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行了……你老實待在這兒。”他有些頭皮發麻,勉強軟和了些語氣,“該吃吃該睡睡,晚上我回來看你。”
【……】
“聽我說,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時間,“晚上——”
手指最後點在那哭得通紅的鼻尖上,“——來看你。”
這次人魚聽懂了,止住哭泣,主動低下頭來蹭了一下他的鼻梁。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臉上滿是天真爛漫的依戀。
【要來】
“嗯。”周夜聲動作生硬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算作安撫。收回手時,摘下他濕軟睫毛上一片剛凝結成型的扁珍珠片。
這顆眼淚的形狀不規則也不圓潤,有硬擠出來的嫌疑。
周夜聲不由得好笑,可指腹摩挲了兩下,還是忍不住握進手心裡。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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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被臨時取消。回校體檢完,周夜聲直接去虞樺英的辦公室。
“下午好啊,周教授。”往行政大樓去的路上,間或有人和他打招呼。
周夜聲一一禮貌回應。
這時間學生們都在上課,跟他打照麵的多半也都是學校裡的教授老師。他在海大教職工圈子裡受到的關注,一半是因為他的科研成績,另一半是因為他那個學術圈裡赫赫有名的母親周繁。
周繁在入職hic生物研究所之前,也曾在海大讀博。據傳那時她就癡迷於研究人魚種群的課題,堅信那種傳說中的生物一定存在。
可是舉證艱難,她留下的大量論文裡充斥著不切實際的猜想與推論,被同僚嘲笑像在基於科學論調編故事,沒有得到任何重視。
進入hic的全體科研人員乃至清潔工都要簽署保密協議,周繁任職的研究方向不得而知。後來的一次科學考察行動中,海上風暴突襲,她不幸和整條科考船一同葬身海底。
再後來,就是他這個私生子橫空出世了。
院長辦公室門前,周夜聲停下腳步,沉靜地敲了三下門。
“進來。”虞樺英說。
校務處的通知他也看到了。周夜聲下午沒課,意料之中的比預計時間到得更早。
辦公室裡家具簡樸,整套的茶幾沙發,檔案櫃都是沉悶的烏木色,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擺放都沒太大差彆。
虞樺英麵前的紅木辦公桌上,放著一台五年前校務整體翻新時才換過的電腦顯示屏,其餘便沒有什麼能與科技接軌的東西。
放在當今,這顯然也很少見。周夜聲很清楚自己低科技的生活作風是受到了誰的影響。
他在辦公桌斜對側的沙發旁坐下,挺直脊背,回答虞樺英的問題。
嚴謹的學術討論中,他放在風衣口袋裡的右手一直在把玩著那顆扁扁的珍珠。
他幼時喪母,父親又不知所蹤,從有記憶起就被虞驊英收養,捫心自問,一直是將院長當做父親看待的。
他從未見過親生母親,對周繁的情感寄托還不如虞樺英。勉強說搞科研是為了繼承母親的遺誌,顯然不夠坦誠。要說自己有多麼發奮圖強熱愛科學,他也沒自欺欺人到那種程度。
由此細細剖析想來,他數年間持續不斷地申請研究所,更像是為了完成這位父親的執念。
雖然看清時自己有些悲哀,但他的確是個沒什麼崇高理想的人,也沒指望要做出什麼舉世矚目的科研成果一舉名流青史。隻是怎麼樣都要活著,不做這些他也沒彆的事可做。
跟虞樺英說話時,他眼前總是閃過那隻小胖魚翹著尾巴遊來遊去的樣子。
很奇怪。培養缸才多大點地方,他卻遊得那樣自由自在。隻窺見一隅,就好像能看到他在海洋裡任意遨遊的瀟灑生活。
周夜聲想,自己或許也是對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到厭倦了,才計劃著要養隻寵物。
誰知道平平無奇地撿了隻s級,還長成個養不起的樣子。
要不要拿去換研究所的名額?看到人魚形態的一瞬間,他就開始衡量這個問題。
人類的私心實在經不起探究,稍微細想就會被自己的醜陋卑鄙嚇到。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從海邊帶回來。
“你在想什麼?”虞樺英忽然問。
他的神色並沒有破綻,對答也如往常一樣流利而不動聲色,換了誰來也看不出他是在走神。
但虞樺英將他從孩童養到這麼大,對他的了解程度勝過世上任何人,一雙被風霜雕刻過的眼睛透過現象直接看到本質,“遇上什麼事了。”
除了研究進度,院長很少過問他的個人生活。如果是往常,周夜聲會很高興有這樣交流感情的時刻。
然而今天,他捏著口袋裡的珍珠,停頓的時間已經延長到了十分可疑的長度。
什麼事?他撿到了一隻人魚。一隻從未發現過的s級生物,足以令他證明母親的畢生夢想並非空想,足以把他送進父親心心念念的研究所。
他從心底排斥把那隻人魚交給任何人,哪怕對方是如師如父的長輩。
但他的性格是被虞樺英一手打磨出來的。在麵對這個從心底尊敬的男人時,他始終聽話且誠實,從小到大都能遊刃有餘地完成父親囑咐的任務,不讓父親失望。
周夜聲沉默片刻,低聲說,“我撿到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