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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8831 字 1個月前

陸儲一笑,費子允的反應還真和賈環說的一樣,道:“你明日看著即可。若不和你的意,你再鬨便是。”

費狀元輕輕的點頭,道:“我袖手旁觀可以。但我管不了其他人。”

楊皇後拒絕宋王繼位又如何?隻要宋王堅持,就可以帶著支持者們大鬨一場。真以為,楊皇後一個批複,就會讓朝臣們屈服?

陸儲鬆一口氣,他的任務完成,拱手道:“你等著看即可。”

……

……

二十三日的夜晚,再一次走過。夜色中有太多的事情發生。武英殿中賈環接到傳信,陸儲說動費狀元。他頒布命令,結束代號為“悟空”的行動。接下來的行動,代號:升龍。

黎明的微亮,照在南三所。暮春的清晨,有些涼爽,各處殿宇在黎明中靜謐的佇立著。

西所中,宋王一覺酣甜。他在夢到他登基為帝,穿著明黃色的天子冕服,在皇極殿中,麵南而立,俯視著丹陛下的群臣,“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高呼聲將他包圍,掩埋。

他抬手道:“諸卿平身!”他腦子裡還想說,將賈環推出去斬首時。但他就跟著這句“平身”醒過來。

宋王嘴角還帶著笑。這要是真的多好!但,昨晚便有消息,楊皇後拒絕發懿旨讓他繼位。這讓他很不滿。

宋王正這樣想著,突然感覺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他在薄薄的絲綢被下動了動,眼睛看去,就看到床單上全是血。蓋著被單的他,就仿佛腳被人截斷了一般。

“啊……”

“啊……”

淒厲的叫聲,在瞬間響徹整個西所。守候在宋王臥室外的太監快步衝進來,就見床榻上宋王全身是血的坐在床榻上,而他身邊,有一顆碩大的、血淋淋的狗頭。正是宋王的愛犬!

京中有鬥犬的圈子。這隻狗,原本應該在宋王位於外城的彆院中。

“啊……”

宋王竭儘全力的嘶嚎著,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他內心裡恐懼的無以複加!他在睡夢中,賈環既然能將狗頭放在他身邊,那他的人頭呢?

……

……

城西的金城坊中,清晨起來,繁禦史整理著官服,準備出門。

昨夜裡,賈環操縱楊皇後,拒絕群臣廷推的宋王繼位,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京城官場。他亦收到消息。

但是,賈環何其的天真!廷推,代表著朝中重臣們的選擇。就算楊皇後拒絕又如何?大臣們不鬨嗎?他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鬨個痛快!

最好是順勢將宋王推上王位。那他們這些宋係、華係的官員的身家前程就算是保住。

繁禦史推開門,就見門口站著兩名錦衣衛,禁不住一愣,隨即勃然大怒,咆哮道:“你們在本官家門口做什麼?誰讓你們來的?錦衣衛膽敢暗害朝廷命官?”

兩名錦衣衛校尉咧嘴一笑,伸手就將繁禦史給架住,麻利的將他捆起來,堵住嘴巴,道:“國子監中今天開了一個學習班,奉我家千戶令,請繁大人走一遭吧!”

錦衣衛將繁禦史塞進一頂小轎中,抬著往城北的國子監而去。如此一幕,正發生在京中各處,包括賈環的同年好友唐道賓都被請到國子監中“喝茶”。

國子監祭酒為魏翰林魏源質。他是大師兄公孫亮的嶽父,賈環的房師。此次輿論風波中,曆來愛鬨事的監生們,並沒有參與。

今日,距離賈環起兵過去兩天了。科道言官、中低層的官員中,誰是死硬分子,誰是罵賈環的中堅,早就被秦弘圖的諜報司和錦衣衛查的一清二楚。

或許,前日在皇極殿外,罵賈環罵的如此之歡時,他們並沒有想到此時!像瞿煒那樣劃水、圍觀的官員,就不會有這種待遇。

……

……

朝陽噴薄而出,金紅色的光芒萬丈,灑落在京師中。三月二十四日,天晴。無風。

一個個的朝臣們在朝霞中從府邸裡出來,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不約而同的再次彙聚在皇極殿中,昨夜楊皇後拒絕同意宋王繼位的消息已經傳出。

那麼,帝位該歸誰?朝臣們想要一個結果。三天的時間過去,賈環弑君的強烈衝擊,開始退去。而隨著波斯帝國出兵河中的消息在京中擴散,帝位歸屬,迫在眉睫!

約早上六點四十許,齊馳從西華門進入皇城中,過武英殿門口,穿過皇極門,廣場,金水橋,丹陛,踏進皇極殿中。此時,早就抵達的官員約有兩百餘人。

官員們目光紛紛看過來。齊總督威望漸隆。將近靈前,翰林方陣中的周慎行行禮,揚聲問道:“齊大人,宋王被太後拒絕,現在我等該如何?”

齊馳點點頭,並不表態,祭拜天子後,站在左側之首的位置閉目養神。少頃,殿中的官員越聚越多,廟堂諸公都到。陝西道掌道禦史高昌隆被齊馳指定為監察禦史,令百官保持肅靜。

齊馳這才開口,道:“去請宋王過來。”

翰林院的方陣中,蕭學士冷眼旁觀。心中疑惑。難道賈環沒有齊馳談過?這絕對不符合邏輯的!

片刻後,去請宋王的鴻臚寺的官員快步進來,道:“齊大人,宋王殿下不在偏殿裡,而是還在南三所。宋王殿下自稱德才不足以為天子。向諸位老大人請辭。”

“啊?”皇極殿中,四百多名官員頓時一片嘩然聲。這又是鬨那般?還有這樣的事?

蕭學士心中頓時恍然,原來是這樣。釜底抽薪啊!宋王都不願意再當皇帝,大臣們怎麼折騰?

……

……

很快,原因就查清楚,傳到皇極殿中:宋王的愛犬昨夜被人殺了,他和狗頭睡了一晚,因而嚇的退縮。

皇極殿中,隨著禦史的彈壓,嘈雜起來的場麵慢慢的安靜。刑部侍郎施世俊極其不滿的道:“賈環未免做的太過分。竟然敢如此威脅皇子!他眼裡還有沒有禮法?”

這事他不管是誰做的,先扣給賈環再說。他們華係、宋係的頭麵人物都商量好,聯合起來推舉楚王。但,宋王登基,遠好過燕王。他很賣力氣的指責賈環。

“那前夜裡燕王住所的一個太監被漢王府毒殺,也是眼中沒有禮法?”一個聲音,很突兀的在皇極殿門口響起。施世俊一下子給問住,沒有回答。

皇極殿中的大臣們本來都在看向前麵,聽到門口有人詰難。眾人的目光彙聚過去:就見一個瘦高的男子站在門口!他正背對著徐徐升起的朝陽,身上仿佛染著金紅色的光芒!

賈環邁步跨過門檻。眾人這時看清:他一身水藍色的長衫,身姿消瘦而挺拔。頭戴唐巾,容貌普通。神情沉靜,步履從容。

身材魁梧的楊大眼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保護他的安全。

“是賈環!”“是他!”安靜下來沒一會的皇極殿再次沸騰起來。大部分官員都沒想到賈環竟然膽敢在此時進入皇極殿!這裡是暴風眼、火山口!

費狀元看著走進來的賈環,壓製著心中呼喊的衝動。他答應今日等著看。

賈環一直走到朝臣班次的前列,向齊馳作揖行禮,道:“齊大人,我說幾句話就走。”

齊馳看著賈環,緩緩的點頭,沉聲道:“好。”能否成功,就在此一舉。

陝西道掌道禦史高昌隆嗬斥喧嘩的官員們,“肅靜,不可有失大臣體統!”將場麵再次彈壓下來。

賈環背對群臣,平靜的等著。這時,側身問禮部尚書曾縉道:“曾尚書以為燕王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嗎?”

禮法上的事,禮部尚書自然有發言權。曾縉斟酌著字句,“燕王為天子血脈,宮中記錄在案,身份確鑿無疑。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燕王排在楚王、宋王、衛王之後。”

他給了一個中庸的答案。

賈環麵對群臣,朗聲道:“宋王不願意為帝。昨日廷推以燕王得票最高。諸位所疑慮者,無非是我是燕王的老師。若燕王為帝,我必然執掌朝政。我在此承諾,一日燕王為天子,我終此朝不為官。諸位,再次廷推吧!讓我看看你們的選擇!”說完,賈環拱拱手,走出皇極殿,到殿外等結果。

或許,是刺頭都請去喝茶,或許,是賈環走的太快,或許,是百官們沒有反應過來,並沒有人問賈環:若燕王死了呢?他一路走出去,留下一個背影。

齊馳和重臣們商議後,再次廷推。結果以燕王得票最高。拿到二十四票。

皇極殿中就此一片嘩然。

賈環昨夜和成國公、占城候、趙尚書等人都談過。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這個廷推結果,令許多中低層的官員一時間,在感情上難以接受。

費敏政走出列,將頭上的官帽子丟在地上,麵帶譏諷,激憤的道:“既然諸公心中早有定論,這新朝的官,在下不當也罷!”

他此時知道賈環的退讓是什麼。如果賈環二三十年不在官場中,他就算可以暗中操作,但離篡位的標準還遠的很!他認可這個退讓。但是,他心裡不痛快。

費狀元開頭,又有八十多名官員當場辭職走人。以李康適、施世俊等人為首的華黨、宋黨為主。而十年寒窗,激憤的不要官帽子的人,是少數。

皇極殿中的質疑、吵鬨,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消失,漸漸的安靜下來。

燕王寧淅被人從偏殿,請到正殿中。

齊馳讓燕王站在雍治天子的靈前,麵向百官。然後,跪下來,三叩九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六部尚書,並侍郎們跟著跪下來。隨後,百官們跪拜叩首行禮:“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聲音在皇極殿中回蕩著。聲勢浩大!

燕王寧淅站在殿中,茫然的看著群臣。聽著這“萬歲”聲。一切仿佛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第951章 廟號、年號

皇極殿偏殿中,群臣高呼萬歲之聲傳進來。二十多名皇子,神情各異。

有人略感苦澀,想不到地位花落燕王家!有人慶幸,帝位爭奪終於落幕。實在是太驚險:宋王被嚇的都快要精神失常。燕王差點被毒死。他們不想被殃及魚池。

衛王坐在偏殿華美的花廳中,右手用力的握著椅柄,牙關有點顫抖。他是在害怕。

昨天宋王在廷推時得到高票後,他是怎麼取笑燕王的?他說:寧淅,你那位先生真是個廢物啊!手握京中兵權,居然還讓你的皇位給彆人摘走。

而現在呢?

燕王能登基,完全是得益於賈環的運作。他擔心的是,參照今天清晨時宋王的“待遇”,他怕賈環把他給殺了啊!

帝師不可辱。

……

……

“萬歲……”

莊嚴、肅穆的皇極殿中,左都禦史齊馳帶著三百多位大臣三叩九拜,山呼萬歲,在雍治天子靈前,擁立燕王登基!

按照禮法程序,此時應當需要楊太後的懿旨。但賈環剛剛都已經表態,誰還在乎呢?而齊馳作為朝廷重臣,沒有想到這一茬,恰好暴露出他內心裡的些許急切。

任何一個文臣,都無法在成為宰相時,而不激動!這是人臣的頂峰!很顯然,燕王登基後,必定會擢升齊總督為大學士。

燕王沒有執政經驗,在朝堂上的根基完全依賴於賈環的人脈網。他性情文弱,且得位不算正。必然會是一個弱勢皇帝。齊總督作為獨相,在三五年內,權力會大的驚人。大約可以算:朕以國事累齊先生!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在皇極殿中徐徐的消散,餘音嫋嫋!齊馳壓著心頭的微瀾,因燕王還未叫群臣平身,跪著奏道:“萬歲,請先定大行皇帝的廟號。”

寧淅穿著一身白色的親王服,帶著孝,身量中等。二十歲的青年皮膚白淨而文弱。他還沒有從這劇烈的身份轉化中回過神來。他的腦海中,此時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他往日的種種。

自他記事時母親便是貴妃。他的童年時光無憂無慮。十年前,雍治十一年時,在貴妃之位的爭奪中,母親失寵於宮中。他那時十歲。此後,他和母親小心翼翼的活著。他的性情由此而變。

雍治十五年春末,楊皇後默許劉太監暗害賈皇子,母親因照顧賈皇子受到感染而病故。天子未追究。

那時,他和澄哥兒求學於先生門下。瀟姐姐待他如弟。先生教他學問,做人的道理,強迫他鍛煉身體、意誌。那兩三年是他終身難忘的美好時光!

