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朱仙鎮(二合一)(1 / 2)

臨安城。

薑離喝著梨汁看完顏宗弼提出的新和議條件。

包括但不限於“之前定下的江南朝廷每年送到大金的歲貢,可減十萬。”;

“可將歲貢二字,改為歲幣。”

“金國承認江南朝廷宋康王為宋帝。且無需跪拜金使——”

“因隻要簽訂了這份和議,金宋之間從此就不再是君臣關係,而是:叔侄關係。”*

是的,完顏宗弼被嶽帥打的痛定思痛,決定從主子做叔叔了。

言為心聲。

在完顏宗弼眼中,宋的君臣們總是身段柔軟且樂於和談的。

而且他們總愛計較在金人看來無甚要緊的‘麵子’‘名分’:比如,都是一樣俯首交錢,但隻要不稱臣納貢,扯一塊‘侄子孝順叔叔’的遮羞布,宋人們就好接受多了。

所以,完顏宗弼送來了這封“給你們想要的名分和臉麵”之新版和談書。

心道:這還不樂死他們!

怎麼說呢,也不能怪完顏宗弼想的不對——想想他遇到的都是什麼樣的宋帝和宋臣就知道了。

他完全不是狂妄自大隨便臆斷,而是根據過去十多年的大數據以及經典案例,得出了這麼一個靠譜的結論。

嶽飛這種宋臣才是例外。

而完顏宗弼現在,就要拔除這種例外!

在他看來,這回金國裡子麵子都給江南朝廷了,所要的就是一個嶽飛而已。

便是那位宋康王和秦檜暫時壞了事,總不能,之前那麼多的支持和談的重臣,全都死了吧?

*

薑離放下了清涼的梨汁,壓了壓心頭的火氣。

果然,不管哪條線上,就像完顏構堅決奴顏屈膝苟合一樣,金兀術也還是一樣的腦回路,正麵打不贏就開始琢磨歪招。

而且他想做叔叔啊……

薑離想起一事,就走去給雲崽寫信了。除了簡潔明了的話語,還畫了個相配的表情包。

以及,隨信附贈一個經她實驗過的,擴音效果良好的鐵皮大喇叭。

**

數日後。

背嵬軍駐紮地。

朱仙鎮。

此地距離開封城,隻有四十五裡地。

在前幾日,嶽家軍一舉拔下郾城和潁昌府兩處戰略要地後,背嵬軍就順利挺進了朱仙鎮。

近萬背嵬軍是嶽家軍精銳中的精銳,此時,就像一把出鞘寶劍的劍尖,已經直指敵人的咽喉!

而此時,這把寶劍的執劍人,也在朱仙鎮中。

每個將帥的指揮習慣不同,有的慣於坐鎮中軍總攬全局,有的則喜歡在後方壓陣,但也有如唐太宗或是嶽帥這種,一邊指揮全軍,一邊還能夠(樂於)兼職乾個前鋒。

嶽帥自己就常帶上幾千背嵬騎軍充當前鋒,孤軍深入敵中。

此番也不例外,是他直接帶背嵬軍打進朱仙鎮來的。

*

嶽帥最器重的將領之一,前軍統製張憲,從主帥帳內走出。

他的神色跟這軍營中的每個將領軍士一樣神采飛揚,一張曬成古銅色的臉上,愣是透出紅潤潤的喜氣,可見心情有多麼好了。

實在不能不好——這三個月他的心情,就像那次朝會上韓將軍的心情一樣——這輩子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啊!

原來錢糧管夠沒有人拖後腿,時不時能跟友軍打打配合,還不用擔心有禦旨斥責‘兩軍來往過密’的感覺是這樣的!

笑意從張憲的眼角眉梢透出來。

今日張憲到朱仙鎮,是特意來複命的:他乃負責攻克潁昌府的將領,如今不但成功拿下城池,還清掃完了完顏宗弼留在附近試圖頑抗的八千金兵,算是完美收尾。

唯一可惜就是……完顏宗弼本人原來就在潁昌府的,此番張憲卻沒有抓住他。不,應該說是沒有碰上麵——

這三個月的仗打下來,放開手去打的嶽將軍有些刷新了完顏宗弼的三觀。

以至於把他打的有點自閉,從一個熱愛活躍在前線的主戰派,變成了‘我雖然主戰但也沒那麼好戰’的靈活保守派。

甚至在張憲攻打潁昌府的起初,完顏宗弼就直接撤退,帶手下精銳一路退到金國布置兵力最重、城池防禦最堅固的開封城裡麵去了。

完顏宗弼:才不是跑路,這叫戰略性轉移!

張憲:跑的真快,莫不是叫‘北狩’金國國都的兩位皇帝傳染了……

*

“李先生!”張憲在營內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開朗上前打招呼。

雖然眼前的人官職也不高,並且隻是一身漿洗到發白的布衣草鞋,看上去一點都不起眼,但嶽帥麾下的將領都很敬重他——

回易官(替軍隊做生意攢軍費稱為回易)李啟,妥妥的理財達人,之前嶽家軍需得自籌軍費的時候,他管著的回易生意,不知替嶽將軍應付過多少次捉襟見肘的窘迫。

誰能不敬重會生錢的財神爺呢。

張憲大踏步走過去,兩人並肩而行。

因部隊分兵的緣故,他們也有近兩月未見了。此時張憲仔細打量了李啟後,不由感慨道:“李先生如今還是這般勤儉,不過,看著臉色倒是好了許多。”

說起來……他們這些副將,因常常要手心向上問這位要錢糧,不免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有點怵李啟:尤其是這位每回看到他們報上的預算,臉都是青青的,就更令人心虛。

現在則是肉眼可見麵色康健,不再是植物色了。

李啟笑道:“那是自然。”

主要之前嶽家軍的財務狀況……誰來管賬誰臉不綠啊!

