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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繁衍計劃 歸荼 77299 字 1個月前

她幻想中的新世界,永遠不會到來。

**

虞曉一躺功成身退,就是還得重新穿衣服,有點不耐煩。

周夜聲幫他係扣子,餘光裡瞥見蝴蝶異能者失魂落魄的表情。

虞曉小聲地說,“她的眼神好像死掉了。”

“……”

封藤被扶回原位,又被虞曉使了點小手段重新喚醒,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差,隻像是打嗬欠時大腦放空了兩秒,“……準備好了,讓她躺上去吧。”

蝴蝶異能者又上了一遍監測台,毫無疑問地測出A級,再被帶回到審訊室後,居然變得知無不言。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過了一遍監測係統,她就改變態度異常配合。

隻有虞曉和周夜聲看得出來,她並非倒戈,隻是世界觀崩塌後處於再發生什麼都無所謂的靈魂放空狀態,變成了麻木的回答機器。

她幼年生長在窮人區,身世坎坷潦倒,而後加入神使團時經曆卻和封春如出一轍。也是家人慘死後彷徨無依,才被伏旭帶走,在一次次洗腦中開始憧憬新世界。

一個由S級的至高神領導的,沒有饑餓與暴力,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神使團內大部分成員都與她有同樣的遭遇。

“這是他的慣用手段。當初看中了小春的異能,他也是蠱惑小春親手殺了……想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走投無路,好逼迫他加入神使團。”

審訊官低聲說,“如果不是封藤及時出現,把小春帶到異管院養著,現在他大概率也已經被洗腦成反社會分子了。”

怪不得。虞曉想,當時在溫泉民宿裡,周夜聲把騰蛇引出去大家之後,是她主動說出封春被困在了蛹裡。

如果她不開口,再過一會兒小春也會化成一包喂螞蟻的營養液,就算救出來也不是一整個了。是稀裡嘩啦的一灘。

封春的異能曾經被伏旭看中,在封藤的記憶裡,他險些被神使團帶走。

或許她也曾把封春當成既定的同伴,差點就在同一陣營裡了,又有同病相憐的身世,才會想要救他一命。

“我可以解開催眠。”她輕聲說,“不過要回到鎮上去。”

“伏旭的異能有很多,據他所說其中之一是預知能力。他在我們麵前預言過很多事情,後來都成真了,所以大家對他深信不疑。”

“世界在動蕩不安,正是掀起新革/命的時機。他預言過神將在我們眼前誕生,將會領導我們毀掉不堪的舊世界,重新建立家園。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召集更多同伴成為神的擁護者,儲備力量。在祂誕生後,就能立刻展開重建。”

“我們到小鎮上原本是為了變異的蟻後,並不是一開始就要抓魚……虞曉的。蟻後的變異程度太高,無法成為同伴,但我們在那裡遇到了封春。伏旭判斷窮奇也在附近,要留下來等他,可在看到小鎮上空的精神體出現之後又臨時改變了決定。”

她說著,忽然抬眼望向虞曉,“他說務必要抓到人魚異能者,優先級更在窮奇之上。看樣子是有相當重要的作用,但他沒有說那是什麼。”

或許那時伏旭就已經知道,眼前的少年並不是什麼人魚異能者。他是真正的人魚。是超越人類等級的更高貴的種群。是他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神族。

可原來,神早已存在——

站在她的對立麵。

作者有話說:

來嘮!

雖然雨我無瓜

但是祝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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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大年初一。正午的日光剛從窗簾縫隙漏進, 夏高鳴就被辦公室傳來的消息吵得沒個安生。

他的蠢兒子泡在營養液裡兩個月,居然真的醒了過來。

“那幫科學家不是說做不到麼。”他勉強壓住起床氣,“怎麼, 過個年就突破自我了,是跨年夜的煙花給了他們靈感麼?”

“……”

“不準叫人打開閥門。讓他待在培養缸裡好好反省幾天再說。”

虞樺英睜開眼睛, 從床的另一側坐起身。

宿醉過後的腦袋運轉如常,他從通話中露出的隻言片語裡捕捉到不尋常的信息, 匪夷所思道,“夏洲醒了?這怎麼可能。”

他作為夏氏內部的核心技術人員,當然也看過夏洲的屍體。

即使受損的身體機能可以修複,腦死亡才是最大的問題。人類的精神體太過脆弱, 照常理說不可能死而複生的。

研究所裡的人是用什麼手段把他複活的?

難道他們的基因實驗出現了新的突破?

“嘖,彆看我。我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打算放在那泡著當標本的。”

夏高鳴一絲/不/掛地伸了個懶腰, 關掉通訊器隨手一扔, 又窩進被子裡,“今天放假, 起什麼床。接著睡。”

“……”

虞樺英翻身下床, 撿起毛衣套進脖子,穿好衣服回頭朝床頭那一大坨被子踹了一腳,“起床,去公司。”

被子裡發出一聲短暫沉悶的哀鳴。

半個小時後,夏高鳴穿戴整齊,坐在餐桌前和他共進早飯。

新衣服和早飯都是秘書剛剛送來的。他不會連續兩天穿同一件衣服,事實上如果不是虞樺英執意要住在舊城區邊上, 他也壓根不會往這種破破爛爛的社區裡來。

“不要告訴我,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你又對HIC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夏高鳴放下刀叉, 用餐巾象征性地按了按嘴角,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優雅貴氣,蒼白的臉上浮起微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拉到我的研發中心呀,這才待了幾天?”

“我隻是去看看情況。如果是新的基因技術,對你的生物科技研發也有用。”虞樺英低頭切著盤子裡的溏心蛋,“你的玩具夠多了,不差一兩個。”

“可你不同。”

夏高鳴說,“你是我最鐘愛的。”

虞樺英對他的情話沒有任何反應。

“希望所謂的新技術不會太吸引你。”他隻好聳了下肩膀,又說,“否則我隻好連人帶培養缸一起毀掉了。”

“反正那個蠢貨即使撿回了一條命,也活不了太久。”

一顆在實驗室裡出生的受精卵罷了,他隻是一時興起想體會一下父親的身份,從未真正將夏洲當成自己的孩子對待——還不如虞樺英養周夜聲時付出的心思多呢。

事實上,這顆遺傳了他一半基因的受精卵長成後的樣子也並不令他滿意。如果需要合格的繼承人,他隨時都能再培養出無數個。對他而言,夏洲的死亡並不像外人眼中那樣值得悲痛。

“他的義體植入程度超標,早晚會喪失人性成為殺戮機器。不過要物儘其用,在他身上試驗新的抑製劑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夏高鳴望著相對而坐的人,語氣微微加重,但依舊噙著笑意,“這個項目你會親自主導的,對吧?”

