座。

窗外恰好吹來一陣晨風,掠起來少女頭上玄色的發帶。

發帶輕舞兩下,飄飄蕩蕩垂落到顧晚卿鬢邊。

沒等她反應,她身旁的衛琛已經探手過去。

纖長白皙的食指,輕輕勾回了發帶,替她攏到腦後,慢條斯理地捋順。

動作熟稔,一切顯得那麼自然。

坐在衛琛對麵的蘇照看直了眼,視線在他們兩個大男人身上來回遊移,隨後打量他們的目光逐漸變得微妙起來。

怎麼衛琛看他弟弟的眼神,那麼……那麼柔情似水?

蘇照端起了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視線始終沒從那兩人身上移開過。

細細觀察著衛琛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發現他的視線,竟是一刻也沒從衛晚臉上移開過,嘴角始終噙著寵溺的弧度。

而衛晚呢,麵色含羞,一副女兒家的忸怩做派……

看得蘇照忍不住蹙緊眉頭,心下一陣惡寒。

他沒想到,衛琛無論外貌還是才能,都那麼出挑優秀。

私下裡竟有戀弟的癖好……

太尉府的家風竟是如此開放嗎?-

蘇照擰緊眉頭胡思亂想之際,顧晚卿偷偷在桌下,從袖中摸出了木匣子。

隨後在衛琛垂下視線朝她手裡的物件看來時,她慌忙扯著衣袖遮掩。

視線與男人對上,又嬌又羞,紅霞爬滿了雙頰,還一路延伸到她耳根處。

衛琛凝了她片刻,狹長的丹鳳眼裡眸光暗了暗,忍不住滾動喉結,啞聲:“藏了什麼寶貝,連我都不給瞧?”

他嗓音壓得低,對坐的蘇照又在神遊,便隻顧晚卿一人聽清了他的話。

少女美目含羞,掩著木匣子,似有些猶豫不決。

好半晌她才緩緩挪開衣袖,露出木匣子來。

又慢吞吞在衛琛眼皮子底下將匣子打開。

匣子裡那對精美的血玉,便悄然露了出來。

溫潤玉澤,掠過男人眸底。

他心下頓了一瞬,隨後呼吸略緊,心跳驟急,神情微微凝滯。

須臾功夫,衛琛緩了過來,眸光幽幽地抬向顧晚卿:“……給我的?”

他問得小心翼翼,雙眸微光閃爍,隱含期待,藏著無言的歡喜。

顧晚卿全都看在眼裡,心跳也逐漸失控,臉上更是燒熱起來。

她沒應聲,隻輕微地點點下巴,視線從男人有棱有角的俊臉上溜走,小臉微微彆向一側。

因為難為情,她連聲音都細若蚊蠅:“老、老板說買一對,就、就給我算便宜些……”

“……多、多的那隻,便、便宜你了……”

少女話落,微翹下頜,一貫驕傲模樣。

衛琛忍俊不禁,眸色深了幾許,歡愉難掩。

他探手取了那半隻鳳紋的玉佩,自顧自地係到自己腰間。

將腰上佩戴的翡翠玉牌換了下來。

還雲淡風輕地笑著,悠然道:“卿卿以後不必替阿錦省錢,你想買什麼便買。”

“一個卿卿,阿錦還養得起。”

顧晚卿:“……”

她真想找個榔頭將衛琛這木腦袋敲開看看。

平日裡聰明絕頂的一人,怎麼關鍵時候這般蠢笨……

誰替他省錢了?!