而後是,雍治十七年,他迎娶王妃。先生亦南歸金陵,後前往西域,百戰餘生,得勝歸來。他在這三年中,和王妃過著平淡、普通的日子。直到此時!

他心中,對母親的死,怎會沒有看法?雍治皇帝六親不認。二十一日晚,先生明說要報血仇、拿帝位,他祝願先生平安!這是他的態度、立場。

燕王被齊馳從沉思中喚醒,略有些尷尬。看著滿殿還跪著的官員,忙道:“諸……位……愛卿平身。”說這句話,舌頭略微有些打結。待百官起來後,他對齊馳道:“依齊先生所言。”

齊馳知道燕王走神了。但他得為新帝圓場子。道:“大行皇帝早年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天下欣欣向榮。國朝威壓四海。而至晚年怠政不出,聲色犬馬,朝政悉委於奸臣之手。臣以為,大行皇帝當上廟號:玄宗。”

燕王點點頭,“齊先生所言甚是。”寧淅是沒有執政經驗,此時就算他同意齊馳的意見,亦應當象征性的問問六部尚書們的意見。

曾縉、殷鵬、趙鶴齡、孟何、北靜王、成國公等人並沒有反對。安靜的聽著君臣奏對。齊馳翰林出身,擬定的廟號還是非常合適的。

齊馳躬身行禮,再奏道:“臣請陛下定年號。”

寧淅腦海中第一反應便是:永樂。當年先生給他講明史,他印象深刻,燕王朱棣靖難成功,定年號為永樂。當然,他沒法用的。

寧淅想了想,道:“我才疏學淺,願大周永興,以永興為年號,齊先生以為如何?”

齊馳這點小事自是依著燕王,道:“可。臣請陛下扶先帝靈柩至乾清宮中停靈。擬先帝遺詔。再請太後懿旨,昭告天下。”

寧淅道:“好。”

齊馳目視殿中的大太監袁琪。袁太監高喊,“永興萬歲爺發駕……”

……

……

二十四日的上午,陽光和熙。賈環帶著數百名親衛站在皇極殿外。賈環在漢白玉丹陛上,看著眼前寬闊的殿前廣場。曆年大朝時,小官們都在殿外。

殿中的情形,聲音,這裡都聽的清楚。楊大眼憨厚的撓撓頭,問道:“三爺,這便完了?”擁立皇帝好像不複雜啊。

賈環一襲水藍色的長衫,背負著雙手,腳踏的繪龍的台階,陽光照射在他筆直、挺拔站立的身體上。影子落地。微風吹撫著他的臉。

賈環微微一笑,道:“大眼,那還要怎樣?走吧!”

事情完,當然沒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比如,遺詔。雍治皇帝的遺詔寫的太好,他肯定是不允許的。要按照罪己詔的模式來!

還有,寧淅要立即啟動程序,拜齊總督為東閣大學士。加封諸官,賞賜三軍將士,安定京中人心。同時,要以朝廷的名義,昭告天下:新帝登基。

天下的督撫們認可嗎?未必。平叛估計不可避免。他已經派錦衣衛去嶺南抓捕楚王。

還有,秋後算賬!等皇位,不是換件龍袍就是。要黨同伐異!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諸多事務懸而未決,寧淅應當很忙。他回頭還要分彆和寧淅、齊總督見一麵詳談。但,於此時,對他而言,自二十一日夜裡七點起兵的政變結束了!

他在殺死雍治皇帝後,采取一個折中的方案,來處理帝位歸屬。而不是埋頭殺殺殺。這處理起來,顯得複雜、繁瑣,甚至略憋屈!一日權在手,殺儘天下負我人。

但,政治上的事,並非殺戮可以解決。需要細致、耐心。治大國如烹小獻。用力過猛,八成是亢龍有悔。

不管如何,他這一路終究是順利的走下來:將淅哥兒推上皇位。心中的重石,移開!一片輕鬆!京中諸事畢,他該去為山長、葉先生、大師兄抬棺下葬,重建聞道書院。

中國之文明,篳路藍縷,薪火傳承。為往聖繼絕學!他不會讓書院消失。那是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的心血。

賈環帶著親衛走下丹陛。錢槐青衣小帽,快步小跑的跟著,笑的近乎諂媚,道:“三爺,三爺,我們現在去哪裡?”

“回府!”

第952章 餘波(上)

三月二十四日的上午,新帝登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京城。辭官出皇極殿的官員,扶雍治皇帝靈柩到乾清宮後退出來的官員。紛紛將消息帶出。

各衙門外的八字牆外的閒人們,聽裡頭吏員傳出來的消息,興奮的議論。棋盤街的成豐茶館中,各路報紙的記者、編輯們肆意的點評。崇文門外的集市裡,商鋪的掌櫃們,客商們,都在說著。晉商、徽商等各商人的會館中,商人們緊急的商談著。

整個京城,仿佛沸騰起來!

隨後,在臨近中午時分,最新的消息再次傳出來。燕王寧淅,現在可以改叫永興天子,擢左都禦史齊馳為東閣大學士,入值軍機處,預機務。

稍後,永興天子聖旨下發至朝廷各衙門:加封百官,犒賞軍隊,大赦天下!以示新帝登基恩德。

同時,朝廷嚴令各地兵馬非調令不得擅動,地方保持安定。朝廷的公文通過急遞鋪,明發天下。

寧淅現在還沒有學會做一個皇帝,但齊總督可是老官僚。諳熟各種政治慣例。如何處理當下的事務,先後秩序,輕重急緩,他心中有數。

這些消息,組合成一道道的浪潮,衝刷著京城中的人心。同時,輿論湧動。真理報,並京城日報,大周日報等報紙,在下午時發行今天的報紙,向京城的百姓,北直隸地區,天下介紹新帝登基的消息、情況。

所有的報紙都等到此時,自然是因為賈環提前給真理報主編周慎行打了招呼,報紙行業都等著的。這些報紙上的通稿怎麼寫的,不問可知:在勝利、團結、奮進、和諧的氛圍中,群臣擁立燕王!

……

……

武英殿的偏殿,一間小房間中,被關押在此兩日的漢王長子寧鍍。吃過午飯,聚精會神的聽著門口看守他的兩名疏勒軍的議論聲。他的消息非常閉塞。

疏勒軍,這是賈環征戰西域的核心班底。就像項羽的八千子弟兵。他們的外貌帶著明顯的異域特征。很容易辨認。但,俱是漢服,漢語,漢禮。

門左側的士卒笑著道:“新帝登基,朝廷的賞賜下來,才多少?還不如使君的賞賜多。就是官升一級好啊。我都是校尉。”

另一人道:“叫我說,使君就是對那些讀書官兒太客氣。看報紙上罵的詞兒!早該定下來。若使君調我們去皇極殿,娘的,看誰敢罵?”

賈環二十二日在皇極殿外,言明可在報紙上辯論,還真有官員在報紙上撰文罵賈環。當然,官方報紙真理報並沒有刊登。

寧鍍微微一愣,忍不住問道:“兩位小哥,新帝是誰?”他四十多歲的人,這兩天沒少吃苦頭:被毆打。說話很客氣。至於他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

寧鍍期盼又緊張的看著門口的士兵。若登基的是宋王或者楚王,那他要將這兩日受到屈辱,百倍的還給賈環那個賊子!

一人曬笑道:“咱們使君,何時失敗過?當然是使君的徒弟燕王登基。”

寧鍍腦子“嗡”了一下,方才的緊張情緒,全部湧上頭。這……不可能吧?如果燕王登基,賈環會怎麼做?想到這裡,寧鍍的身體微微發抖著。

賈環除了殺害雍治天子外,抄沒了華、宋、魏其候、烏四府。報複手段非常酷烈!漢王府……

……

……

午後柔和的春光,照射在賈府的園林中。茂密的榕樹下,光影斑駁。

賈環和黛玉一起走在大觀園幽靜的園林中,紫鵑、襲人兩個跟著後麵。賈府前院裡的熱鬨隱隱傳來。燕王登基為帝,賈府上上下下都非常的興奮。

以三爺和燕王的師生關係,賈府的底牌簡直比貴妃得寵時還強啊!看看午後,京中各世家、勳貴來送禮的有多少人?門庭若市!

到西角門處,賈環微笑著將黛玉頭上的樹葉拿下來,道:“顰兒,沒事的。”兩人剛從林蔭小路插過來。樹葉在春風中飄落。林妹妹一襲青裙,身段婀娜,精致的瓜子臉上帶著一抹輕紅。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他上午回府,中午和妻妾們一起吃的飯。正在午後一起閒聊著消食時,賈政突然派人請他到前頭去接新帝口諭。林妹妹一路將他送到這裡來。

這些兩三天的功夫,寶姐姐,林妹妹她們數次經受驚嚇。他在二十二日後遭遇到兩次刺殺。期間,他回來過。他又不是大禹。但她們還是擔心啊!

黛玉由著賈環拈掉她發絲上的樹葉,細聲道:“環哥,我知道。你快去快回。我和寶姐姐準備晚上你說那什麼撈子自助餐。”她不想外出。

賈環笑著點點頭。

……

……

賈環和黛玉並兩個俏丫鬟道彆,到榮禧堂中。小太監馮瑾親自過來傳口諭:寧淅和齊總督等人在乾清宮南書房談完,駕臨武英殿中,想見他一麵。

馮公公說完,就到榮禧堂外頭去等著。他的乾爹袁公公已經獲封宮殿監督領侍銜。即太監總管。為永興天子大伴。但,他如何敢在賈環麵前拿架子擺譜?

賈政頭戴進賢觀,白色儒服,為雍治皇帝帶著孝。站在榮禧堂中,看著自己的庶子賈環:二十一歲,嘴角留著青蔥的短須,穿著華貴的水藍色絲綢長衫,頭戴唐巾。

“唉……”賈政仰天長歎,“環哥兒,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還能說什麼?

站在祖宗們掙下來的榮耀麵前:榮禧堂的門匾是皇帝親書的“書賜榮國公賈源”。對聯是東安郡王穆蒔寫的。和賈環此時相比,這些又算什麼?

他這個兒子,已經站到賈府有史以來的最頂峰,遠超賈氏諸位祖宗!

他二十二日上午到皇極殿中祭拜雍治皇帝後,這些天一直在家中。當然,他的消息並不閉塞。賈環今日在群臣麵前表態致仕。但,不誇張的說:他是京城中最有權勢的人!否則,現在家裡的門檻為何快要被踏破?

賈環拱手一禮,道:“父親,我知道。”悟空,升龍都結束了。他心裡很放鬆。但,接下來的政治安排,他心中有數。

……

……

午後三四點許,武英殿中,略顯忙碌。書吏們來來往往,處理著各種文書,語速飛快的說著話,無視殿中坐著等候的永興天子寧淅。實在是比較忙。

當日,魏其候傳令順天巡撫,保定巡撫率軍勤王。兩位巡撫在今日帶著約五千軍隊抵達。但,給張四水在京城外攔著。等搞清楚京城裡的情況後,兩人立即上書請罪。

武英殿這裡安排的是那五千軍隊的後勤保障。同時,他們還在準備著西域軍的賞賜統計、下發。羅向陽,紀澄等人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喬如鬆病倒回府。

寧淅坐在東側的屏風旁喝著茶,目光落在大殿門口。他在等先生來,好討個主意。這半日,他當皇帝當的心裡很沒底。

寧淅等了約一個小時,賈環才抵達。隨後,賈環,寧淅,羅向陽、紀澄到偏殿裡的小廳中說話。

喝著茶,寧淅求教道:“先生,今日齊大學士的提議,我全部都答應。這會不會不好?”語氣忐忑。

他隻是中人之姿。但,賈環教過他《明史》,他知道這樣為天子肯定是不合格。假設齊馳糊弄他呢?