虞樺英避開他的目光,“我需要先弄清楚夏洲複活的原理。”

“嗯哼,”他堅持不懈地問,“然後呢?”

“……”

銀製的刀叉碰撞瓷盤發出輕響。虞樺英幾不可聞地歎息,放下餐具,直視他一字一頓地說:

“無論那是什麼,我不會再回到研究所去了。”

**

異管院內,審訊持續了大半天。

蝴蝶異能者待在神使團的時間不短,知道的內情自然也不少,趁這機會都要讓她吐乾淨。

哀莫大於心死。信仰崩塌後,連生存的意義都變得似有若無。

虞曉的出現證明了被神領導的新世界隻是個謊言,她不知疲憊地回答問題,像是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周夜聲和虞曉也在審訊室待到很晚,期間隻吃了個簡餐。

虞曉吃完食物又犯困了,靠在長椅上眯了一會兒。周夜聲卻全程專注地聽完她的自述,沒有錯過任何細節。

虞曉安全回來,但他心中的擔憂隱約未散,還有加重的跡象。

像章元鎮那樣獲得海洋異能的人,很可能也存在於伏旭身邊。那麼伏旭知道的關於人魚的情報,還會有其他異能者也知道。

即使伏旭死了,也難保沒有更多異能者來抓虞曉。

他們要人魚想乾什麼?難道是和研究所有什麼合作?

異管院的任務根本都不重要。如果研究所的人追查到這裡,他會立刻帶虞曉離開。

在這裡,他無法接受失去的同伴隻有一個。

周夜聲眼底一片暗色,把身旁亂滑的瞌睡腦袋扶回肩膀上好好靠著,儘可能地聆聽關於神使團和研究所的線索。

審訊結束後,封藤叫一隊人帶蝴蝶回到鎮上去解除催眠異能。

等人都走完了,他也到長椅邊坐下,問周夜聲,“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

“出任務之前應該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隻探查情況,禁止私自跟伏旭正麵交手。你們應該和狙擊手一起待在外麵等支援。”

“為什麼禁止對他動手。”周夜聲反問,“因為你早就知道,他可以依賴精神體逃逸?”

封藤一怔,嚴肅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件事?”

“本來不知道,詐你的。”周夜聲說,但現在可以確認了。”

虞曉揉了下眼睛,慢吞吞地抬起頭,“啊?炸什麼?炸誰?”

“……”

餓了。

打完架回來工作餐隻有盒飯,他還等著審訊結束了跟周夜聲去吃豪華晚飯加宵夜。

“不是我發現的。是他把人家的腦袋摘下來了,發現分量不對。”周夜聲想想也覺得好笑,“精神體也有重量嗎?”

“喔,沒錯。”虞曉迅速跟上了他們的話題,好奇道,“精神體與身體分離,可以獨立存在,人類中有這樣的異能?”

“……目前為止,異能者中隻有伏旭表現出這樣的能力。”封藤糟心地抓了抓頭發,被發膠固定的發型已經鬆散了,“是一種類似於寄生的異能。”

“他的精神體能夠在身體死亡時自主逃逸,尋找新的宿主,把宿主的精神體吞噬,身體為己所用。如果宿主是異能者,那麼同時能夠獲得宿主的異能。所以他掌握的異能不止一種。”

“即使把他大卸八塊,他的精神體也能找到新宿主再生。更嚴重的問題是,如果任他這樣一個個更換宿主,他掌握的異能會累積到極其恐怖的程度,終有一天我們再也無法應對。”

封藤說,“更何況他每次進入新的身體,都會更換一個毫不相關的身份,我們要重新鎖定目標也很困難。最好的辦法是把他抓回來,關無期徒刑。”

“宿主的選擇是隨機的嗎?”周夜聲忽然反應過來。伏旭抓虞曉不會就是看上了人魚的精神體,想強行進入他的身體吧。

真是狂妄傲慢到了極點。

“當然不是。宿主的精神體不能太過強大,才能被他的精神體吞噬。”

封藤語氣有些疲憊,頭疼道,“但讓他這麼一個又一個地累積下去,騰蛇早晚會變成最強大的精神體怪物。下次發現他的蹤跡,不要再貿然動手了。”

【如果摧毀□□還不夠,直接摧毀精神體不就好了。】

虞曉心底的困惑還沒說出口,就被周夜聲用眼神製止。

摧毀精神體,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人類異能者不具備這種可怕的能力,所以異管院才對騰蛇如此忌憚。

他們抹除了生命監測係統評級時封藤的記憶。蝴蝶異能者也沒有把虞曉是S級的事說出來,所謂的“人魚異能者”跟他們從前宣稱的“錦鯉異能者”差彆不大,最好是就這麼糊弄下去,能瞞多久瞞多久。

“我還有一個問題。”周夜聲看著他問,“誘導劑究竟是從哪裡流出來的?”

“最先研究這種藥劑的人,到底是誰。”

**

伏旭在溫泉民宿裡說的話當然不能全信,但其中也不乏值得推敲的信息。

此時看他的表情,周夜聲已經明白了大半。

“告訴你們也無妨……反正再這樣下去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了。”封藤朝走廊上望了一眼,四周空曠無人。

虞曉會意,用精神力設下屏障杜絕偷聽,才聽見他說,“最先提出誘導劑研發的地方,的確是異管院。”

虞曉驚訝道,“我以為你們是好人呢。”

“……”

這很難評。封藤苦笑,“無論好壞,我並不是能做主的人。”

他也是去年才當上的行動隊隊長。原本的隊長在封春家的慘案中死於騰蛇之手,他趕鴨子上架般接任,慢慢熟悉事務,直到今天作為天池市代表,和全國各地的異管院同事一起去聯合國開會。

“昨天開的會上,有超過半數的國家代表支持推廣誘導劑的提案。”封藤說,“早在一年多以前,夏氏實驗室和異管院的聯合項目就已經通過了政/府的審查,共同研製含有隕石輻射元素的誘導劑。從那時起,人類的未來就已經注定了。”

周夜聲皺眉問,“為什麼要做這種東西?”

溫泉民宿裡變異蟻後的慘案近在眼前。對普通人而言,誘導劑並不是獲得異能的捷徑,而是致命的毒藥。這種東西居然也受到政/府的支持?