顧晚卿咬了咬嘴唇,拿了木匣子裡另外半隻凰紋的玉佩,沒好氣的便要將空空如也的木匣子擲在桌上。

未想她才剛要動作,衛琛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掌心溫熱,手指卻溫涼如玉。

冰火兩重天般的觸感,令顧晚卿心神一顫,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

她不由低眸,順著自己的胳膊,看向衛琛攥著她的手。

“卿卿莫氣,不逗你了。”衛琛溫聲,指腹輕輕刮了刮她腕部細膩的肌膚。

似安撫,卻又更像是撩撥。

顧晚卿連呼吸都收緊了,一雙美目盈盈有光,羞紅了耳根。

男人似未察覺,隻嗓音磁沉徐緩地與她道歉。

隨後又道破了她的心意,“這份定情信物,阿錦很是喜歡。”

“卿卿有心了。”

話落時,男人抽走了顧晚卿手裡空匣子。

猶疑了頃刻,於桌下裹緊了她嬌小的葇荑,指腹紋路磨了她光滑的手背片刻。

似還是不滿足。

衛琛又打開了顧晚卿嬌軟的手,將他修長分明的指節穿過少女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掌心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熱意源源不斷,度給彼此。

這對顧晚卿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她的心跳飛快,仿佛要從嗓子眼跑出來。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明明隻是牽手而已,怎麼反倒比昨日在廊間,衛琛抱她時還要緊張。

男人溫熱的掌心似一簇不滅的火,順著她的掌心一路燒到心裡。

顧晚卿隻覺唇乾舌燥得厲害。

心裡空蕩蕩的,沒來由地期盼著衛琛能像昨日那般,再抱抱她,給她更多更多。

作者有話說:

二更啦~本章評論區掉落10個小紅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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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今生030

衛琛垂落的素白袖袍籠住了他牽著顧晚卿的手。

旁人若不走近, 倒也不會知曉他們在桌下的舉止有多親密。

儘管如此,顧晚卿還是心虛得厲害。

臉上潮紅久久不退,與男人緊密相貼的掌心也隨著時間的推移, 滲出細密黏膩的汗。

濕熱的掌心越發令人覺得不舒服, 幾次三番顧晚卿都想抽走自己的手,卻都被衛琛製住。

似是他沒牽夠,她便休想逃。

逃一次,男人便會用他指腹的紋路摩挲她的手背, 磨得顧晚卿酥麻微癢, 心跳飛快。

最後還是她靈機一動, 找了個理由方才脫身,“陛下禦賜的金牌我好像還沒還你, 這就回屋拿去!”

話落, 顧晚卿趁男人與對坐的蘇照說著話,硬生生抽出了自己被汗濕的葇荑。

忙不迭朝樓上去,頭也沒回。

衛琛掌心一空, 心下也跟著空了一半。

目光循著那抹翩然離去的倩影,直到顧晚卿跑沒影了,他才收回視線。

蘇照將男人的神情全都看在眼底,眼見桌上隻剩他和衛琛兩個人。

他放下手裡的竹箸, 一手半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嗓子:“那什麼,衛兄啊……”

衛琛聞聲,收回的視線自然聚集到了蘇照臉上。

沉沉應了一嗓,當他是要談他父親蘇慶山的案子。

怎知蘇照白皙清秀的麵龐上卻略有些不自在, 又咳了幾聲, 方才難以啟齒道:“你文武雙全, 儀表堂堂,實乃我大延王朝一等一的好兒郎。”

“必定要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方能與你相配。”

“?”衛琛蹙眉,沒想到蘇照會突然說這些。

好端端的,提什麼男女般配?

蘇照咽了口唾沫,麵對衛琛沉眸直視,他越發不自在起來。

畢竟有些話,實在不恥於他一堂堂男兒之口。

說出口來,難免讓人覺得怪怪的。

但是不說……

蘇照又覺得,衛琛既然真心拿他當朋友,他便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腐化。

於是醞釀了片刻後,蘇照端正了坐姿,神情肅穆地對衛琛開了口:“衛兄乃是將相之才,切莫因為令弟,汙了自己的聲譽才是。”

“蘇某鬥膽一勸,趁還來得及,望衛兄歸正作風,與令弟保持一些距離才好。”

