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救救我。】
**
眼前的迷宮和敵人全部消失。空曠的精神世界裡,無數陌生畫麵從虞曉眼前疾馳而過。
千分之一秒的間隙裡,他看見了這隻冥河水母異能者短暫的一生。
出生在貧民區潦倒的家庭,在繁重的稅收和高昂的物價裡裡苟延殘喘,為了保護一塊麵包在昏暗肮臟的巷子裡被搶掠毆打,而一街之隔便是光鮮亮麗的科技新區,道路整潔通暢,同齡人的鞋跟裙角不染分毫塵埃。
從少年到青年,一雙羨慕而膽怯的眼睛逐漸充滿懦弱與憤恨。
為什麼命運從出生起就已經注定?為什麼從未做過壞事的人要永遠活在壓迫之下?
連從天而降的異能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反而害得他像老鼠一樣到處躲藏,逃離異管院的追捕。
為什麼這世界令人如此恐懼痛苦,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推翻這樣不合理的地獄魔窟?
神會來解救他的。
神一定存在。神必須存在!
他願意成為使徒,獻上卑微而忠誠的追隨。
可是神啊,您為什麼還不降臨?
這不是任何精神異能導致的幻覺,也就完全無從防備。極其短暫的共感中,虞曉感到痛心和憐憫,降低了攻速。
這份希望和絕望都令他似曾相識。在蝴蝶異能者被帶進審訊室時,他就已經見過這樣一雙灰敗的眼睛。
他想到蝴蝶異能者能夠主動解開群體催眠,或許迷宮也有彆的解除方法,並不是非要殺了眼前的男人不可。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的意識返回現實。周夜聲出現在他的側後方,焦急的聲音在各種異能的圍攻下模糊不清。
“……走!”
不知為何,飛速旋轉的冰淩全部消失了。虞曉如常捏了一下手指,卻沒有任何力量湧到他的指尖。
身體變得十分陌生。操控水分子的能力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眼下竟然如憑空蒸發一般完全無法動用。他史無前例地慌了一下,反手去摸彈匣,卻為時已晚。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那支長箭命運般閃現他麵前,幾乎沒有阻礙地穿透他的胸膛,就像穿過一團溫和的水流。巨大的衝擊力帶他飛出數米遠,箭頭嵌入牆壁,將他釘在迷宮的牆上。
在陸地上他切換回人魚形態的速度太慢,無法阻礙這支傾注了精神力的箭矢。透胸的一箭直接擊碎了他胸口的細鱗,飛濺的碎鱗如染血的鑽石撲簌簌落下,他痛得卷起尾尖。
力量迅速流失。比疼痛更可怕的,是無法支配身體的恐慌。
朦朧的視野裡,他看到周夜聲在被一群異能者欺負。窮奇的精神體單獨對抗騰蛇已經算是勉強,承受連番攻擊下拚儘全力也無法靠近他半點距離。
周夜聲是為了他才留下的。
周夜聲可能會死在這裡。
他卻隻能眼看著自己的配偶血肉模糊,無法掙脫束縛,去救一救可憐的小貓咪。
**
【放開他……】
【放開他!】
虞曉無法保持冷靜,瘋狂調動身體裡的全部力量卻始終得不到回應,精神體被完全封印。
他變回雙腿,想利用反蹬牆壁的力量掙開胸前的箭,可雙腳一踩到牆上就陷進了膠質柔韌的包裹中,如同裹足於泥潭。
身上沒有其他可用的武器,他甚至不如普通異能者,變成了一隻比人類還要弱小的海魚。
虛空中的神明降下神諭,命令他親自體會這份無能為力的絕望。
在胸口蔓延的涼意中,虞曉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容錯失。箭毒木異能者發現他狀態失常,果斷拉開弓對準了他。
“成為神的供品吧。”
又一支凝聚精神力的箭矢破空飛來,精準地朝著他的眉心。
虞曉眼中倒映著銳利的箭鋒,美麗而蒼白的臉頰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束在作戰服裡的金紅長發被氣流削斷了一縷,淩亂地垂落在身前。
他已經察覺,是來自海洋的意誌禁錮了他的力量,隻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神罰。
難道海洋不允許他插手半點陸地的紛爭?
竟然要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的心臟被迷茫和沮喪填滿,一陣陣委屈和不甘引起的抽痛甚至超過箭矢造成的傷害。正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吵鬨的大嗓門。
“曉!曉!快看啊!”封春撲騰著蝙蝠的翅膀,興奮地飛來,“一隻超大的扇貝!”
“……”
毒箭被忽然出現的扇貝阻擋,撞在堅硬的貝殼上擦出一條白線。封春眼疾手快地抓住,頂在大腿上用力折斷,“這什麼啊白白的,黏糊糊的。”
他遇到的正是虞曉的恐懼,卻隻覺得好玩沒起殺心,利用蝙蝠的聲納定位能力,他通過超聲波信號的回聲也找到了這裡。
碩大無比的扇貝像隻外星飛船,雙殼緩慢地開合,追著他一路到這,“這扇貝好笨啊飛來飛去都夾不到我,誒你有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扇貝?我特意留著給你們看……我靠你身上怎麼有個洞啊!”
他大喊大叫地衝到虞曉身邊,被貫穿胸膛的毒箭嚇傻,“我靠這什麼啊?!你不會死吧!”
“……”
虞曉想笑又笑不出來,有氣無力道,“幫我拔/掉它。”
“哦哦,那你忍著點。”封春自己先吸了一口冷氣,雙手握住他胸口的箭尾猛地用力往外拔,箭身上的倒刺鉤著血肉,終於退了出來。
虞曉靠著牆緩慢地滑坐在地上,一隻手按住胸前不斷湧血的創口,啞聲道,“去幫忙。”
“我來了我來了!”封春馬不停蹄地衝,“啊哪個啊,那個水母對吧?是他吧!我來了!”