“你們知道現在全球統計的異能者數量有多少麼?官方數據隻有四萬多名。可這些僅僅是渡劫成功的幸存者,按照比例推算,被隕石輻射過的普通人至少在四千萬以上。”

封藤沉聲道,“如果再算上隱藏在民間的異能者,這個數字還要擴大得更誇張。六年來,那顆隕石的能量始終沒有停止過擴散,異能者增加的速度甚至在逐年上升。這意味著,我們很快將迎來一場全民變異——以及種族存在危機。”

“在聯合國會議展示的模型裡,被隕石能量輻射過的人數已經逼近一億,而其中九千多萬人都沒有扛過那場高燒,生存率低得驚人。如果輻射遍布全球,按照這樣的生存率,最終六十億人口就隻能剩下……”

“……六百萬。”周夜聲說。

千分之一的生存率。全球總人口銳減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難以想象。那要倒退回多少個世紀之前?

和世界末日有什麼區彆。

“誘導劑研發的初衷,就是幫助普通人在無可避免的輻射變異發生時,有更大的幾率生存下來。”

封藤說,“按照政/府的計劃,應該在完成研發後正式推廣,作為疫苗向群眾普及。但中間環節出了岔子,導致現在的半成品流入黑市,被當成毒/品和特效藥濫用,又不得不緊急禁止。”

“現在各國情況一片混亂,但遲早誘導劑都會開放使用的。隻能祈禱我們這兒科學家們抓緊時間,在正式上市前把誘導劑成分改良得更安全些。”

封藤歎氣道,“我們也能少跑幾趟現場去收拾爛攤子。”

當誘導劑正式推向市場的那天,會是什麼局麵?

驟然得知這樣的真相,周夜聲仿佛很受衝擊。人類麵臨著一場龐大的浩劫,他雖然不是純粹的同類,但也在人類社會中生活了十幾年,難免心情沉重。

虞曉的反應就平常多了,“這是自然的選擇。”

在這顆星球上,物種滅亡從未停止發生。人類也隻是其中之一。

如果有一天,人類經過輻射變異後剩下的全是異能者,也算得上是場種族進化了。

“沒那麼簡單。”周夜聲說。

留下來的異能者某種意義上講全都算是天選之人,怎麼可能安分地和平共處?屆時戰爭一觸即發,血流成河,人類發展至今的文明或許也要在各種電閃雷鳴的異能裡毀於一旦。

【比起捉摸不定的未來,我們更應該關注眼前的問題。】

周夜聲從沉思中回過神,“什麼?”

“進食。”虞曉一本正經地摸了下肚子,“不吃飽,才真的活不下去。”

“……”

周夜聲失笑,正想開口,餘光中瞥見宿舍樓下的人影。封春在等他們。

虞曉也發現了他,順便邀請,“去吃飯?”

“好啊。”封春跑過來,“我就覺得你們差不多該結束了。”

趁他們在審訊室,他回宿舍洗掉一身粘液順便補了個覺,被裝在蟲蛹裡的心理陰影消失得差不多了。

大年初一,食堂裡沒什麼人。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回宿舍的路上,封春買了三瓶海鹽檸檬水,遞給周夜聲時說,“那個,騰蛇忽然闖進來的時候,問窮奇在哪裡。”

封春說,“大家誰都沒有說,就打起來了。”

“那個雙馬尾的姐,右手就是被他的蛇毒腐蝕掉的,後來我們被裝進蟲蛹裡,再後來你們倆就衝進來啦。不過事情結束後他們好像怕你知道了心裡會過意不去,所以就都不打算不告訴你。”

周夜聲拿著飲料沉默了一會兒,“那你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我覺得你本來就應該過意不去啊。”

“……”

“這很正常啊。朋友嘛,就是要互相欠來欠去的。”封春率直道,“行動準則是收集情報等候指示,你不也違反了規定直接衝進來救我們嗎?”

周夜聲一時找不到話語來反駁。虞曉這會兒吃飽了,喝著檸檬水饒有興致地旁觀,看他的臉一點點變紅。

“我隻是不想讓彆人因為我的事受到牽連。”他倔強地嘴硬。

虞曉哧的一笑。

連封春都看出來了,朝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怕他惱羞成怒,萬一被抓了說不定要挨打,扮完鬼臉轉頭就一溜煙地跑進宿舍樓。

周夜聲沒追,小聲嘀咕,“本來就是。”

“誒,”虞曉眨了下眼,笑眯眯地攬住他的胳膊輕晃,“放輕鬆點嘛。”

溫泉民宿中,周夜聲沒有被伏旭危言聳聽的話而影響行為判斷,是因為他知道那是卑劣的手段,知道自己不該被影響,而非真的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

夜幕降臨,平日忙碌的各處大樓燈火零落,悄無聲息。假期的異管院是平時難得一見的安靜,他們並肩坐在宿舍樓下的台階,慢悠悠地喝手裡的冰鎮檸檬水。

“騰蛇在胡說。”虞曉自信地開口,“我最清楚了,你不是壞貓咪。”

“不是貓咪……”

“你討厭戰爭,關心人類。你是善良的貓咪!”

“……”

“你有朋友,很多,包括我。你永遠都擁有。”

虞曉手臂挨著他的,時不時地拍一下,話都說不連續,還在學當知心大魚魚開導他,“就算他們都離開,還有我。我永遠不離開你。”

月色無垠,寬慰的言語也被朦朧成動聽的情話。

周夜聲看著他寫滿真摯的小臉,欲言又止。

感動歸感動,他們的腦回路估計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怎麼才能讓他知道,這樣的話不能隨便說,因為在人類社會裡幾乎等同於告白?

虞曉一無所覺,說完自己都感動壞了,甚至用上了新學的人類酒桌禮儀——拿檸檬水跟他碰了一杯,肯定地重複,“我們永遠是朋友。”

飲料瓶碰撞出水花,細小的氣泡從瓶底搖晃著升起來。

手心捂著一層水霧,融化成水滴滑進袖子裡,他聽見自己心底也傳來氣泡破碎的聲響,噗呲噗呲地炸開。

“誰要跟你做朋友啊。”

虞曉怔了一下,露出些許受傷的神情,“那你希望是什麼?”

還能當什麼?

周夜聲握緊飲料瓶,白天經曆過的恐慌不安和失而複得的心情在腦海中飛快地複現,手裡的檸檬水仿佛忽然有了度數,一股熱意衝上腦門,“我不是你的寵物,也不想當你的異族弟弟。”

虞曉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像在認真接收並消化他的話語中傳達的信息。

“雖然我不能給你生孩子,但是……也不代表我沒有喜歡你的權利。”

周夜聲用儘了半輩子的坦率才說到這裡,恨不得臉紅到腳後跟,卻還強裝鎮定。

為免他再誤解“我也很喜歡你啊是朋友之間的喜歡”之類的話——想想就很像是虞曉會說的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傾身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特意跟虞曉說明過,接吻對於人類有怎樣的意義。

……沒想到會用在自己身上。

“喔……”虞曉舔了一下嘴唇,確認自己理解無誤,“你是在向我求偶嗎?”