賈環一聽就懂,指著羅向陽、紀澄道:“子文,這兩位翰林,可加南書房行走,備你日常谘詢。”

軍機處為內閣。有票擬的權力。天下大事,悉決於天子。天子有批紅權。隻是,周朝沒有司禮監,但可以假南書房之名,幫助寧淅掌握批紅權。

他現在和齊總督是實際上的盟友。但,形勢、主要矛盾,總是在不斷變化的。政治,從來都不能靠人情,來維持均衡。而是要有相應的製衡。

第953章 餘波(中)

寧淅早在雍治十三年時便在賈環門下求學。那是八年前的舊事。賈環的同學,他基本都認識。

雍治十五年春,賈皇子、周貴妃死去,賈環自江南回京,至冬日,在武英殿中掀翻劉國忠等人。

賈環自皇城中出來,在西華門外,寧淅在他馬前彎腰行禮,哽咽的大聲道:“學生為先生賀!”

當是時,賈環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燕王在馬前行禮。午後的陽光,在冬日的寒風裡,沁染著這幅畫卷,人影在地。

在六年前,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幕的意義!若是現在再回首那一幕呢?

隨後,寧淅、寧澄、蜀王跟著賈環回府。賈環在府中設宴招待等在府中的書院同學。

計有大師兄公孫亮、龐澤、羅君子、喬如鬆、劉國山、柳逸塵、秦弘圖、張四水、姚維、都弘、駱講郎、紀澄。

賈環給寧淅、寧澄兩個弟子介紹道:“諸君子皆高才雅士,子文可多親近。”寧淅一一記著、敬酒。

……

……

羅向陽、紀澄和寧淅有這樣的淵源,在此時,就顯得難能可貴。賈環的推薦,是題中應有之意。他在政治上,肯定更加信任書院的同學!

紀澄心中閃過興奮的情緒。但很好的克製住。他明白院首這樣安排的含義。

天子以內閣為政事助手。但宰輔們和天子在政事上的看法,未必一致。所以,明王朝的皇權延伸是:太監、錦衣衛。其中司禮監掌握著批紅,權重一時。司禮監稟筆太監號稱內相。

本朝無內監參與政治。他們入南書房,協助永興天子處理政務。大致上,便是如明朝司禮監的角色。想到這裡,心裡怪怪的。

寧淅聞言,起身,客氣的道:“還請兩位翰林幫助……朕。”他一身精美的白色龍袍,帶著孝。雖然距離他登基不過數個時辰,而在此之前,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親王,二十歲的文弱青年,賈環的弟子。但,他終究是周帝國的天子!

以天子之尊,如此禮儀相請,非常令人受用的。

紀澄站起來,躬身行禮,道:“臣敢不儘心竭力?”有淵源是一方麵,君臣之禮不可廢。

羅向陽並沒有答應,起身回一禮,對賈環道:“子玉,大師兄去後,書院在學術上再無領頭人。我這幾日在武英殿這裡,深感自己並非治政長才。我打算回妙峰山下重建書院。”

這幾日,處理問題,實際上是紀伯言為主。他於功名利祿看得淡了。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就是死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連子玉都差點死掉。

新帝登基,朝局不鬥,怎麼可能?按照子玉的估計,很快就出兵平叛。否則,為何他們這裡在加急下發對耀武營士卒們的獎賞?但,他對這些鬥爭,感到厭倦。

賈環看著羅君子,微微有些驚訝。心中輕鬆的情緒收起來。微微沉吟一會,道:“好。”

寧淅登基為帝。他的重擔都卸去。剩下的是政治清算、政治安排。他需要推書院的同學走上前台。但,羅君子不願意,他尊重羅君子的選擇。

二十八歲的羅君子,依舊是小胖子模樣。已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娶惜春三年,至今未曾納妾。此時,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讀書人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他選的是立言。

書院的重建工作,正在籌備。二十二日,他取得順天府府衙的控製權後,因各種官司入獄的姚維、都弘就被釋放,重新操持鹹亨商行。牆倒眾人推。那些趁著書院倒黴,發起訴訟,狀告鹹亨商行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書院的重建,資金會走鹹亨商行的賬目。資金來源,他會出。

寧淅神情微微遺憾。武英殿這裡近百人高效的運轉,是由羅翰林主持的。這是一個很有才乾的人。聞道書院,幾個能獨擋一麵的人中便有他。

羅向陽感受到寧淅的目光,笑一笑,得體的道:“請陛下恕我無禮。陛下禮賢下士,性情謙和,將來必能仁澤天下。”賈環教出來的學生,定然不會如同雍治皇帝那樣倒行逆施。

寧淅心中感慨,伸手示意,道:“無妨。”

事情談完,賈環見寧淅欲言又止,莞爾一笑,道:“子文跟我一起去外麵走走吧。”

……

……

將要傍晚。澄淨的藍天中,柔和的春日斜斜下墜。賈環帶著寧淅在西門城樓上遠眺著西苑,京師。

袁太監等二十幾個太監都等在城樓下。駐守的將校過來行禮後,遠遠的退開。

堅固的石條砌成垛口,胸牆,帶著些許的滄桑感。賈環看著天際邊的紅日。重重的殿宇,和皇城外密密麻麻的屋頂、簷角,蔓延在視線中。

寧淅仰視著賈環的側臉,忍不住道:“先生,你還記得你教我明史時我說的話嗎?若我為天子,必拜先生為相,治理萬民,澤被黎庶!”

先生有治國之才,經天緯地之能。若執政,必將再現盛世。先生那一身經世濟國的本事,以他的資質,學到兩成就算不錯。可是,現在先生卻被百官逼的致仕!他心中強烈的希望先生能出來做事。

賈環輕拍著城牆,微笑著道:“子文,你現在是皇帝了,要自稱朕。”輕飄飄的將話題岔開。寧淅有這份心就好。他不可能違背當眾許下的政治諾言。

寧淅情感誠摯的道:“我在先生麵前不是皇帝。我永遠都是先生的弟子。”

賈環心中很欣慰。溫聲道:“齊大帥是國朝名臣,他也能讓國家的情況變得好起來。子文,學著做一個好皇帝。另外,在宮中要照顧好自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寧淅低頭,眼睛微紅,“嗯。”

賈環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天際邊的晚霞絢爛,美不勝收!火紅的雲朵,如同烈火在熊熊燃燒!京中新的秩序,正在這烈火中徐徐誕生。

……

……

賈環和寧淅的談話,師生相得,非常融洽。在夜間時,和齊馳的談話,又是另外一種情形。

京中的夜間依舊在執行宵禁。每晚七點半就開始執行。賈環在家中和妻妾們一起吃過晚飯,閒話著。然後,於夜裡去小時雍坊拜訪齊大學士。

第954章 餘波(下)

東閣大學士齊馳的書房布置的精美,陳設雅致。書櫥、字畫、座椅,案幾排開。充滿著儒家文臣風格。夜裡的微風,從書房的窗口吹進來。園林幽靜。

賈環被老仆帶進來後,齊馳一身淺灰長衫,從書桌後走出來,看著賈環年輕的臉龐,齊總督一聲長歎,“唉……”感慨難言。

二十二日的清晨,賈環來見他,兩人談了許久,關於如何收拾朝局。而現在是兩天後,新帝登基,大局已定!如此大的政治風暴,總算是將趨於平靜!

賈環微笑著,拱手一禮,道:“見過大帥。”

他倒沒有太多的感慨。他一直在執行他的目標。弑君,是早定好的。推燕王亦是他所想的。包括此刻和齊大帥談善後、談國事。他的心態是重壓釋放後的輕鬆。

齊馳伸手示意賈環落座,待老仆送上茶後,歎道:“子玉,若是今日在皇極殿中,百官不答應,或者廷推出的不是燕王……”後果是什麼,齊馳沒再說,勝利者不需要指責。道:“想想就令人感慨啊!”

他心中的感慨,既是感慨京中局勢的變化,亦有對個人際遇的感慨。雍治皇帝對他的安排,明顯是留給下一任天子使用。而在永興朝,他是獨相!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他同樣有他的政治抱負、理想!江山畫圖,現在就擺在他麵前。

賈環笑一笑,喝口茶。齊大帥肯定不知道有一種投票辦法,叫做:不選出想要的人選,不許散會。當年袁世凱,孫中山選大總統,都是這麼乾的。

齊馳看一看賈環,道:“子玉,你現在什麼打算?”

賈環當眾承諾在永興朝不出仕。永興天子今年不過二十歲。就算短命,至少也有二十年吧!賈環二十年不出仕,篡位那肯定不用想。在朝堂的江湖上,永遠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賈環知道齊總督問的是什麼意思,早有腹案,闡述道:“治政之事,以大帥為主。我不會過問。但,軍隊現在迫切需要做些變革,早日推行燧發槍戰術。”又笑著道:“待時局穩定後,我會閒居。屆時,看大帥在朝堂上弄潮。”

他決定重啟南書房,調紀澄進南書房作為製衡的存在。但,這隻是未雨綢繆。齊總督執政,他當然不會拖後腿。他和齊總督沒到要鬥爭的份上。

齊馳笑著伸手虛點賈環,“你啊,總想著偷懶!”朝堂巨頭,三言兩語間將權力界限劃分清楚。問道:“沈於喬和張伯仁的位置,你怎麼考慮的?”

賈環道:“京營節度使、九門提督。”

齊馳緩緩的點點頭。

……

……

三月二十五日早上八點,永興天子寧淅在乾清宮南書房召集朝臣們議事。計有14人。

分彆為:東閣大學士齊馳、六部尚書(以工部左侍郎楊建天掌部事),北靜王、成國公,禮部右侍郎胡璁,翰林院掌院學士蕭丕,左庶子蔡宜,翰林檢討紀澄,國子監祭酒魏源質。

至中午時分,一道道的聖旨不斷的下發。震動朝堂。每隔小半個時辰,便有一道聖旨送到六科,隨即副署、下發。一直持續到傍晚議事結束。

調禮部尚書曾縉為左都禦史,升工部左侍郎楊建天為工部尚書,禮部右侍郎胡璁為禮部尚書。加左庶子蔡宜,翰林檢討紀澄為南書房行走,隨侍天子左右,以備谘詢。

升魏源質為翰林侍讀學士,禮部侍郎。起複榮國公賈政為通政使。擢升通政司右參議,真理報主編周慎行為國子監祭酒。

封賞帝師、西域布政司左參議賈環為翰林侍讀學士(從五品)。從四品的參議到翰林侍讀學士,品級下降,但絕對是升官。同意賈環上書請求致仕的奏章。

拒絕衛大學士“乞骸骨”的上書。當然,這是形式主義。以文華殿大學士衛弘的聲望、功勞,來回的奏章,至少得十二次以上,才有可能批複。

任命五軍都督府同知,新城王沈澄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北靜王為右都督。成國公為都督同知。

任命國朝名將,驃騎將軍沈遷為京營節度使,節製京營。加封賈探春為一品誥命夫人。任命西域守備司疏勒鎮團練判官張四水為九門提督,節製京中衛所軍。

任命西域守備司主薄曾季高為河中總督,節製諸將,全權負責對波斯作戰。

於京營大營中設講武堂。選調天下的校尉、將軍入講武堂學習。講習軍中新戰術,新思想。於國子監中設學習班,“提高”朝中官員們的政治修養。以國子監祭酒負責。

任命錦衣衛千戶張輅為錦衣衛指揮使。

接受內務府總管吳王辭官的奏章。以其子、越國公寧澄為內務府總管。封親王爵,號越王。於宮中,內務府外設少府,管理天子內帑,以永清公主寧瀟為少府令。加封為長公主。

尊楊皇後為皇太後,尊賈貴妃為皇太妃,追諡永興帝生母已故的周貴妃為慈聖皇太後。

封燕王妃甄禕為皇後,封嫡長子寧炎為秦王。此時,小名七月的寧炎才兩歲多。

……

……

這一連串的封賞,有的是酬功。有的是用人,有的是穩定朝堂局麵。有的天子的內務、家務。還有對百官、武將們的封賞,不必贅述!