他憑借野生動物般直覺鎖定了攻擊目標。箭毒木異能者在瞄準虞曉,伏旭和其他異能者被周夜聲拖住,給他創造了絕佳的刺殺條件。
異能發動,時間暫停十秒。
十秒是他發動一次異能的極限時間。他暢通無阻地向冥河水母突擊,背後的吸血蝙蝠猛撞上去,撕咬出一道傷口。
蹲在一旁的男人發出慘叫,揪著頭發滾在地上。封春爭分奪秒地叫了他兩聲沒有得到回應,槍/口抵住他的太陽穴,“抱歉了哈。”
根據異管院行動原則,不可控的異能者會被判斷為高危對象。他有權限將其當場擊斃。
槍聲響起,迷宮震蕩,上空遊弋的冥河水母接連消失。行動隊危機暫時解除。
異能者的攻擊隨之襲來,不知道都有什麼玩意彙聚的巨大能量團光電齊射。封春一擊得手火速撤退,連滾帶爬地回到虞曉身邊。
他臉上被風沙侵蝕得掉了一層皮,隱約可見白森森的顴骨,疼得呲牙咧嘴,回頭看了眼消失的迷宮,吐出一大口沙子,“嗎呀,我可真牛逼。”
**
虞曉低頭看著掌心的血跡。
拔/出箭之後,胸口的貫穿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身體的自愈能力沒有受到影響。
相隔近百米距離,他仍能感受到周夜聲焦躁不安的情緒。
【不要擔心。我沒事。】
行動隊十餘名成員已經被解放出來,迅速趕來加入支援,給周夜聲減緩壓力。
封春吐了口水抹到臉上,古法止疼加異能修複,皮外傷很快開始愈合,“現在怎麼辦?也沒看到人質啊,咱們撤還是繼續打?”
他曾被虞曉帶去過封藤的精神世界解除危機,有過配合,再並肩作戰便比旁人多了幾分信服。
“人質安全。隊長帶走了。”
虞曉輕輕握拳,精神力重新彙聚起來,很快就如平常一般調用自如。如果不是身體中流竄著從冬眠中複蘇的酥麻感,剛才短暫的空白期就像是一場錯覺。
加速飛來的毒箭在他眼前驟然停下,瞬時結滿冰霜碎為齏粉。
紅發碧眼的人魚精神體從他身體中升起,光芒大盛,古老的圖騰花朵般開遍金紅魚尾,隨著一聲清嘯,衝向那棵粗壯的箭毒木。
人魚的嘯聲中裹挾著被冒犯的怒火,以及無可阻擋的複仇殺意。
異能者見勢不好急忙撤回,可精神體像紮根於地下一樣紋絲不動,完全不受他的控製。
下一秒他才明白,那並不是紮根在地裡,而是被整個凍住,整棵遮天蔽日的大樹變成了龐大的冰雕。
可惜為時已晚,人魚的攻擊直接作用於精神體,他感到全身動彈不得,連血液都凝住了。
虞曉麵無表情地抬手,輕輕一握。
箭毒木精神體轟然碎落,變成滿天紛紛揚揚的細碎晶體,下了一場蔚藍的冰雨。
異能者同時腦死亡,身體倒了下去,停止呼吸,手中的弩箭掉落在地。
落下的冰雨是無聲的震懾。所有異能者都看到,他徒手粉碎了精神體。
力量又莫名其妙的回來了。虞曉困惑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牛逼了你這是什麼異能啊怎麼還能……誒?誒?”封春看懂了又好像沒懂,話沒問完就周夜聲一隻手拎起來。
“彆聊天了。”
漫天的異能飛得人眼花繚亂,地下格鬥場到處爆炸,碎石亂飛。周夜聲渾身是傷,好不容易在圍攻中找到破綻退了出來,拖延時間到現在還能有條命就不錯了。
他把血擦在後腰,一隻手托住虞曉的背,低聲說,“這裡快塌了,我們先出去。”
作者有話說:
來嘮!
第67章
時停異能還在冷卻中, 短時間內無法再次發動。封春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口齒不清地附和,“對……我們先走, 隊長說過,他不在不要打團……”
他直接接觸過箭上的毒液, 這時毒性遲緩發作,開始暈頭轉向了。彌漫的硝煙裡延伸出兩根粗壯的藤蔓, 周夜聲把他往上一丟,攔腰抱起虞曉拉住另一根。感受到重量,藤蔓自動收縮將他們帶離。
“撤撤撤!”封春手腳並用抱緊藤蔓,剛趴穩, 咻地一聲連人帶藤起飛。
隻剩兩人時周夜聲才問,“你剛才是怎麼了?”
從旁觀者視角看,虞曉衝向冥河水母時一個急刹車, 收起精神體原地挨揍, 堪稱連敵人都會看得一愣的迷惑行為。
虞曉情況異常,比起圍擊伏旭, 先撤退緩口氣是更明智的選擇。但因為知道人魚擁有卓越的精神力天賦, 他也沒有想到那是被強製封印的失控狀態。隻下意識地以為虞曉出於某種原因,主動收起了精神體。
虞曉沉默不語,像是氣餒又十分困惑,雙腳離地飛出一段距離,又忽然掰開他的手跳了下去。
“誒!”封春在半空中遠遠看見,還在操心地喊,“誒你魚掉了!”
“……”
不知道他要去乾什麼。周夜聲鬆開手跟著下墜, 格鬥場大片坍塌, 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錯身而過時惹來一片驚異的目光,“你們兩個瘋了?”
行動隊的異能者們收到撤退信號都在向外脫身,隻有他們逆流而溯,看起來就像去送死。
森林上空陰雲密布,厚重的雲層中倏忽可見紫色的電光閃爍。虞曉向下俯衝,足尖點在橫飛的碎石上身輕如燕,尋找伏旭的身影時,視線被一名異能者擋住了。
他剛付出半截手臂被砍斷的代價,趁亂截殺了一名撤退的行動隊員。外放的精神體還未來得及收回,凶惡的美洲獅按住羚羊撕咬不放。
行動隊員失血過多躺在地上,雙眼還未合攏,身體已經殘破得回天無力,精神體卻還在奮力抗爭直到最後。
虞曉目睹羚羊精神體隨本體的死亡消散。一道驚雷直直劈下,地動山搖,美洲獅異能者還未反應,身體已被壓在大堆沉重的巨石底下,精神體發出一聲慘烈的怒吼。
異能者用僅剩的左手扒住地麵,用力地往外爬,“放了我……我不想死!放了我!”
虞曉降落在他眼前,身體被淡藍的能量球籠罩,水紋湧動,墜落的碎石與泥土被隔絕開來,連灰塵都不沾身半點,“你本來也可以走的。”
他對美洲獅異能者伸出手,低落的音色無悲無喜,“為什麼一定要殺他?”
異能者眼中隻看到他伸出的手,急切地伸直了胳膊,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可下一秒,虞曉收回手,虛握手指。美洲獅精神體急速壓縮成拳頭大小的一團能量。
手指再次展開時,那團精神體如煙花般爆炸,化作無數渺小如塵土的金色光芒,緩慢消散在空氣中。
虞曉凝神等待。但這一次,他沒再看到走馬燈似的人生畫麵,抹殺精神體的力量也沒有被封禁。
美洲獅異能者脖子一歪,求救的手重重地掉了下去。死亡乾淨利落地降臨了。
同樣是人類異能者,他們究竟有哪裡不同?
