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不行(2 / 2)

然而大明後宮的職場,卻是容不得人不卷的。

薑離從現代而來,“卷死了”是很多人放在嘴裡說的口頭禪。

但在這大明的後宮,不卷,甚至哪怕儘力卷了,但運氣不好隻得寵而無子嗣——就是死,真正的,物理意義上的死。

薑離打開了貼著長春宮封條的點心匣。

“她們爭的哪裡是恩寵。”

“是命啊。”

*

夏日陽光粲然。

高淑妃倚靠在窗畔榻上。午後陽光斜斜切進來,曬不到她卻能曬到她身旁的一隻攤開睡覺的狸花貓。

貓的皮毛被曬得略微燙熱,摸上去是令人舒心的溫度。

她邊伸手輕輕順著貓的脊背撫摸,邊輕聲對身邊貼身宮女說完了那句她當著眾人沒有說完的話——

“皇帝若不好了,咱們餘生,也不過是與先帝的諸多嬪妃一般,等著殉葬罷了。”

高淑妃是最早一批進宮的妃嬪。

正統六年,張太皇太後下旨選秀,令兩京,河南、山東等地符合條件的,十三至十五歲女子入京待選。

她就是這樣進宮的。

隻是她入宮的時候才將將十三歲,太皇太後也挺喜歡她,就先做了太皇太後的女官。

因此高淑妃是這宮裡最懂宮規,也最清楚宮闈中的那些塵封的,帶著血腥氣森然舊事的人——

先帝明宣宗朱瞻基,子嗣上就有些艱難。偏生仙逝的又早,三十八歲就駕崩了。

彼時後宮裡有子嗣的,隻有如今的孫太後育有皇子朱祁鎮、吳賢妃育有次子朱祁鈺、以及元後胡善祥(因無子被廢)育有兩個公主。

除此外,其餘的嬪妃,都在先帝駕崩後得到了晉封,比如嬪升妃,妃升有封號的八妃或貴妃。

然而,除了升封,還得到了——諡號。

“惠妃升貴妃,諡端靜。”

“趙妃升賢妃,諡純靜。”

“吳妃升惠妃,諡貞順。”[1]

……

高淑妃在兩頁發黃的故紙堆上,看到了這些素不相識的女子,以及她自己。

在最後的最後,有一句表彰她們的話語:“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行。”[1]

高淑妃不由想起初入宮闈時,曾經不慎經過一回請嬪妃‘自願追隨先帝’的宮殿,明明是夏日,卻散發著一種淒冷陰異的氣息。

“喵!”

高淑妃回神,發現是她方才有些用力,把貓按痛了。但貓也沒跑,隻是叫了一聲。

她忙抱起小貓哄了哄:“哦,乖,乖……”

忽然就不可抑製的淚如雨下。

眼淚滲入被陽光曬得溫熱的皮毛裡。

小貓無知無覺,抬起頭來舔了舔主人的麵

龐,細聲細氣叫了兩聲。

這聲音又弱又小,很快消散在殿宇內,就像那些美麗的影子,消失在深宮之中。

**

乾清宮。

興安回稟郕王求見。

薑離停下正在畫麻將圖紙的筆:“正好,朕也有事要找他。”頓了頓又格外囑咐道:“彆給郕王備果仁茶,備清茶。”

朱祁鈺入座後,看著在條案前作畫,身體看起來已經不錯的皇兄,不知怎麼開口——

他本不想來的,但孫太後囑咐他一定要問明皇帝不入後宮的緣故,美其名曰,你們是兄弟,不比旁人,說這些話更便宜。

朱祁鈺:啊,完全沒覺得兄弟間這個問題更好開口!

他尷尬地喝了兩口茶後心一橫,索性硬著頭皮長痛不如短痛的直接問。想著要是皇上生氣罵他也好,這樣他就再也不用乾這種活了。

不過,皇帝沒有生氣,而是很自然地笑道:“哦,你問緣故啊?”

“就是這回重病的後遺症——朕以後再也不必進後宮了。”

朱祁鈺一口茶就噴了出去。

薑離:看,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囑咐人彆準備果仁茶,不然又要嗆個好歹。

朱祁鈺:這是我能聽的嗎?!

見朱祁鈺嚇得整個人失去了顏色,薑離不由覺得很有意思,笑道:“怎麼?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

對著朱祁鈺‘真的嗎,我不信’的震驚眼神,薑離慢悠悠給他舉例子:“宋高宗趙構,在被金人追的時候,不就嚇得‘矍然驚惕,遂病痿腐,故明受殂後,後宮皆絕孕。’了嗎。”[2]

“受驚大病之後,這種事很常見的。”

朱祁鈺整個人還是震驚的失去了邏輯思維,僅剩下本能邏輯思維在運轉。而他雖是皇族,但也是臣子,有禦前應答的潛意識:如果皇帝自比明君就要附和,自謙為昏君,就要趕緊反駁(甭管心裡怎麼想)。

於是他下意識麻木回答道:“皇兄何必自比宋高宗,皇兄文治武功,海內屬望。”

薑離不知道朱祁鈺這是臣下的本能,聽他這麼說不由憐愛地看了看他:看看,給人孩子都嚇得開始說胡話了。

於是也不開口了,體貼給了一盞茶的時間緩和心情。

朱祁鈺逐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但完全不知道怎麼繼續剛才的話題。好在他想起了方才在門口興安的話,皇帝也正好有事要召見自己,於是生硬轉換了話題。

他聲線還有點發飄,小聲問道:“皇兄尋臣弟有什麼吩咐?”

就聽皇帝忽然問道:“你對殉葬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