人事議題能這麼快就議定,自是因為昨天晚上賈環和齊馳都已經談好。賈環昨晚淩晨兩點才坐馬車回賈府。

在這樣密集的聖旨浪潮中,有兩件大案,比較引人矚目。

其一,在君臣奏對時,戶部尚書趙鶴齡率先上奏:“漢王府意圖毒害聖上。罪大惡極。臣請聖上明詔處置。”

其二,新任禮部尚書胡璁請求重議聞道書院案。張安博,葉鴻雲,公孫亮等人都是死於此案。當日定罪,聞道書院詆毀天子、心懷怨懟,查證的實據過於牽強,難以服眾。

而很明顯,這是賈環操縱的翻案!這意味著,已經辭官的華、宋兩係官員,隻要沾著這件案子,就彆想平安的出京城。

比如:大理寺卿李康適,刑部侍郎袁壕,施世俊,兵部魯侍郎等人。還有身在“學習班”中學習的繁禦史等人。

……

……

黑暗,似乎從未消失一般。寧鍍摸著牆上的刻痕,十四天的時間過去。

自三月二十五日,漢王府謀逆案爆發以來,關押在武英殿中的漢王長子、鎮國公寧鍍就被轉移到錦衣衛的鎮撫司地牢中。

武英殿裡的羅君子等人,則是將團隊轉移到五軍都督府。兩個都督都是自己人:新城王沈澄、北靜王。

“咣當!”

地牢的門打開,一名錦衣衛校尉出現在門口,道:“寧鍍,走吧!該上路了。”

寧鍍仿佛明白什麼,癱軟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不……毒殺天子,不管我的事啊!是刑部侍郎施世俊主謀啊!”

錦衣衛校尉譏笑道:“現在說這些有用?聽說你當日在皇極殿中鼓噪著要殺賈學士。嗬嗬。”

牢門打開,又關上。黑暗裡的燈籠,慢慢的走遠。

……

……

而此時,賈環正帶著家人,前往東莊鎮。田野裡,金黃的油菜花盛開。藍藍的天,綠的樹木、清澈的池塘,小河。京西初夏的風光如同美麗的畫卷舒展。

第955章 重建書院(上)

從京城正西的金光門出來,初夏時,迤邐的田園風光如畫:牧童騎黃牛,籬笆牆,彩蝶飛菜花。而往西行四十裡,妙峰山上更是風景如畫。人如在畫中遊。

帶著車轍印的黃土官道上,數倆馬車在百餘名騎兵的簇擁下,靠右行駛,勻速往東莊鎮而去。

正是賈環一行!以賈環此時的地位,不可能再輕車簡行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中,有矮榻、桌椅。矮榻上鋪著涼席,小桌。陳列著瓜果、清冽的美酒、精巧可口的糕點。

賈環將清麗高挑的林芝韻擁在懷中,幽香縈繞在鼻間,他微微有些出神。

林芝韻一身水粉色長裙,白雪般柔嫩的肌膚,身姿曲線玲瓏,隆胸蜂腰,恬然自若的禦姐。二十八歲的韻兒,風情如畫。她仰著頭,清澈的明眸落在賈環臉龐上,輕輕的一笑,依偎在丈夫胸口。

賈環是在想昨日的事:跋忽勒思鄉情切,於昨日向他辭行,西返萬裡之外的吐火羅月氏國。他在起兵前和跋忽勒有約定,兵變成功,任其離開。現在是兌現諾言時。

封承信校尉,錦衣衛百戶(正六品)。允許其子世襲一代。賞銀元五萬。

賈環對手下的人還是非常不錯的。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彆說在月氏國內,就是在中原地方上,也是無人敢欺負!錦衣衛凶名赫赫。足可保他的家業、族人。

根據京中報紙上的報道:雍治二十一年,米價為十元一石。京師城外的六口之家,正常情況下,一年用度約為500元。五萬元算是一筆巨款。

跋忽勒思鄉,那他回東朱行鎮算不算回鄉呢?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的頭七,他都未回。及至此時,他是第一次回書院,到山長他們靈前祭拜。

他帶著朝廷給山長的諡號,以及重開書院的許可!他此時的心情,有輕鬆,釋然,懷念,感慨、沉痛!

那親眼目睹著師友被殺的巨大痛楚,隨著他轟殺雍治皇帝而得到釋放,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些許。但他的心中,依舊有些餘波在。

身姿嬌小卻身段比例極佳的雨兒坐在矮榻邊,輕聲哼著小調,兩隻腳輕輕的晃動著。她時年二十四歲,一襲藕荷色的裙子,雪峰將裙子襯出美妙的曲線。正當韶華,美麗精致。

雨兒見賈環走神,微微撅嘴,嗔道:“爺,你抱著我家姑娘,都能走神啊?她不漂亮嗎?”

賈環回過神,並沒有將心中的情緒帶出來。笑一笑,道:“雨兒,我想事情在啊。”

林芝韻抬頭,清聲問道:“什麼事情?是京中的事情嗎?”京中報紙早刊登出來:楚王於嶺南起兵造反,正在組織軍隊北上。而更甚者,遼東總兵祈夏擁四萬精銳邊軍在遼東誓師,拒不承認永興皇帝,在遼東割據。

賈環輕撫著她絕美無瑕的臉蛋,容顏清麗,道:“韻兒,還記得雍治九年在東莊鎮上布匹店裡的事嗎?”京中的事,他沒管。耀武營參將楊紀已經南下平叛。張四水則是北出山海關,攻打遼東。這些都是必勝的戰役。

林芝韻聞言,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摟著丈夫,柔聲安慰他:“相公,都過去了啊。”她知道,相公是想起公孫師兄。那一日,她故意化妝,嚇退追求她的公孫亮。

雨兒則是一臉的好奇。當時韻兒的丫鬟是她二哥現在的妾室舒兒。

在這追憶十幾年前青澀、美好時光的氛圍中,馬車勻速的前行著。在地平線儘頭,京城漸漸的消失不見!而鬱鬱蔥蔥的妙峰山在望。

書院,快要到了。

……

……

“啾啾!啾啾!”

距離吳王府不遠的長公主府中,府後的花園,草木茂盛。在初夏的上午,花園中幽靜涼爽。

偏西的小山坡上的小亭中,一身淺藍色宮裝的寧瀟正招待著來訪的蜀王寧恪。石桌上擺著一壺高度白酒,賈府出產的精品:太禧白。行銷天下。

清冽的冷盤陳列:涼拌皮蛋,開胃小黃瓜、糖漬西紅柿、醬牛肉,冷豆腐。

紫兒和紀婉兒在一旁侍奉著。

容貌妍麗的紀小娘子俏臉上帶著憂傷、悲痛。不久前傳來消息,她父親病死於敦煌。如她所想的,賈環兵變成功後,果然立即派人前往西域開釋她父親。三月二十五日就頒布聖旨。同時的,還有任命閩黨的二號人物,在西域擔任提學大宗師的師汪璘為西域左布政使。

但,誰想得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哧溜……”蜀王一口飲儘杯中的白酒,低著頭,半晌才抬頭,痛苦而迷茫的道:“瀟妹,如今嶺南、遼東起事,你說賈環有沒有可能失勢?”

這些天,雍王死後,母後在慈寧宮中整日以淚洗麵。他親眼目睹著母後的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他心中的痛苦、憤恨,不好在秀兒麵前說。隻能到瀟妹這裡謀一醉!

站在他的角度,他多麼的恨賈環啊!但,他妻子是沈遷的妹妹。若是賈環死,沈遷必定是會死的。他不想秀兒傷心,所以問的是賈環有沒有可能失勢。

或許,若能讓賈環夾著尾巴做人,可以舒緩他心中的情緒。

寧瀟看著昔日英俊瀟灑的寧恪意氣消沉,輕歎口氣,道:“九哥,遼東雖然割據,但大周定鼎一百多年,人心向周。祈夏不認寧氏天子,有多少人會追隨他?樹一杆複仇的大旗,作用有限。”

她願意安慰九哥,但不想騙他。

蜀王道:“那楚王哪裡呢?他可是天子嫡子。”

寧瀟搖搖頭,“九哥,你知道嗎?楚王造反,是派去嶺南抓他的兩名錦衣衛校尉誤導的。他們得到的‘內部消息’是燕王即將登基。他們是偏向於楚王的立場。九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賈先生想楚王死。”

漢朝,諸大臣誅殺呂氏,派人請代王(漢文帝)入長安繼位。代王躊躇不敢行。為什麼?誰知道是不是騙到京中被殺?京中確實有人給楚王送信請他立即來京爭奪帝位。但,消息衝突了。

皇子,如何才能必死?唯有謀逆。若是楚王孤身入京師,京中政壇肯定不會如此時有秩序。

蜀王驚訝的看著寧瀟。這事,他第一次聽說。

寧瀟輕輕的點頭,道:“澄弟親耳聽賈先生說的。”在新帝登基後,有兩地反叛。賈先生卻在這時去東莊鎮給師友安葬,重建書院。自是有原因。在政治上的謀略,賈環每每出人意料。

“瀟妹,你知道嗎?寧淅日後肯定會尊賈太妃為皇太後。母後她……”蜀王痛苦的再喝一杯,不死心的道:“京中的政局,有沒有可能反複?”

第956章 重建書院(中)

蜀王寧恪的問題,令在一旁侍立的紀婉兒心中非常不滿。若非,執掌權力的都是些不講道理的人,她父母、家庭、兄弟姐妹,親人何以流放、自殺。

而賈環握有大權,會想著解除她父親的窘境。如今,聞道書院案都翻過來,她父親的案子會遠嗎?但,人都死了啊。

楊皇後暗害賈皇子,被賈環殺掉她兒子,是咎由自取。她當日得天子寵愛,怎麼不見得放賈皇子一馬?

寧瀟沉吟著,拿起酒杯,寬大的宮裝袖口垂下,倍添她的貴女風姿,小口抿著柔和的白酒,沒回答。

賈先生和九哥的恩怨,她無法去選邊站。她保持中立。她實在不想再打擊九哥。

朝局反複?以她看來,基本不大可能。

或許,朝中有些人會有想法。畢竟,賈環不再出仕。時間往後推三五年,軍權僅僅依靠沈遷、張四水、北靜王等人,控製得住嗎?

賈先生給出的答案是:講武堂。

寧瀟雖然不知道後世裡的黃埔軍校的典故,但以她的政治水平,自是能看出來賈環設講武堂的用意。國朝未來的將校,全部將出自講武堂。而且,將作為一種重要的資曆。作為籌備者,賈環一定會在其中任職。

寧恪注目著美麗的瀟公主,見她不回答,便知道答案。“唉……”寧恪長長的歎一口氣,借酒澆愁。酒入愁腸,沒多久便醉倒。

寧瀟苦笑著搖搖頭,派仆婦將寧恪送到公主府前院裡的客房裡休息。她則是帶著丫鬟們回書房中。管理天子內帑的少府草創,她還沒有打開局麵!

“你們在外頭候著吧。本宮一個人靜一靜。”寧瀟吩咐丫鬟們一聲,到書桌後坐下。酒後的微醺,令她明麗的臉蛋上帶著微紅。微有些燥熱的初夏陽光,透窗而來。

寧瀟大致能知道賈環的意思:在朝堂上照看寧淅、寧澄。澄弟為內務府總管,在朝堂上可以代表皇族參與議事。政治上的事,需要她來把關。

她這個正三品的少府令,可以自由的出入宮禁。

她和賈先生自他政變後,就再沒有見過麵。但她知道他的想法。就像他為她的婚姻所做的!駙馬都尉傅正蒙死在華府上。據悉,傅正蒙上了疏勒軍的必殺名單。有些事,不言自明。

她那悲劇式的婚姻,她曾以為將是她一生的桎梏,由此而打碎、終結!

她想和賈先生見一麵,聊一聊:婚姻,少府,朝堂、講武堂、學習班。不知道他幾時重建完聞道書院,自東莊鎮而回?

在這窗明幾亮,帶著初夏氣息的華美書房中,一身淺藍色宮裝的瀟公主,高挑而明豔,托腮而遐思,如同盛開的月季花。

月季是花中皇後。

……

……

東莊鎮位於京西四十裡。北倚妙峰山,東走劉家灣、龍泉鎮、臥牛鎮、香山便可至京師。往西,蜿蜒的山路深處是靈山、百花山。往南是順天府下轄的良鄉縣、涿州地區。地勢相對平坦。

曾幾何時,教育興鎮的東莊鎮被譽為京西山陵中的明珠。然而,在雍治二十一年二月底,天子派錦衣衛查封聞道書院,師生四散。東莊鎮就此衰落。

四月中旬,賈環帶著妾室林芝韻,回到東莊鎮。這是他四個月以來,第一次回書院。上一次,還是過年時,他來給葉先生他們拜年。而今,性情溫和的葉先生已死去。

東莊鎮的格局三縱三橫,以一條書院大道直通聞道書院的正大門。鎮中心便是書院大道和橫街相交的位置。十字路口有著鎮上唯一的一棟高檔酒樓:書生食府。

賈環抵達時,羅向陽帶著姚煒、都弘等書院弟子六十多人,在此十字路口迎著,“見過賈學士!”