分神的瞬間,他驀地被巨大的能量撞出數百米遠,直直飛出了硝煙彌漫的戰場。
火速延伸的藤蔓結成密實的網兜住他,卻隻減緩了小半衝擊力,他像顆出膛的炮彈破網而出。淩空閃過窮奇的羽翼,周夜聲全速衝過去墊在他身後,一齊飛進深林,連續撞斷幾棵大樹才堪堪停了下來。
承載兩人體重的樹乾再次折斷,他們抱在一起掉下去滾進灌木叢。周夜聲沒忍住咳了兩聲,勉強咽回口中的血沫。
耳鳴聲貫穿腦海,意識在巨大的衝擊力中短暫空白。等回過神來,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萬一自己今天死這兒,好像還算個單身鬼,也太虧了。
幸虧他有一具抗造的身體。內臟破裂的同時便開始愈合,他費力地爬起來,檢查了一下虞曉,“你知道嗎,按照人類的規矩,現在你應該叫我男朋友。”
“……”
虞曉沒想到他會跟來,更沒想到他會說這麼一句,混亂的腦袋卡殼後反而清醒了些,“你受了很多傷……”
“要不你還是先叫一聲吧,”周夜聲又被湧到喉頭的血嗆了一口,然而鄭重其事道,“不然我怕這輩子沒機會聽了。”
虞曉嘴角一彎,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男朋友,躲起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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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人魚是追求自由與和平的高尚種族呢。”
遠離格鬥場數百米外,戰場被完全分割。寂靜的密林中驚起一列飛鳥,伏旭緩步走出,微笑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惡意,“你殺了我的同伴,是打算正式插手陸地上的鬥爭麼?”
他右手還牽著那個尾巴卷曲的小男孩。身邊存在著海洋異能者,他對人魚族近來發生的大事也頗為了解,“曉,你是人魚族的王。你的信仰允許你這麼做?”
“你在覬覦海洋之心。”虞曉避開他的語言陷阱,目光冷冽,右手手心能量暴漲,“殺了你,海洋也不會責怪我。”
精神體被封印的條件是什麼,虞曉尚且沒有弄清楚,但他跟伏旭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上一次被兔子洞劫走,他就已經毀滅過伏旭的身體。海洋並不介意他除掉這個怪物。
騰蛇具有轉移和寄生的異能,這次要直接捏碎它的精神體。虞曉蓄勢而動,然而轉瞬間眼前的兩人便沒了蹤影。
隱身異能發動。變色龍異能者能帶一定範圍內的同伴共享隱身效果,維持時間視精神體狀態而定,在幾分鐘到一小時不等。
小變色龍受到了驚嚇,情緒並不穩定,隱身效果也忽強忽弱。虞曉以冰為刃,呼吸間已交手數十回合,要在不摧毀他身體的同時逼出騰蛇的精神體。
伏旭顯然明白他的意圖,遲遲不放出精神體,以夏洲的身體硬扛攻擊,居然並不落下風。
虞曉這時才知道,周夜聲為拖延時間對付的這家夥有多難纏。
夏洲的義體改造強度已經達到了普通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注入伏旭的精神體後更能發揮出加倍的威力。普通的攻擊甚至無法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
強對流天氣籠罩整個山穀,漆黑如午夜的天空中雷電交加。虞曉滿眼寒霜,金紅長發掙脫衣領的束縛飄揚在身後,素白的臉蛋上第一次浮現出冷豔肅殺的神情。
山穀間霎那亮如白晝,百萬伏電擊降臨,帶著神之子的怒意,勢必將眼前的怪物連同身體和精神體全部劈成灰燼。
伏旭竟以凡人之軀迎接這一擊。
爆炸的能量超越了義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他的關節連接處爆出火花,紊亂的電流在身體中瘋狂湧動。
就在虞曉釋放電擊後,精神體放鬆的瞬間。一抹幽綠暗光極快速地閃過,騰蛇精神體舍棄義體撞進新的身軀,同時全力發動吞噬異能,第二次奪取他的身體。
虞曉向後踉蹌了一步,惱火地抓住胸口,“滾開!”
蔚藍的海洋之心在他的胸膛中閃爍,以洗滌萬物的能量驅趕入侵者。綠色的暗影被拉扯出他的身體,人魚精神體同時遊出,等待著將這條邪惡的爬行動物吞食乾淨。
那幫所謂的同伴還是太無能了,並沒有對人魚造成太大的傷害。伏旭將異能催動到極致,虞曉的精神強度依舊超過他。寄生無法完成,他被強烈的光芒趕出了人魚的身體。
精神體剝離的刹那,他早有準備地轉頭,撞進了不遠處一具幼小的身體。
這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否則誰會將一個麻煩的孩子帶在身邊呢?
變色龍精神體幼弱得毫無抵抗之力,新的寄生在一瞬間完成。伏旭掌握了隱身技能,原地消失。
漆黑的兔子洞憑空打開,傳出最後一句遺憾的語氣,“看來今天還不是好日子。”
“我們黎明時再見吧,王。”
作者有話說:
來嘮!
憋了好久
明天來個久違的雙更
第68章
“騰蛇舍棄夏洲的身體進入新宿主, 獲得了隱身異能。新宿主是個六歲左右的男孩,回到異管院後用我的任務記錄儀掃描影像上傳資料庫。”
返回行動隊的路上,周夜聲言簡意賅地彙報情況。封藤聞訊鬆了一大口氣, “收到。儘快歸隊,等你們兩個一起回院。”
話音剛落, 兩人的身影已然出現在森林邊緣。
格鬥場坍塌的廢墟旁,異管院正在清點傷殘情況整隊撤離。虞曉一路疾跑把周夜聲背回來放到醫療隊員麵前, 著急地催促,“快看看我男朋友。”
“……”
醫療隊拿監測儀把周夜聲全身掃描了一遍,冷漠道,“下次早點送來。你男朋友這傷口都快愈合了。”
“都說了沒事。”周夜聲紅著耳根, 假裝鎮定地把破損的行動服脫下來,披了件新的。
隻要不受到致命傷,他的身體自愈速度就快到離譜, 像隻打不死的小強, 去當人肉靶子最合適。
虞曉卻還有些自責,靠在車門上看著他換衣服, “我應該更關注你的。”
他發愣出神的時候, 全靠周夜聲在挨打拖延時間等支援。
“想這個乾什麼。”
周夜聲拍他屁股,順手一托,“先上去再說。”
“你們回來啦……”封春在車上,西子捧心狀奄奄一息。
剛服下的解毒劑效果顯著,他休息幾秒又對著垃圾桶猛吐,車子啟動時垃圾桶都快吐滿了。整個人靈魂出竅,喘氣倒是順暢許多。
周夜聲屏住呼吸, 幫他把桶扔到森林裡當養料, 最後一個跳進車裡拉上門, “走吧。”
車窗降下一半,虞曉轉了兩個小水球給他洗手。
通訊頻道裡傳來封藤的聲音,這次任務中行動隊有七名隊員確認死亡,傷殘過半。雖然成功救回了人質,但也算得上是損失慘重。
“我們行動隊裡的異能者壓根就打不過神使團。”
封春鬱悶道,“異能越強越容易失控,我們這邊厲害的異能者都在空間牢房裡關著呢。跟那邊精心挑選的反社會瘋子怎麼比啊。”
“少說喪氣話。”
隊伍頻道裡彼此的發言都能聽到。封藤嚴厲地製止他,不能再打擊本就低落的士氣,“一對一的單挑沒有勝算,不代表我們不能團體作戰。”
“迷宮中誤傷的情況既然已經發生了,大家也不要過分自責。回去之後都把異能者資料再熟記幾遍,今後知己知彼,類似的局麵再出現時才知道怎麼應對。另外,以後出任務要牢記不能落單。”
“收到。”
異能院成立不過三年,行動隊組建的時間就更短了,大家實戰經驗不足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封藤頓了頓,又調到私人頻道,“虞曉,來醫療車一下。”
虞曉還在回想在冥河水母精神世界看到的那一幕,沒聽戰後總結。周夜聲碰了碰他,“隊長叫你去醫療車。”
虞曉回過神點點頭,“知道了,男朋友。”
“……”
封春虛弱地看著他們:“啊?誰?”