作者有話說:

來嘮!

真男人不搞暗戀(握拳

第58章

“……”

怎麼不是呢。

可他的表達方式也太直接了, 周夜聲一時語塞,不敢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睛,目光躲閃地說, “……嗯。”

他能想到為什麼虞曉可以這樣大方坦然——海洋裡人魚的追隨者數不勝數,諸如此類的告白或許已經發生過千百遍, 根本毫不起眼。

“你不用回應我什麼。”他知道自己本來就不符合虞曉的擇偶標準,也沒期待能得到垂青, 捏扁了飲料瓶投進五米開外的垃圾桶裡,“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說法。你就當作沒聽過也可以。”

虞曉很意外他這樣說,望著他的眼睛專注又有些困惑。

【可是,你給了我一個吻。】

【我怎麼可以當作無事發生呢?你的嘴唇很柔軟, 我的腦海還在回味剛剛的觸感,起碼整個晚上都忘不掉了。】

周夜聲一瞬間頭頂冒煙:“我……那是……”

那是怕說不清楚!用行動證明,順便, 順便……

占一點便宜。

親過去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回過神來一剖析, 周夜聲也被自己的無恥震驚到,低垂著頭不說話了。

虞曉忍俊不禁, 仰頭喝完檸檬水, 和他扔進同一隻垃圾桶。冰涼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靠近的唇齒間帶著清爽的檸檬香味。

虞曉認真地問,“為什麼,不要我的回應?”

為什麼?

周夜聲無聲地想,因為他從來都不敢輕易相信過虞曉對他說的話。

因為他知道,這隻人魚活了兩百多歲,以前肯定也曾看上過彆的可愛小生物, 那些溫柔深刻的話, 同樣對彆的生物說過。

“因為,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虞曉,同樣鄭重地說,“我不想和任何生命分享你。”

他很害怕虞曉會大方地邀請他成為配偶中的一個。某種意義上說,那比直接拒絕他還要糟糕。

與其如此,他寧願不要回應。

“我生活在一夫一妻製的社會裡,人們都是這樣成對戀愛,繁衍的,所以——”他想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說著說著又覺得有點可笑,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飾占有欲,“我心胸狹隘,見不得你跟彆人好。”

“……”

好奇怪的因果關係。

虞曉撲哧一聲笑出來,前仰後合的讓他摸不著頭腦。但他反而輕鬆了些,直麵內心沒有想象中那樣羞恥難堪。

【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我會……】

語意中斷,虞曉自己也愣了一下,罕見地出現了精神力受到乾擾的狀況。細碎的光芒從他眼底湧現,海浪翻滾般粼粼動人。

暗夜裡的綠寶石閃閃發亮,他眯了一下眼睛,臉頰上浮現出細小的鱗紋,豎起的耳鰭小扇子般抖了抖,望向大海的方向,似有所覺,“我要走了。”

“去哪?回到海裡?”這麼突然。周夜聲迅速反應過來,“你的分化期提前了?”

“嗯。”

身體中湧動的能量清晰又強烈,虞曉起身跳下台階,離開前又不舍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話。”

【我們在春天再見吧。】

**

那麼大一條魚,說沒就沒了。

周夜聲獨自回到宿舍,一臉平靜地反鎖了門,坐在床上才開始恍惚地複盤。

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東西……

說的什麼東西啊!

他無聲地抓狂了一會兒,打開手機查看定位,發現虞曉的通訊器還在關閉狀態。因為走得很臨時,也沒有告訴他彆的什麼能聯絡的方式。

要不是昨晚去看煙火表演時恰好說起要走半個月,現在他肯定一頭霧水。

其實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

表白到一半忽然中斷,接下來的半個月裡還要毫無音訊。虞曉走之前好像是要說什麼,那是什麼?

周夜聲想來想去焦慮得坐不穩,起來把兩間宿舍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又去敲開封春的宿舍:“出來。”

“……”

封春雙手端著遊戲機站在門外,看著他把自己亂成狗窩的宿舍整理成乾淨的樣板間,感到毛骨悚然,“瘋啦?彆這樣你乾嘛啊還不如直接打我一頓……”

周夜聲懶得解釋,乾完活把兩大袋垃圾堆在他門口,“自己丟。”

宿舍太小了,三間加起來也沒多少可做的事。打掃完衛生還是焦慮,他洗漱完對著床頭上的大海螺發呆。

真安靜……

他的精神體在誘導劑的作用下得到了強化,感官也更加敏銳,集中精神時甚至能聽得到十幾公裡外傳來的海浪聲。更顯得這間小小的宿舍靜得可怕。

他已經不習慣一個人生活的安靜了。

這枚鳳尾螺是前些天在海邊出任務結束的時候,虞曉忽然潛進海底去撿回來的,一臉神秘地對他說以後有用。

當時撿了兩隻,帶回家後才發現就剩一隻了,他也沒太注意,當成裝飾品放在了床頭。

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時候,特意留下讓他睹物思魚的吧。

他撇了撇嘴,強行無視,關燈躺平。

但是太安靜了。

耳畔少了一個人的呼吸聲,他怎麼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到半夜,他又垂頭喪氣地坐起身來,拿起那枚鳳尾螺,放在旁邊虞曉用過的枕頭上。

鳳尾螺裡傳出似有若無的浪湧聲,像來自大海的呼吸。

假期才過了一天就提前結束。見他回到異管院,封藤二話不說也把他拎上一起加班。周夜聲也沒有拒絕。

他平時上班絕對算不上積極,這會兒出乎意料的願意配合工作了。封藤懷疑是誘導劑的內情讓他改變了態度,心底有些欣慰,甚至勸他,“先不要有心理負擔。國內全民推廣誘導劑的政/策還在等待批示,現階段我們隻要穩住轄區內的異能者犯罪率,就已經很好了。”

“嗯。”周夜聲實際隻是為了緩和自己落單的孤苦心情找點事做,想轉移注意力。不至於這麼快就背上心理負擔,但確實也為此憂慮,“你說,現在的誘導劑隻是半成品?”