“見過院首!”

賈環自馬車中下來,除羅向陽外,眾人紛紛向賈環躬身行禮。在冷清的街道上,場麵頗有些壯觀。他們今日是來迎接聞道書院的領袖、旗幟人物。

大學士宋溥誣陷聞道書院,說書院裡教授的是不忠君的內容。但,還真不是。而賈環作為書院現在的領袖,他弑君之事,在書院內部有不小的爭議!

但,葉先生、大師兄等人在書院內部威望很高。就這樣被雍治皇帝殺掉,書院弟子大部分人並不讚成愚忠。而且,現在畢竟是寧氏血脈的永興天子在位!

書院的風波這才消弭於無形。但,京師士林中,賈環的名聲並不好。這種壞名聲,甚至會連累到書院。

兩種稱呼在街道中響起,參差不齊。

賈環致仕前,以帝師的身份加官翰林侍讀學士(從五品)。京中權力場中人通常稱呼他為:賈學士。

翰林侍讀學士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之下的官職。設兩人。這個位置的翰林,通常不是日講官,就是兼任六部侍郎。現任的掌院學士蕭丕就是如此。

而喊賈環“院首”的人,則是當年書院的老弟子。

初夏時,大街上的酒樓、食檔、商鋪、茶樓、磚窯、保安處、各種商行人流稀少。賈環在臨近正午的陽光中,拱手回禮,道:“見過諸位賢生。”

羅向陽微笑著道:“子玉,書院的案子翻過來後。我們都等著你來書院。請!”

羅向陽自打在武英殿中在永興天子麵前辭官後,他帶著團隊在五軍都督府又忙碌了六七天,這才回到書院中主持大局。駱先生正累的夠嗆。

賈環笑著點一點頭,“請!”他知道羅君子這話的意思。山長的諡號,等著他爭取。否則,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如何下葬?其次,書院的重建,需要他來定下章程。

……

……

馬車之中,林芝韻透過精美車簾,看著自家相公在書院,在東莊鎮受到尊敬、歡迎,禁不住自豪的輕笑,道:“雨兒,我們走吧。相公他有事。”

車隊徐徐的往北前坊賈環所有的四合院而去。

書院的眾人,則是一路寒暄中,順著二裡長的書院大街,走到聞道書院正門下的台階前。

此時,曾經豎立的書院大門早就被推到,剩餘的是一片廢墟,有些磚石、木料殘留。而大門裡頭,曾經承載著一眾同學記憶的青雲院、“知之”講堂,都隻剩下坍塌的殘垣斷壁。

那幽雅的院落,寬敞的講堂,雅致的走廊、屋簷,整潔的寢舍,青石路麵、台階、廊柱,都隨風而逝!永遠的記憶,就隻能留在記憶中。

明倫堂的舊址上,搭建著靈棚!白色的招魂幡,在初夏正午的陽光中,頗為刺眼!

賈環穿著水藍色的長衫,站在這台階下,給眾人簇擁著,停步不前,他的思緒,早飄回他求學的歲月!

他的一切,始於書院!他是從這裡,跳出賈府那狹小的天地,認識諄諄教導他的師長們,認識品性各異,傑出的同學們!他從這裡,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

他必將重建書院!

第957章 重建書院(下)

拾級而上。

賈環走在台階上,一步一步。

他想起當日他往返書院、賈府之間的時刻。每一次回賈府他的處境就會改善。

想起他和大師兄、山長一起去參加龍江先生的文會。

想起那日在水災時,他拉著韓秀才跑上書院。想起小舅子林心遠撲出來大哭,想起大師兄擔憂的趕出來。

想起滔天的水災退去,他和同學,師友們一起走下來,迎接著運糧回來的喬如鬆、張四水他們。

走在這熟悉的台階上,再回首,已是十三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山長,我回來了。

……

……

四月中旬,彙聚在聞道書院這裡的學生有八十多人。大部分人都跟著羅向陽去東莊鎮中迎接賈環。這時,都聞訊出來,由駱宏領著,在書院廢墟般的正門前,迎著賈環。

賈環躬身行禮,“駱先生好。”

駱宏兩眼微紅,忍著心中的情緒,快步上前兩步,扶著賈環的手臂,感慨的道:“子玉,辛苦了。”

駱宏當年在賈環求學時,以毒舌而著稱,時常諷刺學生。再他跟著韓秀才鬨事被禁止科舉後,收斂了脾氣,在賈府教授蒙童。

三月十四日,獄中文會後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上刑場時他失聲痛哭,不敢去西市觀看。

此時,再見賈環,千言萬語,彙聚在此,是三個字!他知道賈環為山長、葉文台,公孫文約他們,為書院所做的事情。走的是非常艱險的道路,如同華山險道。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賈環心中感慨難言,抿抿嘴,道:“駱先生亦是。我已拿到聖旨,山長諡:文忠。書院解封!葉先生蔭一子入國子監。江、吳兩位先生,亦是如此。追封大師兄的遺孀為六品誥命夫人。聖旨不日就到!”

人群中響起一陣陣釋然、低沉的歡呼聲。眾人紛紛出聲、議論著,表達欣喜之情:“好!”“謝院首。”“理當如此!”這是官方對山長,對書院的結論。這意味著書院的名譽恢複,可以繼續創辦。

眾人的聲音回蕩在略顯空曠、寂靜的山坡上,回蕩在夷為平地、魄羅的書院中。回蕩在這寂寥、衰敗的小鎮中。但,於此時,在這山門前,仿佛有某種東西在蘇醒!

這精氣神,是賈環雍治九年水災後,與書院的師友、眾同學,走下台階,所吟誦的那半闕: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駱宏欣慰的點頭,“好。”

諡號,是一個人的蓋棺論定。大明會典曾對諡號做了明確的規定。以“文”字為第一字的諡號,等級最高的是文正。其次分彆為:文貞、文成、文忠、文獻等。

周隨明製。這是一個美諡。山長是國之諫臣。對國家、百姓的忠誠,可昭日月。死於勸諫。若非賈環起兵成功,多半是要諡一個帶著同情色彩的:湣。

這時,其餘眾人亦是過來見禮。羅向陽介紹著山長的幼子張承前等直係家屬。

賈環肅穆的,一一回應,在眾同學、書院子弟的陪同下,走進靈堂中,為師友們上這遲到的三炷香。

……

……

初夏的深夜裡,明倫堂側後方的一排臨時修建的紅磚瓦屋中,燈火點點。蛙鳴蟲吟。隨著賈環掌握京中大權。其標誌性的事件便是:燕王登基!書院這裡的條件迅速的被改善。

想要討好賈環的權貴們,不夠資格拜訪賈環的,往書院捐贈大量的銀元、物資。因時間還短,兼之書院規劃未確定。並未大規模興建土木。

距離明倫堂最近的瓦屋中,羅向陽、駱宏、姚維、都弘並四五個書院晚輩弟子在這裡。

今日賈環帶來確切的消息,那山長他們的安葬、重建書院的事宜就將著手準備。

安葬事宜,至此時,基本有定論。山長的棺木將回到家鄉安葬,受子孫香火祭祀。山長是北直隸真定府靈壽縣人。書院這裡要建衣冠塚。大師兄亦是如是!

大師兄是北直隸順天府密雲縣人。他父母俱在。而遺孀魏芸將帶著大師兄的一子一女在書院這裡讀書。

張承劍的棺木跟著山長回鄉安葬。葉先生故土在福建。路途遙遠,將安葬在書院裡。江、吳兩位先生亦是如此。供書院的弟子們祭拜。

羅向陽正在主持議定書院的設計,規模,以及觀禮的名單。議論間隙,問道:“子玉還在靈堂裡?”

姚維點點頭,略擔心的道:“晚飯都沒吃。”他和都弘兩人出獄後,忙著重新收拾鹹亨商行,和人打官司。

早前東莊鎮的行政權被宛平縣派人收走。現在,稅收、行政權力自是重新回到鹹亨商行手中。

駱宏穿著青色的瀾衫,頭帶皂條軟巾,聲音略啞,道:“長文去請子玉出來?山長、文台兄他們在天有靈,不會怪子玉的。”他知道賈環在自責,沒有保住山長他們。

幾道目光都落在羅向陽身上。羅君子輕輕的搖頭,道:“子玉從未說出口,但他心中視山長如父。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廳中幾人輕輕的歎口氣。

書院涅槃重生,百廢俱興。正是奮進向前時。但,這涅槃的代價是殘酷的,不是說翻篇就翻篇啊!心中的情緒,陰影要慢慢的走出來。

……

……

靈堂裡,賈環跪拜祭祀後,坐在矮凳上,看著大案上豎著的靈牌,還有後頭的棺木。神情木訥,淚痕兩行。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種種記憶,從腦海中翻騰,飄掠而過。

夜色中,長明燈在跳躍著,燈光映照著白色的花圈。靈堂中寂靜無聲。

賈環信奉的是唯物主義,但在此刻,他真的是希望世界上能有鬼神。讓他能和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說幾句話。問一聲:師友平安否?告訴山長、大師兄:我已將這方天地換了日月,再無傷害。

然而,並沒有。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儘,死生師友。

薄命長辭知己彆,問人生,到此淒涼否?但願得,河清人壽。

……

……

一夜孤燈至天明。賈環清晨時,自靈堂裡出來。那複雜的感觸,無法述說。

羅向陽陪著大師兄的遺孀,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左侍郎魏源質的女兒魏芸,身穿孝服,帶著兒子等在靈堂外。

魏芸二十九歲,哭泣著行禮,道:“謝賈學士。”她一直留在密雲縣侍奉公婆。但知道丈夫和賈環的交情。她一謝賈環幫助拿下的六品誥命夫人。二謝賈環來祭拜丈夫。賈環此時權傾天下。

賈環點點頭,仿佛又看到當日大師兄在死前愧疚的流淚,回禮,道:“嫂子不必多禮!”魏娘子等人住在書院的一切用度,自是不用他再吩咐。

魏芸讓兒子公孫傑給賈環行禮,五歲的小男孩脆生生的道:“見過賈叔叔。”

賈環將身上的玉佩解下來,蹲下來,掛在公孫傑的腰間,摸著他的頭,看著他肖似大師兄的臉,那怯怯的眼神,又仿佛看到當日他第一次見到寧淅時,溫聲道:“好孩子!不要讓你父親失望。不要讓我失望!”

羅向陽笑一笑,扭頭看著天際邊的朝陽,揉揉眼睛。

……

……

自賈環抵達聞道書院後,隨後數天內,諸多事件一一落定:葬禮,書院規劃,書院落成典禮。

由於京中士林,對賈環弑君頗有意見。賈環擺平朝堂,不代表可以擺平民間。所以,羅向陽、駱宏幾名書院的負責人都認為書院按照原址複建即可。

聞道書院在巔峰時期,擁有超過800名學子,教師隊伍超過五十人。學生們從蒙童、童生、生員到舉人。教師隊伍中有兩榜進士。壟斷整個京西的教育市場,並影響著北直隸地區。

但,此時的形勢下,雖然走的老師,學生都在聽到消息陸續的回來。但書院最終能擁有多大的規模呢?再者,聞道書院的待遇是出了名的好,規模太大,恐入不敷出。

賈環否定這一想法,確定聞道書院不僅僅要恢複舊址,還應該再擴大數倍。屆時,其地理位置,不僅僅要挨著東莊鎮,還要和數裡外的劉家灣相鄰。

整個書院,不僅僅要繼承山長、大師兄的學術成就,還要推陳出新,兼收並蓄!不僅僅要成為朝堂上文官的搖籃,還要成為一所綜合性的大學。

目標是:在校生2萬人。

隨後,一封封的信件、邀請函自聞道書院發出。邀請和書院相關的士人前來參加書院新坐成的典禮。

雍治二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上刑場。至四月中旬初夏,過去約三十多天。四十九天的法事將儘尾聲。隨後,便是葬禮。書院的落成典禮,定在五月二十一日,夏至。

……

……

江南。蘇州。大周的時尚之都。

四月,小雨多是江南時。蘇州城中的巡撫衙門中,南京右副都禦史、蘇鬆巡撫沙勝,接到京中賈環寫來的信:賈環敘說了政變、書院、葬禮之事。

正是上午,沙勝在衙門的廊簷下,看著江南連綿的小雨,思緒起伏!十幾年前的往事,就此浮上心頭。那是,他是北直隸的提學。他和張伯玉是至交好友。

當今天下,於此時並不平靜。遼東、楚王叛亂。同時,剛剛平定的河中、吐火羅地區正在和十萬波斯軍隊交戰。他自是上表承認永興天子。

沙勝看著賈環的信,久久不能語。他恐怕無法見證聞道書院的又一次重建。但,想必比雍治九年的水災後,更加的輝煌!

