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閻王點名(一更)(2 / 2)

朱祁鎮年幼被立為皇太子後,宣宗皇帝很鐘愛這個寶貝兒子,有一回直接把他抱在膝蓋上,當著滿朝文武問兒子:“要是哪天大明有犯國反亂的人,你敢不敢親率六師去討伐罪人呢?”

太子版本朱祁鎮當場響亮答了句“敢!”

宣宗皇帝那份高興啊:我兒有朕和祖宗遺風!

甚至喜悅的當場解了龍袍披在朱祁鎮身上,然後把兒子放在龍椅上。

“我兒必為聖明天子啊。”

往事如煙。

不,往事如刀,如回旋鏢,實在刺心的不堪回首。

如果說之前那些年,還有朝臣們願意欺騙自己,陛下還年輕,陛下是被王振騙了,陛下年幼時回答先帝那叫一神采英毅。

那麼隻要陛下不再怠政,肯勤於政事,必然……

直到今日,赤裸裸,或者說簡直是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他們麵前。

朝臣們從沒有一刻這麼清晰地確定:我們錯了。

先帝也錯了。

去他的‘天下無不是之君主’吧!

哪怕先帝自己是個好皇帝,但他錯了,他選錯了繼承人!

而這個錯誤本身,眼下又要犯滔天大錯,要將大明帶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一定要在這裡,拚死攔住!

**

而這一日,薑離也終於親眼見到了明朝臣子彪悍的上諫水平(罵功)。

經過王振幾年的暗害殺戮,是,朝上剩下的言官絕大多數是會明哲保身的。

但今天情況又不同了。

從前他們怕王振怕的是什麼?怕的當然是被害死。

可現在看來,假如死在勇於諫言上,結局不比跟著這樣的皇帝出荒唐的北征強?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有什麼可怕?罵就是了!

最先出頭的,還是王恕。

因他曾是最飽含希望,且做出努力的那個。

所以此時也是最憤怒的那個。

王恕根本顧不得自己官職低微,在他看來朝臣們的苦口婆心勸導已經沒有用了,他要實話實說,就算他今天當場死這兒,他也要罵——

而且他一點也不慫,直接按照從前被打死過的言官的舊例來做。

今日是祭禮加十五望朝,朝臣們穿的不是常穿的朝服,而是更加正式的公服。王恕此時就直接摘下了與公服配套的烏紗帽,連同自己手上的笏板一

起擲在地上。

朝上官員們原本紛亂的勸說聲,被這驟然響起的聲響驚的霎時一靜。

王恕的聲音比這還要擲地有聲:“陛下為君,從前數年深溺奸宦之言,忠正之言不得入耳。”

“以至大明天下子民,無論是簪纓詩書之家,還是耕夫販婦之輩,皆受王振所害,而王振乃陛下所佑,即天下子民為陛下所害!?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前些時日,陛下托病之故,不顧宗社一心寄樂。以至於不祭、不祀、不朝,亦不親示耕耤、聽講經筵,已失儘為帝本分!”

“誰料如今陛下雖肯臨朝理事,卻沉迷更甚,以奸宦為腹心,莽然北征妄求虛名!”

“陛下今日欲行親征之事,實在荒謬!若陛下堅意如此,必至土崩勢成邊疆大亂,舉國上下怨極必亂!”

……

最後還不忘總結下——

“今朝堂之事聞所未聞,陛下矜以自賢,實則辱國傷重,莫過於此。”

“史書工筆民心昭然,天下後世豈可欺乎!”

王恕最後一句,可謂是直戳所有當皇帝人的心窩子:你的行為上史書了,你就等著後世人罵你吧!!

罵的痛快啊!

這是朝上所有人共同的心聲。

是的,所有人的心聲,包括薑離在內——

對她來說,看史冊明英宗微操的時候她有多無語,發現自己穿成這位昏君後,她的精神狀態就有多不穩定。

此時王恕罵的,也算是她的心聲。

她聽了不但覺得挺舒坦,還很羨慕王恕的嘴。

怪不得能活到九十二,罵皇帝的年限比大明大部分皇帝活的還久,當真是有話就諫,絕不內耗自己的好品德。

聽到王恕罵至精彩處,還心道:哇,好罵,很配堡宗。

又戳6688快幫她記下來以後學習下。

6688:……這麼快樂嗎?我家宿主不會覺醒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屬性吧。

而繼王恕之後,又有一位敢於直諫的年輕官員站出來了,比起王恕的怒言,這位叫做申祐的禦史,更多是一臉正氣且真的擔心皇帝的安危。

“陛下實不可輕至邊關!正所謂千金之體坐不垂堂,一旦戰事凶危,陛下若不慎為賊所傷所害,大明豈非重蹈青城五國之災?”