他好像把男朋友當成某種昵稱,直接替換名字使用起來。周夜聲臊得臉通紅,自己作的還得自己收拾,“也不用總是這麼叫……”
“我知道了!”純情少年恍然大悟,垂死病中驚坐起,“怪不得你們倆睡一個宿舍呢!原來你們搞對象呢啊!”
“……”
這車是待不下去了。周夜聲大力拉開車門,疾馳的風灌了進來。他臊得扛起男朋友就跑,“我陪你去找隊長。”
虞曉不太懂他為什麼害羞,但是被扛習慣了,頭朝下趴在他肩膀上“喔”了一聲。
他有結實的臂膀和強壯的身體,受了傷也恢複得很快。他不再是小時候那樣脆弱的小貓咪了。
醫療車上搭建的移動病房裡增添了不少高度精密的醫學儀器,小帆在病床上沉睡著。
這個瘦弱的小姑娘先天發育不良,如果不是降生在大富大貴的家庭裡,恐怕已經早早夭折了。
她出生時正逢上一屆市長換任,父親傾儘全力挽救她的事跡被媒體報道出後,為其爭取了不少選票。一個慈愛的父親形象總是更能贏得公眾的好感。
逐漸長大的這些年,她也時不時會在采訪中和父親一起出鏡。天池市關注政府新聞的市民大多都知道,市長家有一個可憐又備受嗬護的女兒。
饒是如此精心地養著,小帆能平安長到這麼大也很不容易。她正值發育期,身體生長變化很快,先前植入的義體總是隔段時間就要取出重新調整,以免排異反應引起的並發症危及生命。
病床邊的生命監測係統每隔十幾秒就發出警報聲,她小臉發青,幾乎無法自主呼吸。
“上次你帶小春進入我的精神世界,救過我一次。”封藤沉聲問,“有沒有辦法讓她情況穩定下來?現在這樣,我怕她堅持不到ICU。”
虞曉蹲下來,輕輕撫摸她的發頂,輕聲問,“她生了什麼病?”
周夜聲半跪在他身旁,默默地撿起他拖臟的發尾,向上挽了一截,拿醫療口罩綁上。
“義體過載導致的精神紊亂。”封藤說,“她的內臟幾乎都換過一遍了,身體無法兼容這麼大比重的義體植入,已經不堪重負。再這麼下去,要麼人瘋了,要麼就變成植物人,沒有任何意義地活著。”
周夜聲插了一句,“賽博精神病?夏洲的義體也發生過這種情況。”
“沒錯。這是義體科技發展到目前最大的障礙,人類的身體承載能力存在極限。”封藤無奈地歎氣,“連夏氏的親兒子都沒能逃過,看來的確是無法跨越的技術難題。”
說話間,病床上的小女孩忽然劇烈地痙攣起來,臉色更加難看。她的四肢不正常地抽動,身體快要掙脫束縛帶,封藤立刻按下注射鍵,讓她在加倍的鎮定劑中重新陷入沉睡。
虞曉凝視她片刻,目光悲憫,輕輕哼起一支旋律熟悉的曲子。聞者皆精神一蕩,不由自主地放鬆。
在格鬥場裡他第一個抱到這孩子,就已經察覺,她的精神力微弱又紊亂,無法帶動身體機能正常運轉。稍有不慎,感覺摔一跤都能把她壓死。
從前他自詡為尊貴的人魚族,也會憐憫弱小的生命,但總是居高臨下而不自知。
隻有當他親自嘗過弱小無助的滋味之後,這份憐憫中才能具有更深刻的共鳴。
或許這就是海洋短暫地封印他的精神體的原因。
他用溫和美妙的音調哼唱安魂曲,用自己的精神力洗滌這個即將破碎的幼小靈魂,再輕柔地拚湊如新。
生命監測係統上,各項指標逐漸回到正常範圍。期間小帆甚至醒過來一次,艱難地睜開眼請,“人魚……人魚唱歌……”
她還沒看清楚虞曉的樣子,就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了。
虞曉唱完一首安魂曲起身,“她會好好長大的。”
人魚的歌聲中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夠加固她的精神體,也能提高她對義體的兼容度。
“幸虧她沒有被注射誘導劑,我們回去也好交差。”封藤望著她逐漸恢複血色的臉頰,“但如果她真的變成異能者,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異能者精神體比普通人類強大數倍,摘除的器官也能很快長出新的。雖然不太可能像周夜聲的恢複能力那樣恐怖,連致死傷都能免疫,但緩緩生長,也一定能恢複健康。
這也是許多人追求誘導劑的重要原因,想為自己或身患絕症的親人尋找一顆起死回生的靈藥。
“話說回來,你……”他斟酌了一下,關掉身上所有通訊設備,壓低聲音問虞曉,“你真的是人魚?”
如果是魚類異能者,精神體形態也會是一隻魚。可虞曉的精神體形態依舊是魚尾人身,那代表著他本來的種族形態。
“嗯。”虞曉坦然承認了。周夜聲也沒再阻攔。
今天虞曉直接擊碎了異能者的精神體,行動隊生還的隊員幾乎都親眼看到了,再隱瞞估計也沒什麼作用。
“人魚族竟然能夠直接抹殺精神體。”封藤喃喃自語般道,“如果我們之中也有這樣的異能,就太好了。”
行動隊從成立起就盯著伏旭,也圍剿過幾次。但那隻騰蛇太狡猾多端,拿同夥當替死鬼的事乾過不止一回。即使把他單獨逼進窮巷,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自/殺,使精神體趁機逃脫。
在他召集到具有空間轉移異能的同夥後,抓捕就更困難了。
“你在自己的族群裡,地位應該很高吧。”行動隊中沒有海洋係異能者。但封藤見過陳燈對他的態度,隱約猜到一些,鄭重地說,“我能不能請求你,暫時留在異管院,幫助我們徹底抹殺騰蛇?”