……

……

南昌。

曾經在京中交遊廣闊的龍江先生寧儒,此時任職江西布政司右參議。雍治皇帝曾經親口許諾龍江先生在江南任職,方便他回鄉。

江南小雨,江西則是陽光高照。南昌城外,寧儒帶著一幫文士、好友、名妓約三十多人,在滕王閣中置酒暢飲。歌聲、樂器飄揚在這千古名樓中!

一名親信老仆進來,手裡拿著賈環的書信,遞給寧儒,低聲道:“老爺,京中賈學士的書信。”賈環權傾天下,他的書信,他哪裡敢耽擱,直接送過來。

“賈學士”三個字讓樓中的酒宴,暫時停止。士子、名妓們目光,都落在寧儒身上。

江西的士林,和順天府不同。順天府就是京師地界。對賈環起兵,有直觀的認識、影響。而這裡則不同。報紙上的輿論、觀點,占據著主導。

賈學士弑君,要看個人如何理解。但這在江南,江西並非一個禁忌話題。並不是一邊倒的批判。

寧儒接過書信,微微有些愣神。他無可避免的想起和賈環的舊事。第一次見麵是香山腳下他的莊子裡,宛平縣新春文會。

那年賈環作為欽差陪著他回鄉。他們在九江遇到西南錢王胡熾。而賈環在寧府居住的數月時間裡,亦在士林中留下許多佳話。士林求見,名妓原為丫鬟侍奉。

有詩雲:不相菲薄不相師,公道持論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青鬆詩。

他父親亦是於那年去世。

寧儒拆開書信,聚精會神的讀起來。而後,輕輕的長歎一開口氣,吩咐老仆道:“你回去說一聲,我不日啟程上京。叫太太幫我準備準備。”

他的仕途,在雍治朝被壓了很多年。後來與雍治皇帝和解。但此刻賈環來信,他願意去京城參加書院的落成典禮。這無關政治,隻關乎交情。

……

……

金陵的方宗師、江南做官的紀鳴,閒居黃州府的蕭夢禎等人都接到邀請。

方宗師年事已高,派兒子給書院送禮。他雖為文壇宗師,但性情並不執拗。就像雍治皇帝要修書遮掩政變,他還是主編了《皇周英華》。現在,賈環弑君。但,賈環是他的學生!於此時,為帝師!

……

……

時間,就在信使們的奔走中流走。五月上旬,賈環的書信走朝廷的渠道,抵達西域中心碎葉。在此的柳逸塵收到賈環的書信。而後轉至吐火羅。

西域此時,正在全力和波斯十萬大軍交戰。新任的河中總督曾季高,初戰不利。

吐火羅,阿緩城。

深夜裡,權吐火羅總督事的龐澤在書房裡收到賈環的書信,再一次的淚灑青衫!

京中的危局,山長他們的死,賈環悍然起兵複仇,遺體下葬,書院重建。這一件件的事,他都掛念在心上。隻是消息落後二十多天。他若是在京中,必定跟著賈環起事!

算算日子,山長等人於近日下葬。他無法回去。書院重建的典禮,他掛念著。不知道何時,他可以返回故裡!

……

……

五月十六日,沈陽。

盛夏時節,這座遼東布政司的省城中,幾乎看不到戰火殘餘的痕跡。街麵上的店鋪、行人如常。販賣貨物的商旅牽著馬隊在城中走過。

主街的德裕酒樓二層中,張四水和遼東布政司左布政使許澄、其子許英朗共飲。

三月下旬,大周車騎將軍、九門提督(正二品)張四水率五萬大軍出關,迅速的平定遼東割據。陣斬前遼東總兵祈夏。擊潰果勇營。於前日,光複沈陽。勢如破竹!

張四水麾下的兵力主要出自上十二衛。按照道理,遼東有四萬精兵,反而難打。楚王隻是個被貶謫的親王,沒什麼軍事實力。但,結果恰恰相反。

在遼東已經平定的情況下,嶺南卻是打的不順。祈夏割據,不得人心。而楚王卻是雍治皇帝的嫡子!嶺南可非唐宋的蠻荒之地。如今海貿繁盛。

許澄時年四十九歲,當年謝旋所器重的翰林,何係的三大乾將,現任的遼東最高文官,左布政使。為人性情沉穩,沉默寡言。說話一語中的。

他和賈環算起來,有快五六年沒見了。賈環在京中起事,他卻被迫投靠祈夏。好在朝廷大軍迅速平叛。祈夏失敗,少不了他在後勤上做的文章。

張四水擊潰祈夏的主力後,率軍抵達沈陽,他立即率全城軍民,重回大周。

許澄拿著酒杯,和張四水示意,歎道:“國事艱難啊!”

張四水道:“會好起來的。”沈遷和他製定的計劃是以精兵平嶺南。他在遼東是練兵。沒想到,遼東迅速平定,嶺南還在打。楚王到底是嫡子。

許英朗性情開朗,笑道:“嗨,父親,伯仁,我聽你們聊天都要憋死。喝完這杯酒,我就去京城,否則趕不上書院的落成典禮。有書信或者口信帶回去,現在都交給我吧!”

叛亂雖平,還要善後。至於,他父親曾經投敵的事,有賈環在,問題不大。頂多父親的仕途再被壓幾年。

許澄笑著點點兒子,拿出一封書信給兒子,“這是給子玉的書信。”

張四水想了想,道:“許兄幫我帶句祝福的話給書院。”

“哈哈!好!”許英朗仰頭將酒喝完,快步下樓。樓外的柳樹下,四個親隨們早備好俊馬,行禮。許英朗翻身上馬,對酒樓上拱手一禮,抽著馬,“駕!”

他父親和家都在遼東。但是,書院,那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那裡有他的先生,他的朋友,他的青春!他一定會及時趕到,見證書院的第三次重建。

……

……

夏至日。五月二十一日。京城地區有習俗:冬至餃子夏至麵。這一日的正午,是全年太陽最高的時候!賈環將書院的落成典禮定在這一日。

書院的未來,當如日當空!

天將將亮,東莊鎮上,便熱鬨起來。一隊隊的馬車自京中趕來。這都是參加今日典禮的報紙記者。護衛工作,則是早兩日,就開始調了京營進來。

而早期抵達縉紳、官員,如蕭夢禎、龍江先生寧儒、方宗師的次子方二公子等是都住在京城中。聞道書院修建一個多月,還隻是初具規模而已。

朝霞萬丈,映照著京西群山。遠山含黛,峰巒疊嶂。妙峰山金雲峰的潭拓寺中,智塵大師做完早課,帶著約十人的隊伍出發,前往山腳下的書院。

隨著時間的推移,京中的官員、權貴們開始陸續的抵達。代表永興天子前來道賀的是他舅舅周伍閔。寧澄、寧瀟一起前來。胡熾代表著齊大帥。

而如許英朗、紀鳴等書院子弟早在昨晚就抵達。

聞道書院落成典禮的地方,並不在原書院的明倫堂舊址。新的明倫堂建在書院北門內。明倫堂前建有一個廣場。四周的建築物氣勢恢宏。堪比國子監。今日典禮便是在此舉行。

明倫堂左側院落群中,數千名疏勒軍分布在四周,護衛嚴密。崗哨雲集。今日觀禮的人物,便是在這落座喝茶。賈環在正廳中,招待著賓客。

計有:周伍閔。寧澄、寧瀟、胡熾、沈遷,北靜王、石光珠、成國公,趙鶴齡、胡璁、楊尚書。賈政、魏源質、蔡宜、李斯、占城候,寧儒、方二公子、蕭夢禎等人。

和賈府相交的勳貴,貴公子自是不必一一記述。高朋滿座。

書院方麵:駱宏、羅向陽、喬如鬆、衛陽、許英朗、姚緯、紀鳴、紀澄、易俊傑、秦弘圖,劉國山等人帶著書院的弟子在組織這場典禮、盛會。

正廳中,少府令寧瀟坐在靠前的位置。長公主的地位,還是非常貴重。一身白色的宮裝,儀態明麗端莊,喝著茶。來的賓客太多,她和賈環就說了幾句話。

正閒聊著時,易俊傑穿著青衫進來,一臉絡腮胡子。見他進來,廳中說話的聲音小了幾分。易俊傑躬身向賈環行禮,道:“院首,時間到了。”

他現在在禮部任職。前些時日,書院重開,山長的諡號等聖旨,便是由他帶來書院。

賈環點點頭,做個手勢,站起來,環視廳中的達官貴人們,邀請道:“今日書院重開,舉辦落成典禮。吉時將至,請諸位隨我至明倫堂祭拜聖人。”

今日聞道書院的落成典禮,約有小半個朝堂的官員都在這裡,更彆說永興天子都派了代表。皇族則是以越王寧澄,瀟公主為代表。當他們離開院落,走至廣場上時,在廣場上等候多時的近百名記者,一片沸騰。

賈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路上,那些驚歎於聞道書院之盛的語言,不絕於耳。

於書院其他同學,弟子,或許有欣喜,驕傲之感。但於賈環而言,他心中平靜。

明倫堂五間開,聖人像前設有香案。偏殿裡還供奉著山長、葉先生、大師兄、江、吳兩位講郎。由羅向陽擔任司儀。

觀禮的嘉賓們按照地位,分彆站立於明倫堂內、堂外。就如同上朝時那般。

賈環帶著二十多名書院弟子的代表,在明倫堂內,祭拜聖人。而書院弟子們的隊伍,長長的排到廣場上。

祭拜完聖人後,賈環神情沉靜,朗聲道:“今日書院重開,我們書院的宗旨是什麼?現在於聖人麵前立誓,望諸生永記,勿忘!”

賈環對著孔子的雕像,躬身行禮,道:“為天地立心!”

他身後的二十多名弟子跟著他躬身行禮,道:“為天地立心!”

排到廣場上約兩百人的書院弟子,穿著一水的青衫,袖袍口繡著聞道書院四個字。這時,全部跟著彎腰,整齊的作揖,高聲道:“為天地立心!”

廣場上,被軍士隔開在三十米外近百名記者們,全部都停止議論。沒有人知道明倫堂內賈環在說什麼。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莊重的儀式感,油然而生!

明倫堂內,聖人像前,賈環再道:“為生民立命!”

諸生跟著道:“為生民立命!”聲音回蕩在明倫堂中,回蕩在廣場外。仿佛洗滌著人的心靈。這是大儒張載的明言。後世讀書人所敬仰的境界。

而今,聞道書院在賈環的帶領下,向世人喊出來橫渠先生的明言,於聖人麵前立誓,作為書院的目標!這是一種大氣魄、大勇氣!

“為往聖繼絕學!”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為萬世開太平!”

……

……

聲音徐徐的回蕩著。嘉賓的隊伍中,寧儒、蕭夢禎等人點頭。

禮部尚書胡璁微微點頭。

他固然喜歡拍馬。被清流所不恥!但任何一個讀書人,登上權力的巔峰之後,該做什麼?當然是踐行千百年以來聖人的教誨:治國、平天下!

權術,永遠都隻是上升的手段。

賈環身邊能彙聚起一批精英的讀書人,並非沒有原因!