不過,李啟是閒不住的人,如今財務上的差事少了許多,他就主動分擔了不少情報工作。

這原也是他擅長的: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做生意的人當然有很多雜七雜八的消息來源。

李啟嘴角噙笑與張啟分享金人的內訌:“畢竟,這一回他

們是真的慌了。”

宋人竟然打到開封城下了!

對宋來說,開封城是意義重大的故都,但對金來說,這同樣是不能丟失的堡壘!

北麵偽齊朝廷不複存在,原宋的國土上本來就漢人義軍滿地跑;偏生原本被滅掉的遼國之地,新長出來的契丹又在搞事……如果金要是把開封丟了,就相當於丟掉了整個中原之地最要緊的前線。

——那很大概率隻能灰溜溜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

戰局如此,據李啟的消息來源:金國本土那邊,為了是戰是和又撕吧了起來。

因完顏宗弼的節節敗退,主和派完顏昌當即支棱了起來,拍著桌子道:“自我大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屢見挫衄!”*

“完顏宗弼打的一塌糊塗,以至於如今再欲與宋和談,竟還不如本王當時所擬條約!”

是的,這個夏天對完顏宗弼來說,簡直是回旋鏢元年:他之前一直在抨擊主和派,現在自己卻不得不遞一份更優厚的和談書給江南朝廷,可謂是啪啪打臉。

當然,完顏宗弼現在還有些自己在臥薪嘗膽的悲壯:他才不是真的要和談,他隻是想除掉嶽飛,他這是暫時委屈自己曲線救國!

甭管完顏宗弼的內心想法多麼複雜,此時聽到李啟這番話的張憲,那隻有單純的快樂。

他那原本就要起飛似的眉毛,更是揚出了新高度。

“金人這就怕了?那讓他們怕的再後頭呢!”

他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眼中透出無限憧憬懷念來:“你也知道咱們軍中禁酒。”畢竟嶽帥自己都不飲,其餘人再饞酒也就都得忍住了。

張憲也不例外。

但剛剛——

張憲的臉跟眼一起放光:“方才主帥親口與我道,來日直搗黃龍府,當與諸軍痛飲!”*

張憲都想象不出:若真有那一日,豪飲的他們,當是何等心境!

憧憬過慶功酒後,張憲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平靜下來。

提醒自己不要提前誌驕意滿。

他今日剛歸營,還未見其餘袍澤,此時就問起李啟,其餘部將都率兵回來了嗎?

隨著戰線的推進,嶽家軍也逐漸分兵,將軍伍分散在廣大的京西之地,呈合圍之勢,像趕羊一樣把金人的兵力都往開封城的方向趕。

若一旦定下進攻開封,就必是宋金之間前所未有的一場對決。

不但嶽家軍要合兵才發,其餘兩路友軍,也得能協同作戰才能戰況最佳!

故李啟聽張憲問起各路將領,以為他迫不及待要去打開封城,不由勸道:“彆急。”

然而張憲‘啊’了一聲,沉聲道:“這次,我一點也不急。”

因為——這次元帥打的也前所未有的穩。

他追隨嶽帥多年,當然知道自家主帥從前打仗多是很猛很急的,甚至……在他們這些屬下看來,有時候是不要命的打法。

最初時候,張憲以為這就是嶽帥的風格,直

到後來才知道,這其實是被逼出來的打法:正如四年前的紹興四年,他們嶽家軍一舉收複郢州、襄陽府等六郡之地,中原已然在望。

然而陛下一封手詔就到了,不但不令他們北進,反而要求他們立刻折返‘星夜倍道至敵後,以保疆土。’。

明光燦碩的金字牌,陛下親筆的收詔,不可違抗的軍令……

張憲明白了:主帥之所以打仗悍不畏死,一意猛攻進取……其實是想在皇帝想出新的花樣來之前,先打出戰果,以期說服陛下他這樣打是沒錯的。

可是這次不同了!

也不必擔憂背後會有刀子捅來了——他方才在帳內,已經聽主帥說起,陛下雖從海外歸來,但龍體大恙不能理政,一應國事依舊‘托付’給帝姬和李綱相公。

現在在回想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張憲還是差點激動到嘴角抽筋。

張憲再次拍拍自己的臉。

他想起前日拿下潁昌府,與副將們複盤這數月來主帥與以往有些不同的作戰風格時,有位副將沒怎麼走心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難道這般雖進攻剛猛卻穩紮穩打,拿下一塊地盤便消化一塊地盤……才是主帥最趁手的打法?

張憲是被敵虜砍一刀都能麵不改色的猛人。但那一刻,他甚至有點難以自抑虎目含淚。

所以……

他不急。

他們嶽家軍在鄂州養精蓄銳數年,如同被經年打磨的快刀。這最要緊的一刀他們不會焦急冒進,必要穩準狠地捅到敵人的心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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