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各方反應(1 / 2)

第7章

紫禁城中的新鮮事兒,向來如同長了腿一樣,傳的飛快。

兵部。

原兵部尚書鄺埜差點喜極而泣:我熬出頭了!

他原就是禦史出身,現在終於可以回到都察院去了。

要知道,從正統十年至今,他做了四年兵部尚書。

感想就是:折壽啊!

四年前,兵部尚書並不是他,而是王振的親信徐晞。

有多親信呢?親信到王振直接代替皇帝任命了徐晞為兵部尚書,是為王公公特意“矯旨令徐晞為兵部尚書。”*

然而不知是不是損了陰鷙,徐晞乾了兵部尚書三年後,就一命嗚呼去地府報道了。

當時已經六十多歲的鄺埜就被安排來接手爛攤子了:上任留下的虧空,一貫而行的弊政,四境蜂起的戰事,以及獨攬大權的宦官……

一言以蔽之:目之所及全是大鍋和大坑啊!

四年了,鄺尚書乾的夠夠的!

於是今日接了旨意後,鄺尚書是片刻也不願意耽誤,準備今天就去都察院報道,回頭再來兵部收拾東西,晚一天都怕夜長夢多跑不掉——反正於謙原本就是兵部侍郎,兵部諸事都嫻熟,連交接工作都省了。

隻是,公事無需交接,鄺埜卻另有一句要緊話私下囑咐:“廷益啊,做事要留幾分餘地,否則將來……對景算賬,你怕是要吃虧的。”

鄺埜說的將來,自然是說王振出來後的那個將來。

於謙未言,隻拱手相送老上峰去都察院走馬上任。

*

想這樣勸於謙的,不隻有這幾年心力交瘁的鄺老尚書,還有今日一直為於謙提心吊膽的好友,兵部郎中齊汪。

隻是,當他來到於謙屋中時,就見於謙案上已經堆滿了公文,多是過去幾年北境守將們關於兵防的谘呈。

壘壘文書幾乎把於謙身影掩埋掉。

齊汪動了動唇,想勸的話停在了舌尖——

作為好友,齊汪是常去於謙家走動的,當然也去過很多次於謙的書房。

於謙的書房裡懸著一張畫像,是他至為欽佩之人:南宋末年文山公,文天祥。

他還寫過一篇《讚文山》,裡麵便有“殉國忘身,舍生取義……難欺者心,可畏者天。寧正而斃,不苟而全!”等語。[1]

寫的是文山公,又何嘗,不是他自己。

沒有必要勸了。

齊汪換了話來說:“廷益,我幫你一起整公文吧。”

他又去端了一盞燈來,在於謙對麵坐下來。

此時,齊汪心中忽然短暫浮現了一點泡影似的念頭:陛下要是一直病弱,拖住王振無暇禍害朝綱……似乎也不錯。

啊,大逆不道,罪過罪過。

齊汪連忙強迫自己把心思轉移到公務上。

**

皇城東安門。

此處矗立著明太宗朱棣所創立的署衙:欽差總督東廠

官校辦事太監關防。

這個名字太長,故而朝野內外隻簡稱——東廠。

永樂帝有定:司禮監中秉筆宦官(司禮監二把手)總領東廠事務,稱為督主或者廠公。

司禮監設官位,向來是掌印太監(一把手)一員,秉筆數人不定額。

秉筆職如其名,也有代皇帝行奏章批紅的權力。但官大一級壓死人,蓋章權既然牢牢掌握在掌印的王振手裡,旁人批了也白批,不得蓋章照樣白搭。

然而,從今日起,不同了。

東廠。

此時,在宦官中地位僅次於王振,身兼司禮監秉筆與東廠廠公的金英,正在東廠正堂叩拜謝恩,聲音裡有幾分難以抑製的激動驚喜。

晴天一個霹靂,降下一個好消息:王振為了討好病中皇帝,要為皇帝跪佛兼抄血經半年,無暇掌印。

他與興安能夠掌印數月!

接過掌印太監那能夠動用帝王璽印的牙牌,金英的手都有點顫抖。

其實在先帝年間,他、興安、王振,都是差不多分量的大太監。然而當今登基後,跟皇帝情分最深的‘王先生’立刻一枝獨秀起來。

而王振自然也最怕這兩位老同事,搶他的風頭,於是多年來一直排擠。

王振背後有皇帝的絕對支持,金英也無法,眼見手下勢力不斷收縮,東廠裡都有許多見風使舵的人,對他這個東廠督主隻是麵上的敬重。

再這樣下去,他快要被王振擠的沒地兒站了。隻怕再過兩年,就要跟興安會和,一起蹲在都直監打掃衛生。

如今卻橫空出了這樣一件事。

半年!他有半年的功夫好好經營一番!