“我以天池市異管院行動隊總隊長的身份向你起誓,會用自己的職權為你保守身份的秘密,直到你離開異管院的那天為止。”
醫療車裡安靜得過分。虞曉望著他毅然的神情,想到在他夢境中看到的那一幕。
伏旭控製覺醒異能的封春,親手殺了父母和妹妹。他趕到時已經晚了一步,崩潰地跪倒在地上,哭聲痛徹心扉。
那不僅僅是夢,更是他真實的記憶,是他親自經曆過的一切。
他對伏旭的仇恨強烈而深刻,卻還能克製情感顧全大局。
令魚敬佩。
“我會幫助你的。”虞曉同樣鄭重地說,“以海洋之王的名義起誓。”
封藤精神一振,認識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臉上有了笑影,“謝謝你。”
“不客氣。”虞曉友好地回答。像在做人類語口語練習。
嚴肅的談話告一段落。封藤瞥了眼周夜聲,接著又問,“你們倆在處對象?”
“……”
封藤輕咳一聲,不好讓自己顯得太八卦,“因為剛才聽見你叫他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異管院愛情故事開始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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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是。”周夜聲乾脆地承認了, 頂著一張高冷臉自暴自棄,“談戀愛第一天就被你們拉到深山老林裡挨打吐血,有工傷補貼麼?”
“……”
封藤心虛地轉移視線。
小貓咪的怨氣很重。虞曉莞爾, 剛要給他順順毛,耳畔未摘的通訊器又閃爍起來。
留守在異管院內的審訊官發出咆哮聲, “任務結束了沒?!你們怎麼還沒回來!”
封藤摘下耳麥離遠了些,等他喊完才拿回來, 感到稀奇,“出什麼事了,能讓你激動成這樣。”
審訊官說,“我們抓到伏旭了。”
醫療車內三人麵麵相覷, 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你?你不是在院裡值班麼,難道你是在異管院抓到他的?”
“不然呢。”
審訊官還在跑動中,聲音微/喘, “我都親眼見到騰蛇的精神體了, 錯不了。他目前的宿體是個大概五六歲的小男孩對不對?我發現場照片給你們。”
通訊器閃爍兩下,光屏鋪開在眼前。居然真的是他。
他居然直接去了異管院?!
等等。周夜聲放大照片, 在角落裡看到半個威武雄壯的身影。好像是他剛認的大舅哥。
“他媽的這畜生一定是故意趁你們都不在跑來偷家的, 差點就給他得逞了!辦公室都給我炸了!幸好有一隻長著虎鯨尾巴的大家夥跑出來幫忙……好像是從未登記過的異能者。他自稱是人魚,提到了虞曉和周夜聲的名字。是你們的朋友嗎?”
背景音十分嘈雜混亂。審訊官忙得焦頭爛額,“他好像聽不懂我們的語言,交流太費勁了。”
“院裡亂成一團,你們最好儘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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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剛見麵時,誰都沒想到這隻刻板固執的人魚會成為守家功臣。
【人類的鬥爭我根本不想參與!曉,你跑到哪裡去了?】
黃昏對虞曉的忽然消失十分不滿——儘管他是在虞曉離開後許久才發現這個事實的。
在虞曉精神體被封印的瞬間, 留在異管院的小水魚失去精神力的維持, 也同時潰散。
他看完最後幾分鐘動畫片才忍痛關掉了電視, 準備去找亂跑的王時,迎頭遇上了從兔子洞裡閃現出來的伏旭。
不像好東西。
當場撂倒。
雖然沒有一擊斃命,還拿出精神體對抗了一番,並且過程中損壞了若乾大樓和辦公設施……但最終還是活捉了,也沒有人員死亡。
嗯,反正結果是好的。
黃昏一臉威嚴,對身後的廢墟視而不見。
醫療車把情況基本穩定的小帆送回監護室,封藤又趕去處理意外送上門的伏旭。
由於伏旭被捉後已經關押起來,他就無法再像請求虞曉的那樣,順應私心當場擊斃,隻能走繁瑣的審判流程,最終可能也就判一個永久監/禁。
“你們先回宿舍休息吧。”
他甚至都來不及反應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失望,主要也被這個迷惑行為打懵了,“我先去看看情況。如果有審訊,就給你們申請幾個旁聽名額。”
虞曉點了點頭。周夜聲說,“辛苦了。”
他們在塌了一半的大門口分彆。黃昏依舊氣鼓鼓的,寸步不離地跟在虞曉身後,一起往幸存的宿舍樓走。
封春帶頭不理解,“他神經病啊都被打得逃到小屁孩的身體裡去了,怎麼還一個人跑這兒來送死?”
“這次營救任務出動了太多人,如果想他趁機偷襲異管院,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但……”
雖然黃昏生出了意外的援助之手,但總體上依然感覺不像有預謀的行動。
周夜聲停頓了一下,說,“被騰蛇吞噬的那個小孩,他有個雙胞胎哥哥。”
虞曉喔了一聲,“兔子?”
“嗯。”
封春緩衝了會兒,又猛地一拍腦門,“我知道了!會不會那個兔子哥發現小變色龍被伏旭吃掉了,悲憤之下,就把兔子洞另一端直接開到異管院,賣了伏旭來給弟弟報仇?”
這邏輯也說得通。小孩子本身就心性不定,即便雙胞胎中的哥哥看起來很穩重,也無法輕易接受失去親兄弟的事實。將仇恨投向伏旭反咬一口,也算情有可原。
但虞曉和周夜聲對視一眼,心中升起相似的微妙的違和感。
就這麼抓到了?