衛琛聽得一愣一愣的,因著蘇照的話說得還是有些委婉。

所以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令弟”說的應該是卿卿。

歸正作風,保持距離……

衛琛頓時忍俊不禁,見蘇照一臉嚴肅正經,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與他解釋。

恰好,顧晚卿取了禦賜金牌下樓來。

步子邁得緩,與他對上視線時還有些閃躲,應是還在為方才的親密舉止難為情。

即便顧晚卿還害羞著,她也仍是落座在衛琛身旁。

將金牌還給了他:“你自己收好了,回頭掉了,可彆說我沒還給你。”

衛琛將禦賜金牌納入懷中,妥帖放好。

隨後男人雙眸含笑,朝顧晚卿看去,若有所思。

少女被他盯著瞧,心下沒來由地慌張。

片刻後她皺了皺柳眉,強裝鎮定地回望住衛琛:“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生花了不成?”

衛琛壓了壓鴉羽般的長睫,眸光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女扮男裝的顧晚卿從上到下撫了一遍。

他的視線溫熱如火,沒挪到一處,她便覺得那處衣衫底下的肌膚灼燙難耐。

心跳更是呼之欲出。

顧晚卿根本經不起衛琛這般默不作聲的打量,他的深眸似蒙了薄薄水霧,氤氳曖昧,太能蠱惑人心。

何況還是一副耐人尋味的眼神,撩人於無形,叫人呼吸都變急促了。

顧晚卿羞赧地在桌下踢了男人一腳:“說話。”

衛琛這才湊近她耳畔,淡聲開口,噙著磁沉笑意:“從今日起,卿卿換回女裝如何?”

“什麼?”顧晚卿愣了愣,沒想到男人盯著她看了這麼久,竟是為了裝扮這點小事。

不過離京的時候,不是他說出門在外,男裝更方便嗎?

怎的,今日忽然轉了性子,又讓她換回女裝了。

“為何?”少女沉眸,側身與貼近她的男人拉開了些許距離。

餘光不由瞄了眼對坐的蘇照,果然見他直勾勾盯著她和衛琛這邊。

神情有些古怪,似是對他倆有什麼不滿。

衛琛也睇了蘇照一眼,趁顧晚卿注意力在蘇照身上時,他在桌下,又情不自禁地拉了她纖細瑩白、柔若無骨的尾指在掌心,溫柔揉捏。

音色極淡極輕,夾雜七八分的啞:“因為……我總忍不住想與你親近些。”

顧晚卿眸光一顫,注意力頃刻便回到了衛琛這邊。

尤其是被他搓揉的小指,軟得沒了骨頭似的,還舍不得抽回來。

再加上男人磁欲的低喃,顧晚卿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高懸不下。

鼓動的頻率如那脫韁野馬,根本控製不住。

偏偏衛琛不覺有異,還在繼續道:“如此這般,旁人免不了要誤會。”

顧晚卿被他潮啞好聽的聲音蠱了心智,睫毛撲簌,杏眸中春水氤氳,潮潤靈動。

她都不敢轉頭去看男人一眼,隻聲音跟著他啞了下去:“……誤會什麼?”

衛琛見她耳根紅得像那熟透的石榴籽,薄唇勾著的弧度久久不絕。

倒也知道適可而止,漫不經心地拉開了些許距離,溫沉淺笑:“自是誤會你我不僅違背綱常倫理,還有龍陽之癖。”

顧晚卿:“……”

她終於側首,怒極生笑地看著衛琛:“誰說的,看我不割了他的舌頭!”

少女漲紅臉,怒目欲眥的樣子雖然挺凶。

卻是虛有其表,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坐在對麵的蘇照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一知半解。

他隻知道衛琛同衛晚在他眼皮子底下毫無顧忌地竊竊私語了一陣,兩個人神色怪異,氛圍旖旎。

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隨後也不知道衛琛與他說了些什麼,衛晚忽然一臉憤懣,脫口就是一句狠話。

再後來,衛琛又睇了他一眼。

蘇照狐疑之際,羞憤不已地顧晚卿也朝他看去。

心下頓時明了,然後一口氣堵在胸口處,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合著是蘇家這位二公子誤會了。