……

……

寧瀟於人群中,明麗、靜謐。她在側後方,看著賈環帶著書院諸生立誓時那堅毅、沉靜的麵龐,她所感受到的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於此時,天地間仿佛無聲。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意誌!

他內心裡,想要的,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

第958章 理想、目標

五月二十一日正午,聞道書院的落成典禮舉行。隨後,賓客們徐徐的散去。

在當天下午離開的東莊鎮的近百名記著腦海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最後的一幕:橫渠四句!齊刷刷的書院弟子,整齊的跟著賈環高聲誦讀著。

當日來聞道書院的報紙,除了京中的二十多家報紙,還有保定府、張家口、承德等地的報紙。

隨後,第二天的京中報紙,報道此時。在以驚悚標題為賣點的小報上,大肆鼓吹的是賈環的地位、份量、權力!昨日,朝廷多少官員、權貴去了?

有點節操的報紙,則是作出政治分析:賈環宣布以橫渠四句作為聞道書院辦學的宗旨,這意味著聞道書院由一個純粹科舉、研究學術的學校轉變為政治學校。

但,在昨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京中權貴、高級官員們是怎麼看待的呢?這個時代並沒有照相機,來記錄,在正午之時,遠山蔥鬱,書院簡陋時的畫麵。

當是時,夏日的陽光透露下來,眾人默默注視著賈環的背影。天地間,仿佛就剩下他的聲音,動作!平靜、堅毅的書生,身後是黑壓壓的人群豎立。

這是怎麼樣的一幅畫麵。或許,很多人想知道,畫麵中展示力量的書生,到底想要給如何改造這個世界。

……

……

重建書院的熱鬨,逐漸的散去。賈環這幾日都在東莊鎮、書院裡和舊友相聚:龍江先生、蕭夢禎等人都是遠道而來。

隨著聞道書院的建設火熱朝天以及師生的回歸,東莊鎮重新恢複繁華。

五月底的清晨,一輛馬車由京西官道而來,穿透鎮上的雨簾,自北門進聞道書院。即將離開京城的龍江先生寧儒到書院裡祭拜好友公孫亮。賈環作陪。

書院的墓地,設在書院東北方向的一處山坡上。數個墓碑依次而立山長、大師兄的衣冠塚。葉先生,江、吳兩位的墓地。夏季的小雨帶著清涼,淅淅瀝瀝的灑落。

長隨、親衛們都在稍遠處等候。賈環打著雨傘,在墓碑前數米處裡看著墓碑前沉思,肅穆而立的龍江先生。他時年五十歲。

賈環的思緒也不禁飄回到雍治九年春的文會上。那晚,龍江先生多麼年輕,放浪形骸。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時,大師兄正是慕艾之時。總想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而此時,天人兩隔。

那晚,同樣是他和詩詩的第一次相見。她舞蹈蹁躚,聞名京師。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不足喻其美。佳人相見一千年。

那是青春之時。

“唉……”寧儒長歎一聲,走過來,道:“子玉走吧!”

賈環輕輕的點頭。很多話不必說,龍江先生能來京師,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一行二十多人,離開書院的墓地。

……

……

傍晚時在下著雨,綿綿細雨,像銀色的絲線。

乾清宮南書房中,明燭高照。太監們在書房內外侍立著。永興天子寧淅坐在書桌後,聽著東閣大學士齊馳的奏對。

南書房行走蔡宜、紀澄,右都督北靜王,都督同知、京營節度使沈遷、兵部尚書孟何都在。

齊馳正彙報的是晉商的問題。數月前,晉商想聯合西南錢王胡熾吞掉賈環的信豐號。現在晉商們都快要嚇尿!找到胡熾求情。此時,賈環就算和胡熾聯手,肯定也吞不下晉商。但割肉,必須要割。

嶺南戰事膠著。晉商捐贈五百萬元給朝廷作為軍費。調遼東的軍隊增援嶺南,走海路去嶺南,直接攻擊嶺南首府:廣州城。

同時,晉商、天順豐、信豐三家聯合成立大周中央銀行,試發行紙幣,朝廷官方予以承認。這是多方的利益交換。

作為國朝頂尖的財團,資本兩億元以上的廣州十三行肯定要加入發行紙幣。但,對嶺南的戰事他們要全力支持朝廷。份額按功勞算。如今海貿繁華,行商們在海上都有船。

“依齊先生所言。”永興天子寧淅沒什麼猶豫,直接批複。感歎道:“紙幣取代金屬貨幣,是曆史大勢所趨!金屬貨幣的開采、鑄造、流通量有限,而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卻是很大。”

齊馳一身緋袍,站在華貴的南書房正中奏對。他時年五十五歲,正年富力強。一個人處理國政。這時,給天子說的微怔。人民群眾?不用說,這種大白話似的詞語,必定出自賈環之手。

聽聞最近賈環晚上會在宮中教授天子各種知識:天文地理,各種雜學,做人做事的道理。

再議了些事,看看懷表,寧淅笑著道:“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齊先生和諸卿用膳。你們陪著朕吃飯,吃的也不痛快。”

永興天子這句話令南書房中頓時一片春風細雨!

“臣等不敢!”齊馳笑一笑,率大臣們叩拜永興天子,告辭離開。他心中頗為欣慰。天子在繼位時,何等的青澀,當了幾個月的皇帝後,已有人君之相。

賈環教的好弟子啊。

……

……

寧淅自南書房出來,身邊袁太監帶著一乾太監、宮女約二十多人跟著他。袁太監彎著腰,問道:“皇爺,晚飯擺在皇後娘娘那裡?”皇後居坤寧宮。就在殿後。他是隱晦的提醒下天子。

寧淅擺擺手,興致勃勃的道:“這幾日先生授課。朕去西苑吃完飯。你去給皇後說一聲。哦,對了,禦膳房的菜譜都改過來了吧?”先生說,營養攝入要合理。宮廷菜,都是些重油、溫補的東西,長期吃,不利於身體。

袁太監連忙點頭,“回皇爺,都改了。”敢不改麼?內務府是越王管著的。

這事還有個插曲,真理報上一宣傳:天子心憂百姓艱苦,在宮中吃青菜。現在外頭一片“明君”的稱讚之聲。皇爺的皇位再穩固幾分。新任的真理報主編蕭夢禎深得宣傳精髓。

小雨淅瀝未停。夏夜裡帶著涼爽和舒適。寧淅到設在含元殿處的禦書房中。這時賈環、寧瀟、寧澄正在一起坐著說笑、喝茶。氛圍融洽、悠閒。

晚飯後,賈環開始夜間的授課。這段時間,主要是講的地理、國際形勢。

寧澄本來就是賈環的學生,和寧淅一起聽課很正常。他雖然擔任內務府總管的職位,但是,他的興趣都在自然學科上。內務府裡的事,都是吳王幫襯著處理。

他這一生,父輩掙下偌大的家業,衣食無憂;與皇帝情若兄弟,權勢不缺。他還追求什麼呢?

除開青年時期在賈先生門下求學時被培養出的興趣,他若是追求聲色犬馬,就算父親縱容,但他估計要被賈先生打個半死。人之一生,豈能虛度年華?總要留下自己的痕跡。

寧瀟則是來旁聽。她對於關於政治的事情,都非常有興趣。而賈環所描繪的國際局勢,世界地圖很吸引她。

禦書房中,燭光明亮。書桌上鋪著一張賈環按照記憶所繪製的簡單的世界地圖。中心位置當然是大周。他現在素描功底很不錯。基本框架都畫出來。

前幾日,賈環已經講過亞洲、歐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南北極七塊大陸的情況。現在,賈環要講的細分區域。

賈環手裡拿著木杆,道:“子文,憲清,瀟公主,如前夜所說,工業化的時代即將來臨。我們正處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前夕。在時代的浪潮中,中國之土,怎麼樣才是最完美的?往東,要據高麗半島、東瀛四島,東臨太平洋。往北,要打到貝爾加湖,甚至更北的西伯利亞、北極。這些苦寒之地,蘊含著大量的資源。要為後人負責。往西,占據河中、呼羅珊,基本足夠。那裡信奉的是另一種文化。往南,西南方向除了旁遮普、信德,還要打下天竺全境,至印度洋海岸線。東南方向,要囊括安南、占城、呂宋諸島。甚至可以打到大洋洲。以海峽為內湖。當年羅馬帝國便是以地中海為內湖。這些土地,除北臨沙皇帝國、西臨波斯帝國外,其餘並無強大的軍事力量。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現在正處在全球“跑馬圈地”的時代,現在不占下來,以漢文化同化,徹底擁有!等到後世那個時間節點,多占一寸土地都非常難。

寧淅看著地圖,聽著賈環所描繪的情景。心情激蕩。毫無疑問,征服這些土地,至少要一百多年的時間。而如果能做到,功績將超越秦皇漢武。這是真正的帝王之業。將會留給後世的華夏之民,無窮無儘的財富。

寧澄看著地圖,盤算著出海、各地山川、物種之類的想法。

寧瀟一身茶白色的宮裝,明麗高挑,傾城佳人,看著地圖。尤其明豔的丹鳳眼眼角餘光輕瞥賈環,怡然一笑,沁人心脾,站在書桌旁,輕抿著茶。茶香嫋嫋,如入心懷。

賈環深知一個團隊內訌的誘因是什麼?失去了理想、目標!他現在便是要將種子種在寧淅心中。

賈環的課還在繼續。窗外的小雨,點滴落下。

第959章 一見賈環誤終身(上)

深夜裡十二點多,賈環結束授課。兩名宮女送來精美的宵夜:米粥和點心。寧澄和寧瀟略吃了一些,先行離開。

華貴的禦書房中,賈環和寧淅單獨的聊一會。這個時候的話題,就比較私密,涉及到權力的本質。

寧淅一身暗紅色龍袍便服,身量中等,略顯文弱。在書房正中的書桌旁扶著桌沿,看著世界地圖,微微沉吟著。若是先生的話透露出去,不知道會引起何種軒然大波?

他大約明白先生的思路。若是世界有如此之大,那儒學恐怕需要大變革。否則,難以支撐國家進行擴張啊!而聞道書院,即將引領這股風潮。

漢儒造假的事,士林爭論不休!但總體是偏向於漢儒將經典著作造假。這恐怕是自漢以來,最大規模的:我注六經!假托先聖之言,寫自己的主張。

寧淅不知道,在賈環那個時空,若乾年後,有一個叫康有為的人寫了兩本書《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製考》,鼓吹變法,就是這個思路。

賈環講了好幾個小時,略感疲倦,他到底才二十一歲,坐在交椅上,緩緩的喝著清甜的綠豆粥。他一向喜歡多放糖。

當日殺雍治皇帝就是在這裡。現在禦書房、西苑都略微修繕過。遭受戰火的痕跡消失。

一邊喝著綠豆湯,賈環一邊欣賞著禦書房裡的古玩、字畫,俱是頂級的:壽山石,湖硯,宣德爐,成化朝的小茶壺。據說當年溥儀很擅長辨認古玩真假,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用的真品。

賈環思緒漂浮,隨意地問道:“子文,獨孤貴人和青美人的處境還可以吧?”獨孤貴人和吳王妃有舊。處境應該不會差。青美人則未必。

寧淅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對米芾字下交椅坐著的賈環微微躬身,答道:“嗯。她們就住在西苑這裡。按照先帝妃子的待遇由宮中奉養。”這都是慣例。

賈環點點頭,感慨道:“自古都說紅顏禍水,美人誤國。比如:妲己之於商紂王,褒姒之於周幽王,楊貴妃之於唐玄宗,本朝的青美人之於雍治皇帝。但其實不然。真正的還是皇帝自己的問題!推卸責任給彆人,不是個男人。所以,你啊,要儘量的將個人的生活和政治、朝廷分開。不要攙雜在一起。”

後宮和太監不要乾政。

“嗯。”寧淅應了一聲,遲疑了下,還是問出口,“先生,你是不是要離開了?我……”先生這幾日突然的教給他大量的東西,他學習歡喜之餘,頗有些忐忑。

這是離彆前的預兆。先生的想法,他是明白的:過幾年悠閒的日子!可是,他還沒有學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他想挽留,不知道如何開口。

賈環溫和的一笑,將手中的汝窯瓷碗放在旁邊的高幾上,道:“暫時不會,再等一等吧。”

他從未想過讓寧淅當一個傀儡皇帝。他誌趣不在於此。他要做的是受天子尊敬的帝師,而不是壓迫天子的權臣!