“沒錯。看現在的犯罪率就知道了,讓異能者泛濫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封藤說,“最終推廣的疫苗應該叫‘抑製劑’,讓普通人在高燒後生存下來的同時不要轉變異能者,這是最好的情況。現在是技術還沒跟上吧,做出來的藥劑反而讓人變異的風險更高了……被我們擊斃的變異生物也算進去的話,死亡率其實並沒有降低。”

無論是死於高燒還是死於變異,都不是令人欣慰的狀況。周夜聲說,“可他們還是在用。”

等不到隕石輻射降臨到自己身上,就急急忙忙地找藥來把自己變成異能者,為了一份可能性賭上性命。人類對力量的追求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

“不能直接做抑製劑嗎?”

“搞研發的實驗室說,這是必要的過程。”封藤欲言又止,半晌,隱晦地說,“畢竟這麼大一顆隕石砸下來了,異能者也已經出現了。擺在眼前的資源,怎麼可能不利用。”

伏旭的話猶在腦海。其實他也早有耳聞,殷幸常年泡在網絡裡收集線索,很早就看出端倪,這樣打造超級士兵的好機會,各國都不會放過,暗中抓緊研究異能者的製造方法。

“相比之下,我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吧。”封藤自嘲道,“起碼身為異能者活下來了。”

周夜聲沒有接話。

無論算不算朋友,從根本上說,他跟這裡的任何人都算不上“我們”。

他不屬於普通人類陣營,也不屬於異能者陣營。不是誕生在培養缸的實驗體,也沒有純粹的人魚血脈。

他是看似每種都沾染了一部分,不倫不類地組合起來的怪物。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談話裡他分外思念虞曉。即使他們隻有很少一部分血脈相承,從外表形態上完全看不出聯係。但如果真的要他和誰說出一個“我們”——

隻能是他們了。

他不想參與人類的鬥爭。

沒有虞曉在的異管院無聊透頂。

半個月的等待比想象中還要煎熬。

周夜聲每天下班後都會去海灘待一會兒,有時候待到日光沉沒,有時候待到淩晨,對著漲漲消消的潮汐出神。

他數著日子過每一天,甚至開始會對著一隻海螺自言自語。

“成熟期的人魚會變成什麼樣子啊。你說你那麼高等的種族,也不追求點高級趣味……怎麼滿腦子就想著繁衍的那點事兒啊。這算什麼,返璞歸真?”

“你不會真的分化完成就馬上找彆的魚去生孩子吧?既然人魚的生命漫長得可怕……也不用這麼急於一時吧。”

“彆忘記你在陸地上也遇到了很多朋友。不是說還要去環大陸旅行麼?太早找配偶也不是什麼好事……有了孩子出去玩都不方便。”

“春天怎麼還不到啊。”

半個月後春天會不會到來,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如果半個月後虞曉不回來,他都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了。

“這樣想很正常啊。”殷幸高深莫測地說,“畢竟你在戀愛嘛。”

地下室裡,過完寒假回來見朋友順便聽八卦的章元鎮抱著零食猛點頭,臉頰浮現出兩圈腮紅,“嘿,嘿嘿。”

周夜聲:“……這也算正常麼?”他自己都覺得太誇張。

“動漫裡都是這麼演的啊,喜歡的人一天見不到都抓心撓肝的。那種校園漫畫裡,男主角堅持去上學就是為了見喜歡的人呢。”

殷幸用完全不接地氣的經驗給他舉例,“‘曉醬,你是我每天早上起床的動力’這種。”

“……”

“彆擔心教授,王的承諾是不會作假的。”

雖然周教授已經不在大學任職了,作為曾經的學生一時半會兒還改不掉這個稱呼。

比起旁邊戀愛經驗為零的科技宅男,章元鎮更能看出周夜聲的擔憂,“王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長久的失去聯絡總是容易給人被拋棄的感覺。

周夜聲被說中心事,稍微輕鬆了些,點點頭嗯了一聲。

“海洋生物的分化期一般都是在春天,從半個月到一個月的都有,具體天數也不一定卡那麼死的,你彆著急,要耐心一點。”

他完全不覺得教授喜歡王是件奇怪的事,海洋的王值得一切生物的尊崇和愛戴。隻是站在一半人類的立場上看,多少還帶著點吃瓜心理,“而且,王的分化結果能夠決定你的性向,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誒。”

“……”

周夜聲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連種族都跨越了,性向就更顯得不那麼重要。

虞曉之前就已經透露過自己打算分化成雄性的意願。章元鎮知道但沒說,其實雄性人魚也保留著孕囊,理論上也是可以懷孩子的,隻是比雌性人魚幾率低很多很多。自然界中幾乎沒有雄性人魚妊娠的例子,畢竟從繁衍的角度看非常不劃算。

再說,誰會膽大包天到敢去侵/犯王的威嚴呢?

因此這時候他看著周夜聲,眼神理所當然的就像是在看一位姐妹。

“王很喜歡你的,我們都看得出來。”

他用致命的善良語氣,鼓勵道,“你一定能成為他的第一任配偶!加油啊教授!”

作者有話說:

來嘮!

第59章

周夜聲:“……”

有沒有可能, 他既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性戀。

他是魚性戀。

“話又說回來。”殷幸奇怪地問,“老大,你乾嘛隨身帶隻海螺啊。”

他身邊的坐墊上放著那隻鳳尾螺, 甚至還擺了零食和一罐可樂,簡直是把它當成某隻人魚的替代品貢上了。如果不是因為體積過大揣不進兜裡, 恐怕連出任務的時候都會帶著。

周夜聲保持高冷:“不懂的事少問。”

殷幸:“哦……”

章元鎮偷偷笑。他是知道這種海螺有什麼實際用途的,但猜測這是王和配偶玩的一點小情/趣, 於是也看破不說破。

暮色降臨,周夜聲離開地下室,但沒有直接回異管院,沿海沿線獨自飆車去了海邊。

今天正好是虞曉離開的第十五天。

半個月的期限到了。他請了一天假, 待在宿舍裡什麼都不做反而更焦慮,才跑出來消磨時間。

距離他莽撞的告白也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他不懂自己到底想乾什麼,隻是一天比一天更緊張, 緊張虞曉會帶著什麼樣的答案回到他身邊。

這天晚上, 他在最初撿到小紅魚的礁石旁轉了好幾圈,獨自在海邊待到月上中天。

章元鎮的安慰出自真心, 也不無道理。但他有種奇怪的直覺, 總覺得虞曉今晚不會出現,以後就都不會出現了。

這種不祥的預感,隨著夜色愈濃而逐漸被現實論證。

這位王原本就是突然降臨在他的世界裡,就算再突然消失,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

就算虞曉真的不回來,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漆黑的海水翻滾如沸,今夜的海洋似乎更加躁動澎湃。海灘方圓幾裡連個鬼影都沒有, 周夜聲把鳳尾螺放在礁石上, 吹著淒淒慘慘戚戚的冷風, 想用沙子把自己埋起來。