看來蘇笑的口風的確很嚴實,竟是連她親兄長也沒說漏嘴。

但顧晚卿此刻巴不得蘇笑的嘴沒那麼嚴實。

不然也不至於讓蘇照誤會至此。

“我上樓了。”顧晚卿腹誹了半晌,終究還是自己消化了所有。

再一次起身,欲上樓回屋。

衛琛叫住她:“先用過早膳也不遲。”

少女卻片刻不肯多留,“你們先吃,我一會兒下來。”

話落,她人已經咚咚咚跑上樓去,步子邁得挺碎,越看越不像個大男人。

蘇照蹙眉,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眉心。

實在不明白,同樣出自太尉府,怎的衛琛與衛晚這兄弟倆,如此天差地彆。

但很快,他便知曉了。

隻因一炷香後,顧晚卿去而複返。

她換回了女裝。

胭脂色齊胸襦裙將其襯得膚若凝脂,勝雪三分。

素白的披帛繞在她纖細藕臂,飄然若仙,壓下幾分少女豔色。

隨著顧晚卿下樓的動作,晨風攪亂她雙髻的發帶,飄飄揚揚,又添幾分明媚俏皮。

偏生幾樣氣質聚在她身上,半分不覺違和。

反倒豔驚四座,令人一眼望過去,便有群芳畢現的驚豔感,久久繞在心頭,揮散不去。

眼瞧著少女如同一隻春日盤旋的蝶,翩躚而來。

衛琛心下微動,望住那抹倩影的眼神實在算不得清白-

顧晚卿倒是沒察覺到衛琛眸中異樣。

她隻是衝著蘇照的背影撇了下嘴角,下頜微揚,邊提著裙擺下樓邊扯著嗓子道:“這樣總不會再有人胡思亂想,在人背後亂嚼舌根了吧。”

蘇照聞聲,自然是要回頭看一眼的。

因他聽著衛晚這話,似是衝他說的,火藥味十足。

男人蹙眉回首,本是想為自己辯解一二。

卻不想一眼看去時,入目的竟不是衛晚,而是一姿容昳麗的女子!

蘇照:“……”

發生了什麼?

那女子的容貌怎的與衛晚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顧晚卿瞥見男人一臉詫異、驚恐,視線卻並未在他臉上多做停留。

隻因她愛吃的糯米糕已經被人送上桌,還有桂花酒釀小丸子!

顧晚卿加快了腳步,如一陣赤色輕煙從蘇照視野掠過。

她翩然落座在衛琛身旁。

恰好男人替她盛了一碗酒釀小丸子,放到她麵前。

“還是阿錦最懂我!”少女抿唇淺淺一笑,搓了下手,從衛琛手裡接過了陶瓷小匙。

隨意攪拌了兩下氤氳著丹桂濃香的甜湯,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顧晚卿進食期間,衛琛便端坐一旁靜看著她。

餘光注意到久久沒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蘇照,他將視線又分了一些過去。

淡聲噙笑:“蘇兄怎的不吃了?”

蘇照堪堪回神,仍是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明眸皓齒,白淨生輝的少女。

木訥搖頭:“不吃了……”

吃驚吃飽了,實在沒了胃口。

他話落,心思還聚在少女身上,後知後覺地問了衛琛一句:“原來不是令弟,而是……令妹?”

因著蘇照的目光一直落在顧晚卿身上,引得某人些微不快。

連回話時,語氣都不及之前那般溫潤親切,調子沉了些:“都不是。”

“卿卿乃是當今顧太傅之女,與在下一起長大。”衛琛說著,又溫情地看了少女一眼。

心下不由後悔讓她變回女兒身了。

瞧著蘇照,一副見了天仙的表情,眼睛一直盯著顧晚卿。

這著實令他心情沉悶,高興不起來。

於是趁著顧晚卿吃得開心,衛琛殷勤地給她遞上一塊糯米糕:“要不……卿卿還是換回男裝好了。”

一心隻想先填飽肚子的顧晚卿:“……”

她美目一橫,瞪了男人一眼,心下有些炸毛:“……理由?”

