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風冷,高桓感到李桑桑的身軀在他懷裡瑟瑟發抖,他小心翼翼將李桑桑半抱著走進了破廟中。
破廟中兵卒隻感到一陣風過,他們抬頭去看,卻看見一向凶神惡煞的燕王殿下擁著一個小娘子走了進來,目光柔和,像是抱著一隻易碎的玉瓶。
那小娘子被藏在他的懷中,用大氅包裹得嚴嚴實實,隻能看見烏黑的發頂。
他們有意想要偷瞄,但是很快,高桓掃過來的一眼讓他們頓時膽戰心驚。
高桓將李桑桑放在略平整的地方,他解開外衣鋪在地上,對李桑桑說道:“這裡地方不好,不過可以略微避避風。”
李桑桑安靜地坐下。
高桓想了想,再解開一件衣裳,用樹岔子掛起,勉強圍了一個較私密的空間。
看著高桓忙活著要去生火,李桑桑叫住了他:“方才的話還沒有說完。”
高桓腳步一頓,前世那些凝澀的,沉滯的回憶重新浮了起來。
高桓在李桑桑身旁坐下。
他神色怔忪,重生以來,他有時候感到慶幸,因為李桑桑尚未經曆過那些苦痛,有時候,他又覺得前世的李桑桑,他畢竟辜負了,今生對李桑桑再好,那個她已經永永遠遠的消失了。
但是現在,高桓忽然發現,他麵前的李桑桑,是完完整整的李桑桑。
他的悲愴和欣喜一起湧來,他幾乎不知道應當如何。
高桓艱難開口:“父皇駕崩那日,你暈倒了,將你抱入暖閣後,我命心腹太醫為你診脈。”
太醫告訴他,李桑桑身上的帶著病,他需要回太醫院翻翻醫書。
看著太醫凝重的神色,高桓心中也有些不安,但很快,太醫告訴他,李桑桑身上的病可解,用琥珀金蟾可煉藥丸。
琥珀金蟾……
高桓咀嚼著這四個字,皺了皺眉。
他知道這是李年救命的藥,若是將這藥丸交給李桑桑處置,不知她是否會讓給李年。
高桓替李桑桑做了決定。
他將這件事隱瞞下來,一是不想讓李桑桑內心愧疚,二是……他還在生李桑桑的氣,他不願意低頭。
聽完高桓沉沉的敘述,李桑桑怔了半天。
高桓看著李桑桑眼角是濡濕的,他抿了抿唇,聲音低微:“華陽、高樟、李叢謀反之後,我派人圍了李府,但是我隻是將你娘親和祖母接到掖庭,請醫女代為照應,”他眼神漸寒,“李叢……我那時的確想要李叢死,但是他逃了,後來我知道,他逃進了宮。”
高桓的手指沾了一下李桑桑的眼角,然後垂下,他看著李桑桑的小腹,眼中有了痛:“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有了我們的孩子,我以為我們還有機會,我以為我還有時間向你解釋。”
他的聲音在顫抖:“桑桑……”
他笑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在哭:“還有李蓁蓁,我因為生母的遺願而想要她作為我的妻子,但我、但我那時候並不懂,我隻想要……”
李桑桑突兀地站了起來:“不用說了。”
她現在已經冷靜下來,她看著高桓,眼神動搖了一下,但下一刻堅定依舊:“殿下雪夜趕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讓天下所有人說,他們都會說,高桓是為了皇位,無可置疑。
高桓卻說:“為了不讓你離開我。”
李桑桑笑了一下:“是嗎?”
她認認真真地看著高桓的臉,從高句麗回來的他,皮膚比起往日來要粗糲許多,外表看上去脫去了少年的銳意,有了青年的冷峻。
李桑桑說:“若不是為了皇位,那麼今天停下吧。”
她忽然間有些忐忑起來,皇位的誘惑實在是很難抵禦,高桓會聽她的嗎?還是會在暗中笑她不自量力?
她試圖說服高桓:“這個時候進了長安,兵刃交加,害的是整個長安的百姓。”
高桓說:“可以,”他笑了一下,“桑桑擔心的是這個嗎?”
他伸過手來,握住了李桑桑冰涼的手,他將手指一根根擠進李桑桑手指縫隙,他看著她:“留下嗎?”
李桑桑的動作很輕微,她頓了一下,然後回握了高桓的手。
高桓再也無法壓抑住,他緩慢地、堅決地將李桑桑又一次擁入了懷中。
火堆已經熄滅,破廟裡冷得可怕。
高桓靜靜地睡在地上,他眉眼舒展,唇邊掛著笑意,似是沉浸在一個美夢中。
十幾年來,高桓從未有過這樣安穩的睡眠。
李桑桑悄悄站了起來,越過熟睡的兵卒,走到破麵的門口,她輕聲喊道:“月亭?”
月亭睜眼,他並沒有睡著。
月亭回頭看了一眼高桓,心中有些不安:“三娘子要走嗎?”
李桑桑看著天邊浮出蟹殼青,她說道:“快天亮了,長安已經安穩下來了。”
月亭明白,這一晚上,吳王已經接管了北衙十軍,或許這個時候,已經召見了大臣登上了皇位。
月亭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燕王。
破廟裡,有士兵動了動身子,翻身說了一句夢話。
李桑桑和月亭俱是一驚。
來不及耽擱了,很快,李桑桑和月亭消失在晨起的迷霧之中。
天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