零點悄無聲息地度過。

天際泛白,第十六天的日出蓄勢待發。

春天好像不會到了。

“幸虧沒有相信你。”

周夜聲對著海螺自言自語,“差一點……就相信你了。”

到最後還要靠嘴硬給自己挽尊,丟臉。

可比起失落,他感到懊悔更多。

他明明比任何生命都更渴望王的垂愛。

都怪他沒有親口說出來。

破曉之時,金紅色的霞光燃遍海麵。周夜聲一言不發地看著湧到腳邊的潮水,忽然站起身,脫掉了外套。

耳麥裡傳來異管院的任務通知。他沒有理會,脫完衣服,隻穿著一條短褲跳進了大海裡。

一百米,兩百米。

初春的海水冰冷刺骨,他在暗湧中不斷地下潛,視野逐漸暗了下去。

三百米,四百米。

日光在海水的阻隔下完全消失,他依舊沒有停止下潛,仿佛靠這樣就能逃避第十六天的到來。

五百米,六百米。

深海魚困惑地穿梭在他身邊。他的眼球在海水的壓力中出現血絲,漸漸逼近體能的極限。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頭腦中毫無想法,隻是不知疲倦地遊。

在海洋的更深更遠處,不符合常理的光亮隱約出現在他的視野邊緣。

周夜聲調整下潛的姿勢,很清楚肺裡的氧氣早已不足以支撐自己回到海麵,卻毫不猶豫地朝著光源遊去。

越過海底山脈,魚群變得更加密集,各類海洋生物齊聚在一片巨大的平頂蒸發岩上,十幾條人魚齊齊出現在那裡,美麗斑斕的魚尾形態各異,逐次匍匐下去,親吻王的魚尾。

無數夜明珠堆積成小山熠熠發光。年輕的王倚在綴滿珊瑚寶石的硨磲王座上,一隻手懶散地撐著臉,將華美的金紅魚尾伸出去,接受遠道而來的親族們獻上吻禮。

空靈美妙的吟唱以王座為中心向周圍傳播,裹挾著精神力將疲憊與焦躁洗滌一空。臣民們輕輕擺尾,沉醉其中。

周夜聲依靠手腳劃水的動作像一枚不和諧的音符,引起了人魚族群的注意。

一隻闖入加冕儀式的陸地生物,無疑十分冒犯。

氛圍陡然變化,充滿了對入侵者的排斥。

周夜聲被龐大的精神力瞬間包圍,幾乎要擠壓出他胸口的最後一點氧氣。無數雙機敏的眼睛緊盯著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光榮地變成魚食。

在入侵者被處死之前,紅發碧眼的王回眸一望,驚訝地輕啟嘴唇,吐出一串氣泡。“……喔?”

**

在海洋觀念裡,進入成熟期的人魚才是正式的王。以至於當虞曉以成熟期的體態蘇醒後,整個海洋都為之轟動,親族們跨越大洋,不遠萬裡來參加他的成年禮。

在成年禮上加冕為王,是海洋中的第一例。為了趕上這一難得的盛事,分布在各個海域的親族源源不斷地趕來問候。虞曉不得不坐在硬邦邦的王位上保持端莊,日以繼夜地接受表示效忠的吻尾禮。

期間他唯一可以放鬆心情的樂趣,就是側耳聽一聽王座上鑲嵌的鳳尾螺中又傳來了怎樣的碎碎念。

這原本是他留給周夜聲的通訊器,隻要有一隻鳳尾螺留在海裡,另一隻無論在哪,都能傳播彼此的聲音。

離開時太匆忙,他忘了告訴周夜聲海螺的用途,回到海裡後又壞心眼地故意不出聲,隻悄悄地聽著。

因為他發現周夜聲在獨處時出乎意料的健談,仿佛能把平時羞於啟齒的內心活動都說出聲。

在他麵前都沒有那麼多話,對著一隻海螺自言自語的卻很能說。半個月來,他趁機聽到了很多有趣的心理活動。

他一句不落地接收著來自小貓咪的,彆扭的思念。

被牽掛的感受十分奇妙,似乎是站在自由的對立麵,但卻並不令他感到討厭,有一種獨特的滿足感。

【你是來迎接我嗎?】

虞曉離開王座,撥開水流遊向來自陸地的不速之客。擁擠的魚群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缺氧讓視線變得模糊,更加難以思考,周夜聲望著眼前發光的輪廓,晃晃悠悠地半跪下去,親吻異常美麗的人魚尾尖。嘴唇碰觸的地方,感受到一個小小的缺口。

隻有虞曉的尾巴上會有這樣的缺口。

周夜聲恍惚地想。

他的身體在進入成熟期時會根據自身意願重塑,煥然如同新生。明明可以分化得毫無瑕疵,他卻唯獨保留了這片無傷大雅的齒痕。

是隻為一個人留下的,專屬的印記。

意識到這一點時,周夜聲的手腳溫暖起來。仿佛有新鮮的空氣流入身體,他終於明白,自己不要命地遊下來是為了什麼。

原來隻是為了離春天更近一點。

**

周夜聲在一片呼嘯的風裡醒來。

沿海公路上,巡航摩托時速飆過兩百。他坐在機車後座上環抱著虞曉的腰,前胸貼後背,雙手被一副湛藍的水形手銬牢牢固定著。

“Wuhu!”虞曉緊握車把,沉迷於飆車,霞光般美麗的紅發被強風往後吹。

周夜聲被風中淩亂的發絲瘋狂抽打臉頰:“……”

身上隻有一件濕淋淋的短褲,他被風吹得發抖。虞曉察覺他醒來,把車停在路邊,拿剩下的衣服給他穿。

激.情跳.海時落在礁石上的衣服,虞曉拖著他遊上岸後全都撿了起來,給自己套了條褲子和T恤。周夜聲不怕冷,冬天衣服也穿得不多,但拆開來還是勉強夠兩人蔽體的。

水銬解開,周夜聲把厚外套接在手裡,頓了一下又還給他,“你穿這個吧,把短袖給我。”

虞曉眨了下眼,很配合地脫掉T恤,換厚外套穿上。褲子也是一樣。

周夜聲把有厚度的衣服都給了他,跨上車又叫他坐後座,飆車時靠身形擋住大半冷風。

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卻把他當成脆弱的寶貝嗬護起來。

虞曉享受著這份嗬護,豎起衣領擋住半張臉,鼻尖蹭著領口的內襯輕輕吸氣。

陸地空氣和海水的味道不同。周夜聲和其他生物的味道也不同。他很喜歡。

他們回到異管院時,封春正在宿舍樓下抓狂,“周夜聲你怎麼回事啊不是說隻請一天假嗎?一大早出任務找你找不到害得隊長臨時換人還把我一頓罵!你這……誒你回來啦?”

