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草原’上一片靜默。
安靜的有點久了,薑離不由轉過頭去。隻見旺盛燃燒的篝火跳躍在朱祁鈺的眼眸內,像是紅色的淚光。
他眼圈亦帶著酒暈成的紅,忽然呆呆問道:“那我呢?”
薑離一怔。
朱祁鈺似是在問眼前人,又似在問天上人,很小聲幾乎不可聞道:“父皇在天之靈,也會覺得……我是好孩子嗎?”
次子竟然也做了皇帝,必然是超乎父皇預料之外的。
在戰事未定,心中無數心
蟬響鳴聒噪之時,朱祁鈺曾有一夜夢到了父皇,他神色肅然裡帶著責備:朕沒有傳皇位給你。
朱祁鈺於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是了,他從來不是父皇選中的太子和繼承人。
所以……他得做一個好皇帝,來日去地下見到父皇,大概他就不會生自己的氣了。
但在這一個秋夜,有點昏昏沉沉的朱祁鈺,像是抓住浮木一樣緊緊攥著袖中八百裡捷報:從來眼裡隻有孫皇後和太子皇兄的父皇,對他的要求是做個本分守常藩王的父皇——若是得見今日,會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嗎?
啊,薑離想,小鈺確實有些喝多了。
這是清醒的郕王和景泰帝絕不會問出口的問題。
但她很快答道:“是。”
薑離仰頭看著天際:“先帝若能見,一定覺得你是好孩子。”
隻要宣德帝是以家國為重的皇帝,見到土木堡之變,估計就得悔的棺材板都想掀了仰臥起坐。
如果還溺愛朱祁鎮不肯後悔……那就是他的問題!
反正薑離很堅定替他回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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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謙再次來到安寧宮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冬日。
安寧宮又變成了剔透的玻璃雪花球。
薑離早已備好了甜甜的玫瑰罐煮奶茶和各色點心候著了。
熟悉的身影依舊著一身紅色官袍,似冬日裡的一簇令人安心的火焰,隻是身前補子上的紋飾——已然從初見的三品孔雀,經過二品的錦雞,變作如今一品的仙鶴。
仙鶴振翅欲飛。
“少保。”薑離終於能喚出這個稱呼的時候,隻覺得安心。
於謙笑了笑,還未及說話,就有好幾個小朋友圍了上來——
大公主朱淑元見到老師的父親最熱情活潑:“師公!”
落後一步的朱見深是很乖巧地稱呼:“於少保。”
而等於謙以禮回過公主皇子後,另兩個小朋友才親親密密道:“祖父!”
正是兩個種過牛痘的於家小娘子。
回京的路上,英國公聽說於家的孩子,在種痘後被太上皇留在了西苑陪伴大公主一起讀書,那叫一大驚失色歸心似箭。直到回京後確定自家孩子還老老實實在府裡,按照他走前留下的功課練習騎射才鬆了口氣。
*
安寧宮。
於謙伸手捏了捏孫女們帶著的毛茸茸小老虎耳套。
幾個孩子都帶著一樣的耳套,像是一窩湊在一起的幼虎崽。而且在起身圍著他前,顯然都在畫畫。
麵前各有一塊支起來的木板,上麵釘著紙張,旁邊小桌子上放著顏料。
而擺在最中間被畫的是——一枚普普通通雞蛋。
他們已經畫了好幾天了。
朱見深曾悄悄問姐姐:“父皇為什麼一直要我們畫雞蛋?”
朱淑元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後對著雞蛋在紙上畫了個雞蛋糕。
她跟老師於璚英一樣喜歡吃甜食,原本最歡喜的事兒,就是課間茶休跟老師一起吃點心。可惜最近牙痛,談大夫來看過她,下達了令她傷心的不能吃甜的醫囑。
於謙聽大公主說起畫了好幾日雞蛋的事兒,心下點頭讚同:想來是要教給孩子們一飲一食來之不易的民生之事;再者,雞蛋畫起來簡單,畫好卻不易,也可以磨練孩子們的耐性。
想到這兒,於謙落在‘太上皇’身上眼神越發溫和。
其實也是於少保想多了——薑離算了算年份:“不行,明年達芬奇就出生了,咱們搶在他之前先飛!”
6688:……
“帶孩子們出去玩雪吧。”薑離要跟於少保說話,就依舊給每個孩子一人發一個雪夾子。
“是。”領命的女子穿了一身錦衣衛飛魚服,看起來愈加英姿勃發。
於家兩姊妹手拉手,而朱見深和朱淑元則一邊一個牽著身著飛魚服的姑娘,爭著與她說話道:“萬姐姐,咱們今日能堆一個更大的雪人嗎?”
清脆的童音在雪地裡漸漸走遠。
薑離原本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但此刻卻隻是又笑著稱呼了一聲:“於少保。”
歡迎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