【你們在談論什麼?】
隻有黃昏被語言障礙隔絕在話題之外,即使還板著臉,也繃不住開始連環詢問。
【你們去了哪裡?曉,為什麼你的頭發短了一截?你受傷了?】
被削短的一縷紅發垂在他臉側,像半邊公主切。虞曉抓了抓頭發,才發現發尾被綁了個結。
周夜聲拉掉那隻臨時當皮筋用的口罩,他的長發便絲滑地垂落下來,發尾灰撲撲的。
【這樣在陸地上生活太麻煩了。我要去剪頭發,你跟不跟我一起?】
人魚之中從沒有過短發的傳統。黃昏無法接受剪掉長發的行為,同時又無法拒絕他難得的邀請,隻得點了頭。
【我陪你去。但你要告訴我,今天都發生了什麼。】
“你先回宿舍吧。”周夜聲對封春說,“我帶他們去趟理發店。”
“哦。”封春大大咧咧的,這時才注意到於曉和他的人魚朋友不同尋常的波浪長卷發,但也沒放在心上,“那我回去喝兩袋營養劑睡覺了。晚上你們要是還去食堂吃飯,就順便叫我一聲哈。”
“好。”
異管院附近的理發店他們還沒去過,周夜聲負責導航及刷卡。
黃昏對造型師手中的剪刀十分忌憚,警惕地觀察了半晌,最終還是拒絕把腦袋交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類。
虞曉懶得理會他,靠在旋椅上半閉著眼,漫不經心地講格鬥場裡的情況。
周夜聲此時從他口中聽到第一視角的感受,才知道他都經曆了什麼。
黃昏倒不怎麼意外。
【是因為那隻水母信仰海洋。】
他在瀕死之時向神祈禱。海洋回應了他的信仰。
【隻信仰海洋,而不擁護王的生命體也是存在的,並且陸地上還有很多。麵對信仰海洋的敵人,你的任何攻擊行為都會被禁止,精神體被封印也不奇怪。】
【隻要他的信仰還在,就會受到海洋的保護。即便他想殺了你,你也無法使用海洋的力量還擊。】
【因為你是海洋的王,代傳海洋的意誌。神怎麼會攻擊自己的信徒呢?神本身不會這麼做,也不會允許你這樣做。】
耳邊剪刀聲不斷,濕發一縷縷掉落在地上,彙聚在腳邊一片暗紅,如墜火海。
虞曉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隻是隱約感受到海洋在製止殺戮,卻沒想到,這份枷鎖是為他量身定製的,隨著加冕儀式一同降臨在他身上。
【你獲得了無與倫比的權利,也要受到同樣的製衡,這是為了避免暴君的誕生。成為王,即是榮耀也是束縛。】
原本不該在加冕的第一天就告訴他這些的。
黃昏有些動容,但事已至此,不如坦誠地說出實情。
【你想要的自由,在被選中的那一刻,就已經遙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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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剪頭發,虞曉沒有心情再做什麼精致的造型,甚至連鏡子也沒照兩下,從理發店出來,一路上異常安靜。
周夜聲時不時轉頭看他,“很好看。”
他短發的樣子更像個人類少年,沒什麼距離感。剪掉長發,也減去了他眉眼間的冷豔氣質,發尾微微上翹顯得活潑可愛。
虞曉卻恍若未聞,悶頭往前走,在撞上路邊的燈杆之前,被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他這才回過神,被周夜聲握緊的手指輕輕勾了一下,勉強露出個笑容,“我有點餓了。”
回到宿舍,周夜聲把冰箱裡剩下的十來隻蛋全都煎好,如常在盤子裡摞成蛋塔。
他安靜地吃完,坐在沙發裡悶悶不樂。黃昏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事實,失落也是在所難免的,打開電視想跟他一看海綿寶寶。
他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焉地對著屏幕上的黃色小方塊發呆。
整個下午他們都沒有交談,晚飯也沒去食堂吃。黃昏看動畫片看得廢寢忘食,周夜聲點了外賣,好說歹說把他勸回了自己宿舍,打開熱氣騰騰的章魚燒,擺在茶幾上。
虞曉條件反射般皺了下鼻子,像是聞到香味,但大腦反應很慢,身體也沒有動彈。第一次等到周夜聲叫他才過去吃。
夜幕降臨,周夜聲寫完了兩人份的任務報告,再沒什麼可乾的了,把床單又換一遍才叫他,“過來睡覺。”
他慢半拍地望向周夜聲,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要生寶寶了嗎?”
“……”
這樣沮喪的時候都還記掛著,對繁衍的態度真的很執著。
周夜聲想了想,“算了,等等我去給你拿個外套。”
在宿舍裡悶著也是悶著。他找出車鑰匙,打算帶虞曉去海邊踩踩水,回到熟悉的環境總能比待在這裡更放鬆點。
巡航摩托一路風馳電掣到海灘。虞曉額頭抵在他後背上,聽著耳邊的風聲停止,出乎意料的沒有動。
“怎麼不下車?”
換成彆的時候,他早就一個猛子紮進海裡了。這下周夜聲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是不是近鄉……情怯?”
虞曉茫然地搖了搖頭,從後座跳下來,慢吞吞地往海邊走。
周夜聲停好車,三兩步追上他,握住他搖擺不定的手指,很想說些動聽的話來哄他開心,又很無奈自己並不擅長甜言蜜語,隻好把手握得更緊。
這片海灘他們來過不止一次,礁石嶙峋,人跡稀少,虞曉退化期被撿到就是在這裡。
他們走到那塊有故事的礁石旁邊,發現同一條石縫又卡住一隻擱淺的小海龜。
虞曉沒來由地歎氣,動作很輕地把他救出來送回大海,憂鬱地望向遙遠的海平線。
【我想,我太自以為是了。】
原來海洋選中他,並不是真的信任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王。他隻是一個傳達者,代傳神的意誌。因為有這樣的枷鎖存在,海洋的意誌永遠都會高於他自己的判斷。
他甚至覺得,海洋是明智的。他自己的判斷本就不足以得到信任。
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強大,無所畏懼。精神體力量完全消失時,無能為力的感受還清晰地盤桓在他心中。
那一瞬的恐懼和退縮讓他感到羞愧。
周夜聲不可思議道,“原來你也會有不自信的時候啊。”
虞曉撇了撇嘴,表情很委屈,好像下一秒眼睛就要掉小珍珠,“你也對我感到失望嗎?”
