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停留在十多分鐘前他接聽的那通電話。
他對這種被背叛的感覺深惡痛絕。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敢背叛他的人存在。
收緊眼角,他開始專注複習殺戮的感覺。
自從那個女人來到他身邊,他已經很久沒有殺過人了。
再不練手,也許這十裡洋場的人都會覺得他肖燼弦隻不過是一隻掉光了牙齒的猛虎,浪得虛名。
他們真的是好大的膽子。
不,應該說,她,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設計到他身上來。
屋外傳來一串腳步聲。
四個著黑色西裝的日本特務將一個美貌女子帶入。
儘管妝容儘量選擇了溫婉大方,身上旗袍也是素色,可女子偏偏美得像暗夜月色下在牆角盛開的金色棣棠花,繁複優雅,讓人心醉。
“局座,我們把韓小姐帶來了。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在車站。”特務們稟報。
“滾。”坐在沙發上的肖燼弦半揚起頭,朝手下露出一個狠戾眼神,手下立刻四散。
書房裡隻留下兩人。
窗外暴雨落下,嘈雜雨聲襯出房間裡詭異的安靜。
韓蕖麗站在肖燼弦麵前,手裡還拿著行李箱。看來今日她是想徹底的逃了。
麵對肖燼弦憤怒的眼角都微微發紅的眼神,“我,我想坐火車去六安看看家裡人。出來這麼久,也沒回去過,他們會擔心我。”韓蕖麗柔聲說。
口吻帶著不太濃烈的求生欲。
她知道此次多半是凶多吉少。
“走得這樣急,彩玉跟趙媽還掛念你把雨傘丟在肖家公館了。”肖燼弦起身,踱步來到韓芙蕖身邊,與她貼近,放肆的打量她。
韓蕖麗躲避的彆轉臉。
“聽珠寶齋的陳老板說,早上你去把之前我給你的那顆粉鑽賣了。銀行那邊也告訴我,上午你透過他們轉錢去了延安某個神秘賬戶。”
像頭被踩到最痛處的凶獸,肖燼弦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壓抑的怒火。
他說得很慢,可韓蕖麗知道有一種情緒在快速的在他心中累積,馬上就要爆發。
對於板上釘釘的事,再掙紮亦無用。
“嗯。是的。”韓蕖麗點頭,一點也不否認。
“知不知道那顆粉鑽是日本人送我的?!”肖燼弦說話的分貝揚高了些,但依然沒有失去表情管理。
表達憤怒的方式是他伸出一隻纖長的手,單掌摑住女子細得可以隨時被他擰斷的脖子,慢慢收緊了,厲聲問道:“你這樣把它賣了,浩二會以為我跟你們是一夥。”
掐住女子脖子的手猛的一發力,肖燼弦將她扔進沙發座上,用閃電的速度將她製於他精壯野蠻的身下。
代替掐住她的脖子,這一次,肖燼弦手握銀色手-槍,抵在韓蕖麗的太陽穴上。
“隻要一槍,我就可以讓你腦袋開花。”
“那就開吧。”韓蕖麗淡然的回應。
她的身份已經敗露,明明在車站肖燼弦就可以讓那幾個特務當場處決她,幾經周轉,將她帶到他麵前,為的是什麼。
她的心已死。技不如人,是她輸了。
但是她想在死前為紅黨做最後一份努力,赤化不了肖燼弦,她至少可以用他送她的那顆鑽石換錢去資助自己的組織。
在她做下這個決定時,她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下場。
“肖先生,你我立場不同,就算你殺了我,我亦不會恨你。”韓蕖麗說出此刻心境。
“你我之間隻有立場?”他眼中恨意與失望夾雜,裹成濃密的哀痛,跌宕出洶湧的心潮。
“肖先生,我是有使命的人,我靠理想活著。”麵對他痛徹心扉的疑問,神態平靜的她隻回以他這樣的答複。
她來到他身邊,隻為竊取情報。
他卻動了情,將織野贈給他的曠世奇鑽轉送給她,以為會討她歡喜,她卻拿去換成大洋,電彙給革命基地。
在她眼中,使命跟理想才是無價之寶。
他對她的感情就像那把被她遺忘在這裡的雨傘,可有可無,隨時可以丟棄。
又像那顆被她轉手變賣的鑽石,剝奪完對她有用的價值,轉身便與她毫無瓜葛。
“那就讓你與你的理想長眠。”氣盛的肖燼弦乾脆的坐起身,將槍口對準外形有多單薄柔弱,內裡就有多堅韌不拔的女子。
她不過是個騙他感情的叛徒。為何要憐惜?
蠢到拿日本人送的鑽石去換錢捐助抗日,就算再想保她,他也辦不到。
那,不如親手了解了她。
一顆子彈就解決的事總好過讓她沉進日本特務的可怕牢獄遭受非人的對待來得好。
肖燼弦起身,後退了幾步,舉起手-槍,對準依然斜倚在沙發上的韓蕖麗。
她沒有逃,亦沒有慌,她甚至在柔美的笑。因為,她可以解脫了。
此刻,處於弱勢的她整個人散發的氣場一點都不比他弱。
“你可曾愛過我?”
扣動扳機前,肖燼弦還是難以抗拒的問出這句話。
這個疑問應該是今日他要她來的唯一動機。
“肖先生,我這樣的人不配愛人。”
口吻安寧的,韓蕖麗溫聲說出了這句話。
背景音一串悠揚的提琴聲拉起,陡增哀傷。
“肖先生,很高興來到上海認識了你。”
韓蕖麗牽動嘴角,微微笑著,從沙發上站起,娉婷婉約的朝肖燼弦走來。
她潮濕的眼眸中蘊含著春光明媚。
肖燼弦為她僵立原地。
“肖先生,你是個很好的人。”彼此終於靠近了,韓蕖麗將下巴放到肖燼弦的肩膀。
一秒,兩秒,三秒的溫存過去,堪稱短暫的耳鬢廝磨後,韓蕖麗快速伸手,掌心滑過肖燼弦抹了一抹胭脂色的手背,她成功奪走了他的手-槍。
肖燼弦心中一凜,爾後是徹底的絕望。
書房內響起嘣一聲巨響。
她像隻疲倦到再也無法飛翔的鳥,永遠的棲息在了他懷裡。
小提琴悠揚且婉轉的樂聲下,畫外音響起。
韓蕖麗用一種坦誠和憂傷參半的口吻在低訴。
[——肖先生,這短短的一生我見到的全是黑和白。唯獨你不是。你是彆的顏色。]
那是她臨死前留給他的訣彆信。
今日來到這裡,她便知道自己的結局。
槍響聲過了很久,穿著軍服的男人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摟著手裡正在逐漸失溫的軟玉溫香,自嘲的牽動嘴角,苦澀又苦痛的笑了。
隻是那笑,比哭更讓人心痛。
導播的鏡頭最後停在沈煜冷白的手背上。
那裡有一道鮮豔的胭脂色。
似是在寓意,在這黑白兩色構成的殘酷世界裡,桑胭是他心上柔軟的一抹豔色。
帷幕緩緩拉上。直至主持人上台宣布這組嘉賓表演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