抱怨聲戛然而止。封春瞄著他大碼長外套加黑色緊身保暖褲的混亂穿搭,嗤地笑出聲,“怎麼穿得奇奇怪怪。”

怪歸怪。他的雙腿筆直修長,勻稱的腿型穿這種緊身褲居然還挺好看。

“改天調班再補吧。”周夜聲把車停樓下,敷衍了一句就拉虞曉上樓,“先回去換衣服。”

虞曉順從地伸出手,被他緊緊握住拉進宿舍,咣地一聲關上門。

四目相對,不知所措。

半個月沒回來,都有點生疏了。

周夜聲抓了下頭發,去衣櫃前給他拿衣服,一轉身的功夫再回頭看,虞曉已經原地脫光了。

“……”

順利進入成熟期後,虞曉的身體發生了一些奇妙的改變。

他的五官沒有太大變化,隻是原本柔和的麵部線條變得更立體了些。身高也隻增長了一點點,看起來更像是正式加冕為王之後帶來的氣場加持。他的身體形態改變的關鍵在於——性彆特征的局部表達。

周夜聲雙眼發直,好像盯著一尊美術館在逃雕像。

空氣安靜得詭異。

幾秒鐘過去,虞曉歪下了腦袋,正要開口問,忽然驚訝地衝上前去,幫他捂住鼻子,“你在流血!”

“……”

“坐下。”

虞曉匆忙拿起紙巾盒放在他手裡,半個月沒說人類語言,聲調顯得有些生澀,有異樣的磁性,“你需要補充水分。我幫你拿飲料?”

周夜聲一隻手捂住飆血的鼻子,另一隻手撩起他長度到腳踝的紅發,好歹遮住關鍵部位,虛弱地開口,“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作者有話說:

被美色衝擊不知所措.jpg

第60章

“喔, 這是我的新身體。”虞曉退了兩步,甚至到穿衣鏡前轉了一圈,自我欣賞完之後才悠閒地穿衣服。

雖然還是沒能跟周夜聲長到一樣高, 但他已經擁有了重要的生殖/器/官,這是人魚進入成熟期的證明。

“很不錯吧?我很喜歡。”

“……”

周夜聲仰起臉, 聽到這番話喉嚨裡又嗆了一口血,默默地吞下去。

人魚生活在海底有鱗片護體, 是不用穿衣服的,和人類截然不同。還好他隻在家裡釋放自由奔放的裸/奔天性。

不過,既然他主動回到異管院來了,是不是就說明……

“我也很想你喔。”虞曉沒回頭, 忽然這麼說了一句。

他對著鏡子整理頭發,費力地把超長的發尾從領口裡拖出來,最喜歡的奶紫色衛衣胸前有一隻大大的煎蛋圖案。

【我很想念陸地上的一切, 尤其是你。】

周夜聲捂著鼻子嗯了一聲, 跟對著海螺瘋狂輸出心理活動的時候判若兩人,扯紙巾的手指卻太緊張, 不小心帶翻了紙巾盒。

血止住了, 他在虞曉麵前不自覺地低下頭,卻又被捏住下巴,抬起了臉。

“該不會忘記了吧?”虞曉打量他的神情,語氣微含笑意,“離開之前,你對我說的話。”

“親口說過的……我當然不會忘了。”

周夜聲垂著眼,不自在地躲閃他的視線, 連呼吸都不敢太肆意。鼻尖被用力擦得通紅, 帶著難得一見的稚氣。

虞曉嘴角一彎。

進入成熟期的休眠狀態與平時不同, 在積攢能量時依舊能夠保持思考。他認真考慮了半個月前那份可愛的告白宣言,也知道周夜聲想要的是什麼。

那是一種在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甚至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東西。

如果要在周夜聲和海洋賦予的責任之前做選擇,再殘忍,無法割舍,他終究還是會選擇海洋。

但人類的生命不過百年,對他而言並不算很長一段時間。因此他願意在此停留百年,等到周夜聲順應自然規律衰老死亡之後,再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人魚的壽命何其漫長。他願意分出百年,給寵愛的小貓咪獨享。

【跨年夜天空的花朵聽到過我的承諾。】

【我說過,你可以向我許願。由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虞曉輕吻他的鼻尖。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那麼我允許你,獨占我。】

尊貴的王低下頭來,賜予他一份難以想象的殊榮。

周夜聲腦海中一片空白,思緒和舌頭一樣打結,“可,可是……可我……”

【我不允許!!】

“……”

【……】

一道渾厚的男中音響徹腦海。虞曉和周夜聲同時望向敞開的窗戶,被閃亮登場的肌肉晃了眼。

又一尊美術館在逃雕像大駕光臨。

周夜聲幾乎以為自己被王的寵幸衝擊過頭,出現了幻覺,“這什麼東西……”

虞曉“喔”了一聲,顯然也十分意外。

【你怎麼會來這裡?】

肌肉裸/男從窗戶跳了進來,黑色長卷發披落滿背,皮膚上還帶著潮濕的海水氣息,原本英俊粗獷的五官因憤怒和不解而有些扭曲。

【這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曉,你在乾什麼?】

他塊頭很大,又不著寸縷,一路跟過來都十分顯眼,宿舍樓附近不少人都回頭或駐足行注目禮。

被陸地生物愚蠢的目光打量得很煩,他甚至動用了人魚族強大的精神控製減少目光騷擾,追著虞曉的氣味暢通無阻地混進了異管院。

居然跟蹤到這裡來。虞曉頓感頭疼,但也不得不麵對現實,向周夜聲介紹,“這是我的……親族。”

【我們相識很早,經常活動的海域相鄰。在我出生後不久,差點被亂流吸入海底旋渦時,他曾經給過我幫助。】

【在人類語言中,他的名字應該叫作“黃昏”。】

細看之下,周夜聲對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也有一點印象。

【……你好。】

在海底的加冕儀式裡,有一隻魚尾是黑白兩色,形態酷似虎鯨的人魚離王座最近——以守護者的威嚴姿態,對他敵意也最強。

就是眼前這位。

黃昏盯著他,用嚴厲地目光上下掃描。

【你不是人。】

“……”