他用海水幻化出一頂王冠,凝視許久,感到越發沉重。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海洋中的生命也會對我失望吧?或許他們都會後悔追隨我。或許我真的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王。】
“這有什麼可失望的。”周夜聲說,“是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他踢了一腳浪花,沒說什麼“你一定可以做到”之類的話去安慰。因為他覺得,其實做不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說到底,你又不是神。有喜歡的東西,有討厭的東西,有渴望的東西,也有害怕的東西。這樣才是正常的。”
承受過恐懼後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體會過弱小的滋味之後,才有機會真正強大起來。
要是真的從頭到尾無憂無怖無欲無求,活得也太蒼白了。最無趣的生命不過如此。
周夜聲很明白這一點,因為自己曾經就和這樣蒼白無趣的人生道路非常接近。
直到一條小紅魚的出現。
他望著那頂孤獨的海水王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今天早晨我一個人待在海邊,也是坐在這塊石頭上。”
“那時候我在想,或許你不會回來了。大海深邃廣闊,人類的生命卻很短暫,或許永遠我都不能等到你。”
虞曉心頭一顫,聽見他說,“但我還可以去找你。”
“我會去找你的,再來多少次都會。我對海洋的王沒有興趣,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優秀。我隻是想找到你。就算再也遊不動了,變成石頭沉在水裡,起碼也離你更近了一點,總有一天能夠等你來看到我。”
摒棄思考,依靠本能,窮儘自己的生命。
他不明白彆人擁有信仰是什麼感受。但如果他真的擁有所謂的信仰,也就是這樣了吧。
“就算當不好這個王,又有什麼關係?”周夜聲說。
“隻要記得,還有一塊石頭永遠都在這裡等你就好了。”
他的聲音很輕,飄蕩在夜風中仿佛一吹就散。卻化作牢不可破的誓言,一字一句烙印在滾燙的心底。
【我永遠都追隨你。】
作者有話說:
《不擅長甜言蜜語》
第70章
虞曉望著他發怔, 過了好一會兒才驀地笑起來。
【你是在鼓勵我做個昏君嗎?】
如果成為優秀的王就必須得當個憋屈的聖母工具人,那還不如做個昏君。
周夜聲一拳打爆那隻海水王冠,水花四濺, “你們海洋的事我沒資格管,下次還是彆讓我聽見了。彆再把我氣死。”
“……”
誰要理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大道理。周夜聲隻為他感到委屈不平, 年輕的臉上有神采飛揚的少年意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又不是你非要當王的, 那是海洋強加給你的責任。”
他甚至希望著下一任王快點出現,虞曉就不用再夾在自由和責任之間為難。
然而虞曉說,“海洋中的新王,都是在上一任的死亡中誕生的喔。”
“……”
周夜聲語塞的表情很可愛。他笑出聲來, “周周。”
人魚族天生地位尊崇,即便沒有成為王時,他也已經習慣了被追隨。但周夜聲和彆的海洋生物不同, 不僅跟在他身後, 還會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護在他身前,捍衛他的自由。
他不認為自己需要被保護, 但他享受被嗬護的感覺, 享受周夜聲把他當成珍貴的寶貝。他喜歡周夜聲的臉,喜歡周夜聲說話的聲音,喜歡周夜聲柔軟的嘴唇,也喜歡周夜聲渴望獨占他的野心。
【周周,雖然我不懂得人類想要的愛是什麼樣,但是我想,我喜歡你超過這世上其他任何生命。】
在這一分鐘裡, 他懷疑自己喜歡周夜聲甚至超過喜歡他自己——他發覺自己竟悄悄地把對自由的向往, 寄托在周夜聲的身上。
或許早在十幾年前他就已經這樣做了。是因為自身無法飛翔, 他才格外希望小貓咪能展開翅膀,儘情享受無邊無垠的天空。
源源不斷的心動催生出一種奇異的饑餓感。虞曉難耐地甩動魚尾,大朵的水花把周夜聲兜頭澆透,柔韌的尾鰭卷住他的腰一甩,直接把他拖進了海裡。
周夜聲嗆了一口水,發覺虞曉在卷著他往海底遊,屏息不再掙紮了。
【去哪?】
虞曉遊得飛快。
【帶你去我的寶庫。】
他喜歡亮晶晶的寶物。人類船隻裡載著很多,沉入海底後便都被他收集起來。百年間積攢了無數,他全部都放進海底的秘密洞穴裡,時不時過來賞玩。
洞穴入口沒什麼掩蔽物,但路過的海洋生物們能辨彆出他的氣味,從不會進來搗亂。
虞曉吐出一串泡泡,在精神力的加持下籠罩整個洞穴抽空了海水,提供足夠呼吸一整晚的空氣。
周夜聲跟著他遊到洞穴深處,被撲麵而來的珠光寶氣震驚了。說一句金山銀山也不過分,無數夜明珠把洞穴照得亮如白晝。
抱大腿吃軟飯的感觸油然而生。
“把我帶到這來乾什麼。”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他脫掉沉甸甸的外套隨手甩到一邊,把滴水的黑發向後捋,望著虞曉似笑非笑道,“炫富?”
他整個人倒在金幣堆裡叮當作響,襯衫敞著兩顆紐扣,露出冷白的脖頸和若隱若現的半截鎖骨。鎖骨上積了一小窪水,在夜明珠的映照中晃動著閃光,新鮮欲滴。
和身/下的金山融為一體,他儼然就是被收集來的最大寶物。
虞曉眼冒綠光,狠狠撲上去。
【吃你。】
**
他是真吃。
周夜聲生挨了一口才意識到這個事實,無語又好笑,鎖骨上的咬痕已然沁出血珠,“你彆太荒謬……”
虞曉壓在他身上到處亂咬,急切地呼吸,身體裡的饑餓感卻躁動著愈發嚴重,不知道該怎麼緩解,難受得哼哼唧唧。
周夜聲捧住胸前發燙的臉,小心地抬起來。一雙剔透的瑩綠眼眸浸在水霧中,濕漉/漉地望著他,勝過洞穴內所有寶石光芒的總和。
【想吃!!】
【想吃……】
但吃不對地方。
“笨魚。”周夜聲摩挲了一下他腰間柔軟的鰭紗,忍不住笑起來,低啞動情,“我教你。”
金幣碰撞飛濺。位置顛倒,虞曉躺在被他身體煨得溫熱的金窩裡,做了一隻召幸愛妃的富貴魚。懵懂地遵循本能揚起臉,探出嫩紅的舌尖,在逐漸加深的吻中生澀地糾纏。
原來要先吃這裡。
(……)
(略)
**
天色剛蒙蒙亮時,異管院裡引擎熄滅。虞曉在摩托後座上哈欠連天,等周夜聲停好車伸手來接,直接跳到他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鞋。
套在腳上的鞋子大了兩碼,晃晃蕩蕩,是周夜聲的鞋。在他們忘乎所以時,虞曉的鞋被海水衝走了,直到上岸穿衣服才發現。
周夜聲把他往上顛了顛,背著他往宿舍走,“開心了?”
“嗯。”他回味了一會兒,趴在周夜聲耳邊問,“你喜歡尾巴,還是喜歡屁股?”