“因為比起被人誤會我有斷袖之好……我似乎更不喜旁的男人直勾勾盯著你瞧。”

衛琛倒是坦誠,心下怎麼想,嘴上便怎麼說。

全然不顧顧晚卿臉皮薄,是不是聽得他這般露骨直白的說辭。

心下噎了噎,顧晚卿咽下了嘴裡那口糯米丸子,又朝蘇照看了一眼。

對衛琛輕哼了一聲,很是不快:“那你怎麼不去戳瞎他的眼睛?”

憑什麼要她又換回去,換衣服還得束發,很麻煩的。

衛琛似被她一語點醒,薄唇漾開弧度,遂將視線幽幽轉向對麵的蘇照:“卿卿說得有理。”

坐在他對麵的蘇照,隻覺周身莫名一寒。

隨後觸及某人幽暗危險的目光,他會晤過來,掩飾似地輕咳了一聲,慌忙將目光從顧晚卿身上移開。

隻是沒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轉眸繼續打量。

一來是不敢相信顧晚卿是顧太傅的千金,她這嬌縱肆意的性子,哪有半分名門貴女的樣子。

二來嘛,蘇照是沒想到這世上竟有這般姿容豔絕的女子。

實在忍不住多看幾眼。

衛琛揚眉,眸色沉了沉,聲音帶了幾分肅殺之氣:“蘇兄的眼睛可是不想要了?”

他嗓音淡淡,慵懶卻又具有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連顧晚卿都抬頭朝男人看了一眼。

對麵的蘇照自然神色微變,忙低下眼去,不敢再看:“……是在下失禮了。”

飯桌上的氛圍冷卻了不少,這讓顧晚卿少了些許食欲。

她蹙眉,衝蘇照抬了抬下頜:“無妨,你多看幾眼,我也不會少二兩肉。”

“至於阿錦嘛,你莫怕他。”

“他也不會當真剜了你的眼睛。”

衛琛:“……”

看來他在她心中,還算慈善之輩。

顧晚卿話畢,自顧自地換了彆的話題。

她問衛琛:“你今日不用出門辦案嗎?我還想跟你一起去見見世麵呢。”

衛琛剛要回話,昭瀾忽然從門外風風火火地進來。

手裡還捧著飛鴿傳來的書信:“主子,汶縣來的書信。”

男人接了信條,倒也不避諱顧晚卿和蘇照,當著他們的麵打開查看。

片刻後,衛琛的麵容嚴肅起來。

顧晚卿小聲詢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需得外出一趟。”衛琛揉了信條,看著顧晚卿欲言又止。

他本來是想趁著這兩日等消息的閒工夫,陪她在臨州城內好好轉一轉的。

沒想到,汶縣那邊的進展這麼快,不過一天,就有了線索。

顧晚卿倒是沒想讓他陪著,“那正好,我與你一同前去!”

她說著,將碗裡最後一口甜湯喝了,又拿了一塊糯米糕,起身便要出發。

哪知衛琛卻捉住了她的皓腕,將她拉坐回長凳上,哭笑不得:“你想去也可以,但是得上樓去換回男裝。”

顧晚卿:“……”

衛琛見她一臉不情願,似是嫌麻煩。

便笑著溫聲繼續:“若是覺得麻煩,我也可以幫你……”

幫她!

幫她做什麼?!

……難不成他一個大男人還想幫她換衣服不成!

顧晚卿聽到這裡,心跳微頓,神色大驚。

也沒等衛琛的話說完,她驀地抽回了自己被男人攥住的手腕。

美目漆黑如墨,幽幽漫過慌亂的流光,含羞帶怯:“你想的美!”

衛琛:“……”

他茫然片刻,不知所措地看著起身離去,匆忙上樓的倩影。

心下狐疑了許久。

男人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頓覺好笑,“我是想說……幫你叫霜月。”

真是小呆瓜……

成日裡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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