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蛇打七寸(2 / 2)

正所謂‘妻殉夫者予旌表’:受到旌表的人家,可不隻是朝廷頒發的榮譽稱號,是有實在利益的。

朝廷會官方撥給被旌表烈婦喪葬銀子,從舊例來看,從三兩到三十兩不等。不但如次,家中若有得到旌表的烈婦,許多當地官府會免除這家的徭役!

璚英是個很聰慧的姑娘,因此細想下去肺腑發涼。

做強盜做賊要冒著坐牢的風險,都始終不能禁絕,隻因‘利’字動人。

何況是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

哪怕這需要搭上的,是家中寡居之女子的一條性命。

璚英想:若不能停這種旌表,聖旨之下,哪怕各王府沒有再敢明目張膽以逼人殉葬為榮,但‘自願殉夫’的女子隻怕也不會少的。

若要廢除殉葬,最好連旌表殉夫之女的規製一起廢除掉!

但作為臣子自然不能空口白牙,隨意提出這種‘違背祖製’的建議,唯一的可能是,以祖製打敗祖製!

故而昨夜,她與父親找了很久的舊卷——

於謙遍曆外官,於律法極為熟悉。

他記得有一條旌表製度是這樣的:大明很重視孝道,也會旌表各種孝子。但有一種孝子是不旌表的:就是盲目效仿《二十四孝》,搞什麼割肉給父母吃結果把自己割死了,以及臥冰求鯉把自己凍死了這種行為——為防止人人效仿,是不許旌表的。*

律法爛熟於心,於謙要找的,是從前幾朝的舊例。

好在他向來有整理公文收集各律例的習慣,最終找到了:洪武和宣德年間,都有女子因父母重病不愈,竟然剖腹割肝取汁液想要給父母治病。

當地官員以‘孝道典範’報了上來,但皆被以‘孝若至傷身,罪尤大!’為由駁回不予旌表。

既然這種自殘,自傷以孝父母都是不予旌表的,那自死殉夫又有何異?生死至重,人命豈不是更珍貴嗎?

當請陛下下旨,效仿祖宗德政,停此旌表!

璚英很遺憾,父親沒有來得及跟陛下提出這一條。

她抬眼看了看父親,欲言又止。

說實在的,她真的想讓父親去麵聖回稟此言,趁著廢除殉葬的聖旨剛下,一並蛇打七寸廢止此旌表製。

可……父親已經夠難了。

不止兵部的公務繁多壓身,父親本身可是曾經被人攻訐誣陷至牢獄中,甚至差點被殺掉。如何能讓父親再將這樣牽涉禮製的事背負在身上?

“璚英。”

她抬頭,見父親清臒的麵龐上,笑意

如端午暖陽:“今日朝會上我雖未及說,但朝會後,陛下曾讓郕王殿下尋我問及此事,我已然儘數回明。”

璚英訝然,眸如星辰般盯著父親:“那陛下……”

見女兒緊張的甚至在屏氣,於謙也不忍讓她懸心,很快道:“陛下已然責令有司即刻去辦!”

璚英的雙眼由星星變成了今夜天邊的彎月牙兒。

*

同樣的夜色中,薑離正在吃宵夜。

“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啊。”

白日於謙來回明旌表製度後,薑離隻有一個感想:於尚書果然是寶藏!

原本她正像拎著刀,圍著屍/體,思考從哪兒開始碎的人,於尚書這就如及時雨一般,送來了人體解剖圖。

薑離邊聽邊讓6688以‘自願殉葬’為關鍵詞,搜了搜史冊。

果然,哪怕在廢除殉葬製一百多年後的隆慶年間,也有如汝寧王府妾劉氏,因自願殉葬而得到朝廷‘貞烈’封號旌表。[1]

薑離當即拎著她的銅杵開始敲鐘,令興安立刻宣內閣、禮部以及東廠金英和錦衣衛三位指揮使。

等人到齊後,薑離將‘廢旌表從死女子’之意說完,不但讓內閣當場擬旨來看,更要禮部牽頭內閣跟進,將此製推行到各地。

禮部尚頭都大了好幾圈:知道陛下心情不好在作,但沒想到一天二連作呀!

這可是個瑣碎繁重的重擔。

禮部周尚書隻好心累應下來。

沒精打采應過後,就見皇帝從案上的一隻七彩玲瓏的琉璃碗裡,摸出一張紙條來。

碗裡還有許多紙條。

皇帝展開隨手抽出來的這一張,展示給他們看。上麵寫著‘徐州’兩字。

朝臣:?

薑離和藹可親道:“朕知道這件事不好做,所以給你們幾個月的時間。”畢竟這個時代,光文書的傳達就要耗費良久。

“但從明年開始,朕就會開始抽簽——抽到哪裡,就派東廠並錦衣衛一並去當地巡察廢‘不當旌表事’的效驗如何。”

薑離也清楚,所謂的‘貞烈’觀念絕非一年半載能改。但她要這四海之內家家戶戶先明晰新的旌表製度:不再是你家推一個女子去殉死,就能得到好處。

“若是半年後,還查到有地方官府未收到敕諭公文,或是收到後不予執行,那麼……”

皇帝沒再繼續說,而是饒有興致繼續從案上的琉璃碗裡抽簽。

禮部尚書為首的官員們:那麼什麼啊?陛下您話說一半更可怕好吧!

皇帝再開口卻是對著金英:“此事,你要上心。”

這世間悲喜不相通,官員們如喪考妣,金英的內心卻宛如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炸開了滿天小煙花。

陛下給我安排了半年後的差事!

是不是說明,就算王振出來,他這個東廠督主也是穩穩的幸福?

那他一定要做好這件事,也一定要抓出些輕慢聖旨的過失人員來,向皇帝證明他的用處。

金英領旨後,目光熊熊如烈火看向朝臣們。

內閣和禮部:救命!金督主看我們的眼神,好像巡回獵犬看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