這是一隻剛開葷的純潔小魚該問的問題嗎。
周夜聲逐漸被錘煉得波瀾不驚,臉皮明顯變厚了,“選不出來,多比較幾次才能知道。”
“喔,我喜歡尾巴。”他對自己的喜好有清晰的認知,不吝分享道,“也喜歡你的。”
上了樓離宿舍隻有幾米距離,周夜聲步伐明顯放緩,隔著牆聽見動畫片裡的對白,感覺有點對不起守家的大舅哥。
他真的很好糊弄。虞曉打了個響指,撤掉房間裡的精神力小水魚——就這麼故技重施,他們溜出去一整晚都沒被發現。
“要去吃早餐嗎?”周夜聲蹲下來,把他放在宿舍門口,“去食堂,叫上封春。”
“要去。”虞曉想了想,“但是我不吃。我很飽。”
被充盈的生殖腔內傳來溫熱的酸脹感,和吃飽的感覺很像。他站得規規矩矩,手掌交疊乖巧地覆蓋在小腹上,好像怕有什麼會掉出來,憧憬地問,“有小貓咪,在我裡麵了嗎?”
“哪有這麼快。”周夜聲忍俊不禁,視線卻也被他的動作吸引,一隻手覆蓋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兩下,語氣出奇的溫柔,“不舒服要告訴我。”
這句話昨天晚上聽過好幾遍了。虞曉點點頭,不知想到什麼,又仰起臉,“想吃嘴巴,還有舌頭。”
“……”
周夜聲的目光轉而陷入他紅潤的嘴唇,但很能耐得住性子,吃之前先糾正,“是接吻。”
接吻?單純的“吻部接觸”一點都不形象,他們的吻深度不同,性質也不同,虞曉還是認為和吃更像,都少不了含/吮和吞咽。陸地語言還是太保守了。
但是為了快點吃到,他從善如流地改口,“喔,想接吻。”
和配偶的深度交流讓他們的精神也聯係得更緊密,他非常喜歡這種聯結,貪心地把周夜聲吞得更深。
小情侶初嘗雲雨滋味,正是無限溫存甜蜜的時候,宿舍門啪地一下打開了。
兩個人的嘴唇啵地一聲分開了。
黃昏站在門口,雙眼瞪圓,表情如遭雷劈。
【&*@!*&¥%@#—+&@!#*&……】
“……”
感受到大舅哥的崩潰,周夜聲默默把罪惡的雙手收回,放到安全的位置。
虞曉卻一點都不害羞的樣子,隻是抿了一下濕潤的嘴唇,不滿地說,“你吵到我的腦子了。”
【你們在乾什麼?!我問你在和他乾什麼!!】
虞曉挑眉,顯然誤會了他激烈的語氣,略有些同情地望著這個無知的同族。
【這都看不懂?你得快點找個配偶了。】
“……”
周夜聲輕咳一聲,剛想提一提早飯的事,轉移下他們的注意力,腦海中又傳來一連串暴躁的質問。
【你居然真的選擇這個人類?你寧願他來當做你的配偶,也不願意接受我?】
【這種雄性人類連孕囊都沒有!你寧願親自承擔孕育的辛苦,都不願意接受我做母體?】
【兩隻人魚在一起的繁衍概率無論如何都要高於你和這隻陸地動物!從你說也想要分化成雄性人魚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告訴過你了,我願意!我願意為你!】
如遭雷劈的表情轉移到周夜聲臉上,“他是在當著我的麵向你求偶嗎?”
“……唉。”
虞曉終於開始感到頭疼,假裝左右張望,緩慢後退,“小春呢?要叫他去食堂了。”
宿舍門被敲得咣咣響。封春昨晚半夜醒來打遊戲到天快亮,這會兒才剛躺下沒多久,一臉困倦的被拉到食堂,夢遊般埋頭乾飯。
“你們怎麼都不吃啊。”由於過粗的神經和過直的腦回路,他反而幸運的沒被卷入到精神風暴中,嘀嘀咕咕地自己吃了一陣,扛不住倦意又趴在餐盤旁睡著了。
虞曉懨懨地戳著食堂的煎蛋,吃了兩口叫周夜聲幫忙烤得再焦一點。
黃昏雙手環胸,一臉審判的表情皺眉看著他們。
【現在的你比在海洋中還要嬌氣。這種生活會讓你意誌軟弱。】
【這個陸地生物的出現有邪惡的傾向,他在動搖你對海洋的忠誠信仰。】
“這魚一定要這樣當著我的麵說我壞話嗎。”周夜聲說。
虧他昨天還積極表現,拿出見家長似的態度,端正誠懇。原來壓根不是大舅哥,是情敵。
虞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
【我對海洋的忠誠,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
【挑選什麼樣的人類做配偶是我的權利,這一點,即便是海洋都不會乾涉我。你又有什麼權利來審判我呢?】
黃昏眉頭鎖得更緊,但確實被這句反問堵住,一時半會兒沒再說什麼。
他們初相遇時,虞曉年紀還很小,連形態都沒有長全。人魚在剛出生時都是像退化期那樣的魚形,經過一定時間的發育,才能積攢足夠力量進化為雙棲形態。
他曾經寸步不離地跟著虞曉,就是擔心這隻嬌弱的小紅魚在進化期到來之前就遭遇不測,被什麼大型海洋生物誤食,或是被浪潮衝向無人島,擱淺在沙灘上。
人魚族群中沒有愛情的概念。但他看著虞曉長大,以保護者的姿態陪伴了兩百年,心底早將其內定為配偶。即便在一年前,虞曉忽然得到海洋的青睞,成為新王,他也並未打消這個念頭。
長大後虞曉很少再找他一起玩耍了,但論及繁衍這項責任,他知道虞曉沒有拒絕他的理由。他是最合適的選擇,自信陪伴在虞曉身邊的時間比其他任何生物都久。即便要競爭,在海洋中他也占據絕對優勢。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後來者居上的竟然是一隻陸地動物。
他怎麼都看不明白,這個叫周夜聲的人類到底為什麼會吸引虞曉——體形偏瘦,也不夠堅實,千米以下的深海壓力絕對會把它擠爆;也沒有矯健的魚尾,劃水慢得要死,連口食物都捕捉不到。
最重要的是,和人類雄性在一起根本就生不出人魚!海洋的王怎麼能為彆的生物孕育後代!
周夜聲甚至不用開口,他光靠自己想這些都能把肺氣炸。
唯一的安慰就是,雄性人類和雄性人魚的結合,可謂是將繁衍的概率降到最低。即便他們努力個百八十年,也不太可能真的孕育出後代。
而人類的壽命又短暫,周夜聲活到頭也沒他認識虞曉的一半時間長。想到這,他才心平氣和了些。
【曉,你說得對,擇偶是自由的。雖然我無法理解你的眼光,但我的確應該尊重你的選擇。】
【我會等你的。等你和這任配偶結束之後,希望你能第一個考慮我。】
他的聲音清晰地響徹三顆大腦,沒有半點加密對話的意思。
周夜聲加熱煎蛋的手一抖,不可思議地問,“他是不是在盼著我趕緊死了,好繼承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