【人類太弱小,根本無法通過精神體直接對話。你怎麼會擁有這樣龐大的精神力?】

說來話長,連他自己都不怎麼清楚。

周夜聲直接跳過解釋的步驟,從冰箱裡拿了瓶果汁,禮貌性地客氣一番。

【請坐,喝點水吧。】

好歹是虞曉的朋友,雖然來者不善,但還是要招待。

【人類的水?比海水的味道差遠了。】

黃昏哼了一聲,拒絕飲料,冷酷地坐下。沙發不堪重負,嘎吱一聲巨響。

周夜聲:“……”

應該先給他拿條褲子的。感覺沙發墊會留下兩瓣屁/股印。

虞曉撇撇嘴,拿起那瓶橙子汁擰開,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黃昏一臉不讚同,眉毛皺得死緊。

【這水的顏色太奇怪了,怎麼能隨便喝掉!你對人類沒有一點戒心!】

【這是植物果實的汁液,笨魚。】

虞曉倒了幾滴在他的手心裡。他謹慎地觀察,狐疑地伸出舌頭舔舐,然後一臉嚴肅地伸出手,要了剩下的半瓶果汁。

周夜聲:“……”

他懷疑這隻魚最初拒絕的原因並不是什麼顏色奇怪,而是不知道怎麼擰瓶蓋。

“他比我年齡還大,卻很少上岸。”虞曉從衣櫃裡扯出一件最大號的衣服,不情不願地扔到沙發上,“是個固執刻板的……呃,老古董。”

掌握一門外語是多麼重要啊,當麵吐槽同族也不會被聽出來。

【穿上衣服!在人類世界裡行走,赤/身裸/體會被圍觀。】

黃昏扔掉空飲料瓶,當場表演過河拆橋。

【穿什麼衣服,跟我回去!在人類世界裡行走有什麼樂趣?用雙腳走路太慢了!海洋裡才不需要這些累贅!】

虞曉嘴角抽動,皮笑肉不笑:“少,管,我。”

【你在說什麼?你居然學會了人類語言?你居然在使用如此粗糙簡陋的語言!】

“……”

還是第一次見有誰能把虞曉氣到無語。周夜聲輕咳了一聲,打斷兩隻人魚在他腦子裡繼續吵架的趨勢。

虞曉順勢切換了話題,不情不願地介紹。

【他叫周夜聲。你見過他的,在他剛出生時。他曾是我的小貓咪。】

黃昏愣了一下,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其中還充斥著“好好的小貓咪怎麼長成個人樣了啊”的不滿。

【你確定沒有認錯?你想要貓咪想瘋了吧。】

【……】

【雖然無法理解你對毛絨絨的生物的喜好,但如果你是因為這個才不願回去的,我可以找一片海中間的島嶼,給你養一大群這樣的生物。你不該停留在大陸上。】

虞曉頭頂冒火,忍無可忍地瞪著他。

【少管我!】

黃昏還是那副古板又嚴厲的表情。

【你已經是正式的王了,不應該這樣任性。】

海洋生物的內訌。

周夜聲杵在中間,尬得腳趾抓地。

他其實還沒從剛才那句“允許你獨占我”的承諾裡回過神來,但顯然當下絕不是繼續討論的時機,本身也不擅長溝通調停。

正當宿舍裡僵持不下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女孩子的問詢聲。

“請問周夜聲在嗎?”陳燈小心翼翼地敲門。

虞曉迅速占領道德高地。

【有客人來了,穿上衣服!彆用你這副不像樣的身體丟海洋的臉。】

【……】

黃昏被反將一軍,不得不拿起衛衣套進脖子裡,穿他最寬鬆的衣服還是太緊身,肌肉被包裹得鼓鼓囊囊。

周夜聲又找了條寬鬆的沙灘短褲給他穿,確認小姑娘不會看到什麼不雅畫麵,才去開門。

“上午好。”陳燈背著書包進來,規規矩矩地向他問了好,目光卻直接放在虞曉身上,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太好了,我就想著來這裡應該能找您!見到您真高興!】

態度可謂天差地彆。

得到一句“上午好”也已經不錯了。黃昏被無視得最徹底,在她眼皮子底下坐了兩分鐘才被發現,激動的聲音變小了些,“您有朋友在嗎?我會不會來得不是時候?”

她特意挑這個時候來的,因為察覺虞曉正式進入了成熟期,迫不及待地來送賀禮。擁有海洋異能後,她也天然就向往著趨近海洋的王。

事實上她來的正是時候。

虞曉擺擺手:“不用在意。坐,喝果汁嗎?”

“嗯嗯。”她拘謹地坐在沙發另一端,雙手接過果汁,眼睛裡星星閃光。

王親自為她擰開的瓶蓋!

要帶回家收藏起來!

“我帶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禮物。”她把書包捋到胸前,拉開拉鏈,捧出一隻人魚玩偶送給虞曉。

【這是我自己做的玩偶,祝賀您正式掌管海洋。】

Q版人魚玩偶僅巴掌大,擁有和王同色的紅發紅尾,還有用染色寶石縫上去的綠眼睛,精致又可愛。

“喔!”虞曉愛不釋手,“謝謝你,我很喜歡。”

填充了棉花的玩偶有軟軟的觸感,很好捏,他一直拿在手裡舍不得放下。黃昏看在眼裡,也沒再說什麼嫌棄人類的話。

這個小姑娘身上有一半的海洋氣息。他對小海鮮是會更寬容些的。

周夜聲找了些零食給她,“今天不上學?”

“今天是周六,我的補習班臨時取消了,趁爸媽不在家偷偷溜出來的。”

陳燈從書包裡拿出一張傳單,“路上還被塞了這個。外麵亂糟糟的,有很多警察在維護治安,新聞裡說交通係統都癱瘓了,因為異能者大肆組織遊/行。所以補習才取消的。”

虞曉和周夜聲對視一眼。他們早一步回來,沒有被堵在路上。黃昏來時倒是經過了街道的遊/行,正因如此,裸/體混入其中也沒顯得特彆奇怪。隻是混亂的人群導致他對人類社會的觀感更差了。

一大早異管院發任務通知,可能也跟這個有關。周夜聲沒有一點翹班的愧疚感,拿起傳單,瞥到一行顯眼的標題,“解放……異能者?”

“停止異能者歧視”,“異能者才是人類的未來”,“不是‘變異’是‘進化’”。

“是那個叫神使團的組織發的。”

陳燈小聲道,“他們正在到處宣揚……說政府已經研究出了能讓人類安全進化為異能者的藥劑,卻不肯分發給普通人使用。異管院虐.待異能者,用他們做人體實驗。”

“他們煽動輿論的手段很有效,尤其是這段時間,學校裡都在討論。我的同學對異管院的觀感都越來越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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