何為青城五國?青城,乃金接受宋徽宗宋欽宗投降之處,故有言‘宋之亡以青城’。

五國城,則是宋徽宗被囚禁至死的金國城池。

申祐這話就是在擔憂:陛下您這麼倉促出征,還搞這些花活,可彆像宋二帝一樣,被敵人給逮走了啊。您不擔心國家百姓,要不要擔心下自己?

薑離:預言家出現了。

不過薑離看到說這話的禦史,方才的暢快倒是淡了些,更多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惋惜。尤其是見他這麼實心擔憂朱祁鎮的安危,就更是歎息。

因站出來的這位申祐,在土木之變的死因,與其餘所有官員都不同。

申祐是正統十年的進士,年少有為?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二十歲就高中進士入翰林,人多稱道他‘立朝忠讜,剛正不阿’,如無意外該是大好的一生。

可意外來了,他作為禦史,被選中隨禦駕親征。

隨後,在土木堡的驚變中,他也沒有離開皇帝身邊,作為文官也提刀奮勇殺敵。

直到……直到被帶到皇帝跟前。

因為他的年輕和相貌:申祐是當時皇帝身邊最像皇帝的人。

於是他被安排了換上龍袍代乘帝輿突圍,引開敵人。

申祐領命,死於亂軍中,時年二十四歲。

皇帝敵營偷生,忠臣血濺帝衣。

隻是申祐此代帝引敵的忠臣之舉,在景泰初年還得到了褒獎,兩個幼子皆得蔭封。然而英宗複辟後,雖然也追封了許多土木堡死難之臣,但對於申祐卻是隻字不提,大概是覺得此事實在有辱皇名,索性當不存在。

而且是‘通紀不掛一字,諡與蔭典不及一言’的不存在。*

祭祀缺無,紀無可查。

直到嘉靖十年有禦史簫重望,為申公深覺不忿,與朝臣們一起上書請命,方最終請下朝廷旨意,為申祐賜諡號“忠節”,又建了一座“申忠節公祠”,方得祭祀。

而那時,距離土木之變申祐之死,已經過去了八十二年。

世事顛倒如此,許多話實是不必再說,千古自有公論!

故而聽到申祐發自肺腑關心皇帝,薑離心裡真不如方才聽王恕大罵來的痛快。

*

就在此時,係統裡終於響起了她等了二個月的聲音:“恭喜宿主順利通過試用期。”

“正式用戶專有功能已解鎖,請宿主及時查看使用。”

好吧,先做正事。

滿朝文武就見皇帝原本還在一言不發受諫,此時大約是終於惱了聽不下去,驟然起身手往下一壓:“夠了!”

到底是封建王朝君臣綱紀銘刻於心,皇帝一動,絕大部分人還是下意識畏懼閉嘴。

甚至開始惴惴思考起自己的下場:按照規矩,朝臣們惹怒皇帝,有罰俸降職廷杖等好幾種懲罰措施。

而今日他們這般喧嘩朝堂、對皇帝不敬,隻怕是會被錦衣衛拉出去午門廷杖的。

廷杖這件事很玄學,能不能活下來,全看皇帝心意了:如果隻是警示,哪怕打一百杖,施杖人也有手法讓人隻得個皮外傷,但皇帝若有示意,二杖也能打死人!

鬨成這般,集體廷杖怕是免不了,但不知今日,陛下會不會怒到挑幾個人打死。

然而皇帝見朝堂重新靜下來,卻彆出心裁道:“放心,朕今日不會廷杖的——不然把人打個起不來,豈不是耽誤了諸卿隨朕禦駕親征。”

百官:……

彆說,這句話還真的符合很多朝臣的心思。打我們一頓吧,然後總不能讓我等皮開肉綻的上路。

誰料皇帝居然直接表示,絕不打你們,都得全胳膊全腿的跟朕走。

不少人眼前一黑:這時候皇帝怎麼又這麼聰明了!!

之後,皇帝又撂下了一句此時朝臣們沒有心思注意,但後來至為重要的話——

“朕禦駕親征離京後,郕王於京城監國,代總國政。”

說完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滿朝如喪考妣的官員。

**

薑離未乘輿,一步步離開了禦門聽政之所在。

群臣的聲音漸漸變遠變淡。

薑離抬頭看了看這日中元節的太陽,發白的帶點毛邊的日頭。

在這枚並不太漂亮的太陽落山之時,這些事都會結束的。

但在這之前,她還給今日受到驚嚇的群臣們準備了一件小禮物。

*

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背後的錦衣衛校尉袁彬,見走在前麵的陛下忽然止步,轉頭淡聲道:“把馬順叫到這兒來。”

袁彬微怔,但很快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