東廠消息最靈通,金英接了這道旨意後,很快也得知了今日另外兩道旨意:“郕王監管內府十庫”與“兵部侍郎於謙升任兵部尚書,總領軍製。”

下屬來報信的時候,金英正在為今日的天降橫福,向著堂上供奉的神像下拜。

說來也奇,東廠供奉的神像,並不是神仙,而是——武穆王嶽飛。

嶽將軍若神魂有知,得知後世宦官特務機構世代供奉自己,估計心情也挺複雜。

屬下進門時金英還未拜完,依舊跪在蒲團上未起。

於是他的心腹,東廠掌刑千戶也就一並跪了,給金英彙報了今日之事。然後感慨道:“四境不平,陛下到底還是要用能做事之人。”

倒是金英聽完後冷笑道:“不然呢,你以為王振怎的忽然要抽身給陛下抄什麼血經!還不是簍子捅多了料理不來,又眼見瓦剌要大舉寇邊——他從前提拔上來那些隻會奉承阿諛的人,哪裡能做來事!”

所以徐晞把兵部作成爛攤子後,王振也不得不讓鄺埜這種老成持重的官員來做兵部尚書。

“今番恰逢陛下龍體不安,他正好借抄經躲了,還能借機向陛下賣乖賣忠。倒是讓我和興安頂上去做苦差。隻怕待四境平定了,他就要再出來搶我們的功!”

其實金英還是把王

振想的太有自知之明了些。

王振可沒覺得一旦國有戰事,他需要抽身退步來躲事兒。

他是覺得‘瓦剌不足為懼’,還等著一旦戰起,就躥騰著皇帝親征,他也好給自己弄點不世出的軍功,青史留名。

隻是正常人想不到王振的腦回路,連他的老對頭金英,也隻覺得王振在臨陣躲災,然後陰險地等著摘他們的桃子。

於是金英越想越生氣,又俯身給嶽飛的神像磕了幾個頭,口中喃喃念叨:“求武穆王一道雷劈死王振吧。”

金英想著嶽飛他老人家,當年也是深受奸臣所害在戰事上遺恨終身的,此番要是在天有靈,應該願意攪動神通幫他劈死王振吧。

旁邊也跪著的掌刑千戶竇寧聽了,不免認真分析道:“王振總跟在陛下跟前,帝王皆有龍氣護體,隻怕武穆王不會降雷,免得傷了天子。”

金英:有道理!

他又重新磕頭,開始很實際甚至很科學很講究邏輯的請求道:“嶽爺爺,小的方才祈求的不作數,還請嶽爺爺讓王振刺血經流血流死,或者跪經跪的頭暈目眩站起來不小心摔死吧!”

從蒲團上爬起來的時候,金英還不忘認真囑咐旁邊的小宦官:“四季鮮果,東廠便是隻有一份,也得先供武穆神像知道嗎?要讓咱家知道你們憊懶偷嘴,必要賞板子。”

他還指望武穆王顯靈呢!

態度端正邏輯嚴謹搞完詛咒事業後,金英也沒有把希望都寄托在嶽爺爺顯靈上,而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很快整了整衣袖吩咐道:“召集咱們的人,好生議一議,往後這幾個月如何行事。”

接下來他代掌印這段時日,若是有功,或許會被王振搶走,但他也決不能擺爛,畢竟若是有過,王振一定會把黑鍋給他扣的嚴嚴實實,在陛下跟前狠狠參他。

那他必是連東廠都保不住了!

金英自覺是無路可退的,要不就被王振慢慢磨死,要不就這幾月建些功勞,且得乾掉些王振的爪牙,好好想想怎麼護住自己的勞動果實不被王振搶走!

**

乾清宮。

跪在皇帝跟前的王振是有些忐忑,但並沒有很害怕。

他的有恃無恐,並不隻來自於皇帝與他的情分。

還有他的用處。

皇帝總要用宦官的,否則悍臣滿朝,如何能牢牢捏住皇權,將群臣玩弄於鼓掌之中。

好多人覺得宦官是低賤的奴婢,但再低賤又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奴婢!

臣子再能乾英明又如何,對皇帝來說也是外人,是掣肘。

有他在,皇帝才能做到天子的隨心所欲。否則依著那些臣子,今日諫這明日諫那,皇帝豈能痛快?

因此,哪怕王振這個宦官擅政的糟糕例子在前,有明一代後頭依舊有不少皇帝重用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不是他們不長記性,總犯同一個錯誤,而是利益使然。

宦官治天下不但可以製衡大臣,還會讓皇帝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