像張先生那樣,不讓萬曆乾活,整天當傀儡,萬曆皇帝的怨氣當然大。事實上,皇帝一般都是頭幾年有乾勁,遇到的挫折多了,就會泄氣!大都會將朝政和宰輔們一起處理。

萬曆皇帝如何?他是張居正精心教出來的帝王!但萬曆十五年後,他就躲進深宮中。距離他親政不過五年時間。像朱元璋、朱棣那樣的猛人,畢竟是少數。

一個人的知識可以慢慢的學。但精神、意誌、性格,往往是會定型。

……

……

賈環自禦書房裡出來,還想著寧淅聽說他暫時不走輕輕鬆口氣的模樣,禁不住笑一笑。

等在禦書房外的寧瀟,莞爾一笑,問道:“賈先生因何事發笑?”台階下,她的貼身丫鬟紫兒帶著數個宮女,太監等候。

賈環微微有些驚訝,不曾料到瀟公主還在這兒等他,笑著點點頭,道:“瀟公主有事?”

寧瀟穿著差白色的宮裝,身姿高挑,比例極佳,端莊而明麗。螓首微點,道:“賈先生將少府交給我。我卻毫無頭緒。正要向賈先生請教。”

小雨,不知在何時停止。澄淨明亮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繁星幾點。夏夜的清風吹拂著夜中茂密的樹枝。仿佛要將這淺淡的紗簾吹拂起來。

賈環和寧瀟在靜謐的夜色中小聲說笑著,一路到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閣的院落中。在臨湖的小樓二樓,宮女們點燃驅蚊香,打開門窗,湖水中小樓的映影,璀璨迷離!

畫麵極美。少頃,紫兒帶人送上精美的酒菜。

寧瀟執壺給賈環倒了一杯酒,極其明豔的丹鳳眼,注目著賈環,亮晶晶的,道:“賈先生,你方才在禦書房中所講的世界史,有多少是胡扯的?”

大周的消息並不閉塞。她聞所未聞的事,賈環怎麼知道的呢?有多少是胡扯的小說家言?

聞著瀟公主的清香,賈環微微一笑,偏頭,微微仰視,看著她明眸皓齒的美麗容顏,道:“瀟公主以為我在吹牛?”

寧瀟手裡拿著酒壺,就站在賈環身邊,笑一笑。她的意思不言自明。

賈環就笑起來,語調輕鬆的道:“如果是吹牛,就不是講這些人文、曆史、地理知識。而是講如何登月,如何潛入深海。如何造原子彈,如何放衛星。正所謂: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

“咯咯。”這說的寧瀟更不信,展顏一笑,嫣然如花。

隨意的閒扯著,時間緩緩的流走,一壺白酒見底。換了茶水。寧瀟精致的鵝蛋臉上帶著酒後的微紅色,嬌豔無端。

她聽著賈環說起現代化的社會種種,這時倒信了幾分,賈環說的太詳細,她怎麼都問不住。由衷地歎道:“賈先生,你真厲害!”她沒掩飾她的崇拜之情。這並非是此時,還包括政治上的。

賈環酒後思維活躍,笑道:“不要迷戀哥,哥隻是個傳說。”

寧瀟微怔,隨即笑的繃不住,一口茶,噴出去,“噗嗤,噯喲……”

賈環和她同歲。但比她小幾個月。哪裡是哥哥?而且,賈環這言語的風格太怪異、跳脫。能想象這是一個執掌帝國權柄的人,說出來的話嗎?

賈環沒完全躲開,茶水噴他一身。

第960章 一見賈環誤終身(下)

小樓中,月華如水,那白練似的光滑,如同瀑布流瀉而下。

賈環和寧瀟相鄰而坐,坐在小圓桌邊喝酒,閒聊。這時,寧瀟蹦不住,一口茶噴出來,她雖然撇開頭,賈環亦半起身,身體往後仰,但沒有完全避開。肩膀、胸口的衣服被打濕。

“賈先生……咯咯……我……”寧瀟掩嘴而笑,顯露出她貴女的風範,但笑的快要直不起腰。誰又能料到賈先生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呃……這麼中二的話來呢?

賈環看著寧瀟。月華照著瀟公主明麗如花的鵝蛋臉上。容顏精致,明眸皓齒,肌膚如雪,吹彈可破。仿佛帶著朦朧、潔白的輕紗,更增她的明豔的風姿。

美人笑顏如花。賈環心裡倒沒怪她,笑著擺擺手,“沒事。哪有那麼可樂?今晚就聊到這兒吧。幫我安排一間房間。我洗個澡,換件衣服再回去。”

瀟公主美麗無瑕,明豔動人。但給她一口茶水噴到身上,還是很難受的。他倒不會如同描寫癡漢係描寫的:美人啐一口,都甘之如飴。他素來喜潔。

從西苑這裡回鹹宜坊賈府,到他回無憂堂換衣服,至少要半個小時以上。

“好的。”寧瀟好不容易止住笑,尤其明豔的丹鳳眼,歉然的目視賈環,將她歉意傳遞出去。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的眼睛會說話。帶著賈環到後麵更衣。

映春閣這組院落在太液池西岸,風景宜人。後麵便是東三所、東四所。這裡現是少府的駐地,辦公場所。

少府雖然劃歸在內務府名下,但皇城內武英殿後內務府的院落早就被占滿。寧瀟將少府設在西苑中。

……

……

皓月當空。群星暗淡。

寧瀟帶著賈環一路穿堂過室,走在西苑精美的屋舍中。裙擺飄飄。當日,東三所、東四所這裡並沒有起火。屋舍、院落、園林基本保持著完整。

寧瀟白膩的鵝蛋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心情放鬆。到一間幽雅院落的廂房前。太監、宮女們已經準備洗浴用品:木桶,毛巾,熱水。

走上台階,賈環扭頭看著身邊的寧瀟,和她清泉似的美眸對視,亦被她美麗的笑容所感染,禁不住一笑,其實,他私下裡並不會繃著,和妻妾們說笑,是常有的事。

賈環笑著道:“瀟公主,差不多了。你往日太沉鬱,平時應該多笑一笑。”

寧瀟輕笑,明眸皓齒的美人風情明麗。她看著賈環深邃、溫和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仿佛可以看見他的內心,輕聲的道:“賈先生,謝謝!”

賈環注目著她令人百看之下,依舊感到驚豔的容顏,溫和的笑著,“不客氣。寧瀟,彆怕。有很多人在關心著你。好好生活!”點一點頭,往廂房裡走去。

他知道寧瀟謝他什麼:殺傅正蒙!

瀟公主是傾城佳人,政治上極具才情!性格大氣,理智。這樣的女子,若生在21世紀,妥妥的女強人、綻放著奪目光彩的女神。她是如此的優秀!

然而,她的婚姻卻是如此的不幸。所托非人。這個時代,終究是父係社會。她很難和傅正蒙和離。退一步,就算傅正蒙肯和離,和離之後,她麵臨著什麼?

不管她如何的優秀,她終究隻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令她很難下定決心,打破不幸婚姻的桎梏!

而他殺傅正蒙,幫她打破這一切!未來的生活,不再是黑暗,冰冷。

寧瀟看著賈環挺拔的背影,月影投射出淡淡的影子。微風徐徐吃過她的鬢角。遠處草叢中的蟲鳴聲陣陣傳來。寧瀟揚聲,問道:“包括你嗎?”

說完之後,頓感酒後失言。在夜色之下,俏臉緋紅。好在,並不明顯。貝齒輕咬著紅唇。

賈環回頭,笑一笑,道:“是啊!”走進廂房中,關上門,泡澡。

……

……

廂房麵積比較大,分著暖閣、正廳、後院。右側有小廳和正房相連。雕梁畫棟,布置的富麗堂皇。四角精美的各樣式的戳燈點燃著。光線略顯朦朧。

賈環舒服的泡在木桶裡。仰頭靠在木桶沿上,廂房中水汽氤氳。

他剛才在寧瀟明豔的丹鳳眼中看到傾慕之情。心底有某種柔軟的情緒漫過。其實,以他的閱曆,他很清楚,崇拜會自然的演變成愛慕。

美麗、大氣的瀟公主啊,他如何否認對她的欣賞?但這份心動,在和她交往時,一直被克製著。

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他有幸和寧瀟認識,交往,產生默契,享受著她的親近、崇拜。但,有些事,他內心裡感歎一下,這可以。其他則不行!他無意去撩撥什麼。他給不了寧瀟任何的承諾、未來。

總不能,國朝的長公主給他做妾室吧?這對於寧瀟而言,亦不公平。寧瀟應該有她自己幸福的人生。瀟公主是一個理智的人。兩人並未發生什麼。

今晚,他和寧瀟都略微有些過線了。或許,因為是酒後,夜晚中吧。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但,就此打住吧。

……

……

小院的正房中,明燭燃燒。照亮著精美、帶著明顯女性風格的臥室。這間幽靜的小院,正是寧瀟在西苑裡的住處。

寧瀟並沒有睡,坐在臥室正中的小圓桌處出神,香腮酡紅。或許,是酒勁湧上來的緣故。亦或許是其他的原因。

紫兒拿著一套乾淨的男士衣衫走進來,輕聲提醒道:“公主,拿來了。”

寧瀟回過神,愣了許久,仿佛用儘全身的力氣,作出決定,“紫兒,你跟我來。”

……

……

廂房中,賈環閉著眼睛,精神放鬆著。這時酒意和疲倦都湧上來。他和寧瀟一起分完一壺高度白酒,此時大約應該快接近淩晨兩點。

這時,連接著主臥的小廳中傳來腳步聲。賈環睜開眼睛,警覺的看過去。隨即,就見寧瀟穿著茶白色的宮裝,明麗而高挑,帶著侍女紫兒走進來。紫兒手裡捧著衣服。

“瀟公主……”賈環微感奇怪,又有些不自然。他正在泡澡啊!在家裡時,一般都是妻妾、通房丫鬟們服侍他。

寧瀟呼吸有些混亂。展開雙手。紫兒將手裡的衣服放在木凳上,走到寧瀟身邊,低著頭,幫她寬衣。精美的衣衫一件件的滑落至地上。

寧瀟因緊張而顫抖著,但堅定的走到浴桶邊,看著目瞪口呆的賈環,邁步坐進浴桶中。前傾,在賈環耳邊,顫抖的聲音都走調,道:“賈先生,你還要我嫁人嗎?”

一見賈環誤終身!在認識賈環之前,她認為世間最優秀的男子是九哥。然後,六七年過去了。於此時,她知道她心中可能再容不下的其他的男子。

賈環隻感覺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整個人都炸開。

……

……

臥室的帷幕徐徐落下。黎明時,賈環醒來,看著身邊枕頭上熟睡的佳人:白膩的鵝蛋臉,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齒。會給人一種極其驚豔的感覺。

一頭青絲流瀉在枕邊。她美麗的丹鳳眼閉著,呼吸均勻。昨晚有些累。

帶血的手帕,早收起來。賈環側著身,歉然的看著熟睡中的寧瀟,沉浸在她的美麗、風情中。很久之後,他輕手輕腳,慢慢的起床,唯恐吵醒她。

自三月下旬,起兵起來,他推寧淅上位,執掌著天下的權柄。而此時,擁有著美麗、聰明、大氣的瀟公主。膚淺一點說: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大約算是男人的巔峰吧!

而深沉、真正的感慨:寧瀟於昨晚,決然的將她清白之身交給他,這期間經曆了何種激烈的思想鬥爭啊,又叫他如何不感受到她的深情?

最難消受美人恩!

賈環起床,穿著素色的單衣,走出臥室。迎麵遇著紫兒。紫兒不敢正視賈環,昨晚的動靜,她都聽到。這時,低著頭,滿臉緋紅,道:“賈先生,早啊!”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那年他在吳王府裡懲治熊孩子寧澄,紫兒奉寧瀟的命令來給寧澄送酒菜,和他鬨起來,發脾氣。想來當時對他印象很不好。

吩咐了紫兒去準備燕窩粥等早餐,賈環在庭院裡,呼吸了一會早晨的空氣,再回到臥室裡。此時,寧瀟已經醒來。偏著頭,明豔的丹鳳眼看著他。

“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