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長孫無忌一事,需要從長計議,韓瑗卻是可以先弄下台去的。
門下省少掉一個掣肘,對於陛下的詔令快速通過,無疑也是有好處的。
當然了,對許敬宗來說同樣有好處。
這句已經更為明確的暗示,讓他不必再對自己是否選錯了立場而覺忐忑。
他隻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就夠了。
但許敬宗大概不知道,在他離開了此地後,從一旁的簾幕後頭忽然鑽出來了個小身影,直接撲到了那位皇後殿下的懷中。
而武媚娘也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測,將這孩子給接在了懷中,臉上露出了幾分更為柔和的笑意。
她點了點女兒的眉心,“在這裡聽得滿意了?”
許敬宗來得可真是湊巧。
彼時李清月還在尋母親商量,能不能將賈敦頤的兄弟賈敦實從瀛洲調回來,就在洛州地界上任職。①
聽聞他和他兄弟賈敦頤為政理念相似,也都是能臣乾吏,若隻是在瀛洲地界上做個小官,實在是有點可惜,倒不如調到洛陽來。
洛州剛剛以賈敦頤的名義舉辦了一場水陸法會,若恰在此時將賈敦實調來,繼續秉持“政在養民”的方針,對於當地的百姓來說絕對是福祉。
李清月現在還沒有這個辦法快速改變糧食產量過低,百姓被迫逐食的局麵,但起碼在她能夠做到的範圍內,她想儘可能地去做一點事情。
但這個建議,不適合由她來提出。
畢竟洛州馬上就要變成“東都”重地,官員的待遇都要和關中的大州提到同等。
想想看長安京官的職位選拔,放在銓選之中都是難度最高的,那麼哪裡能因為她一個公主的喜惡,就直接將此地長官的位置給占掉呢?
相比之下,還是由阿娘來對父親旁敲側擊,讓李治出於名聲上“引為美談”的可能性,做出這個調動決定為好。
武媚娘對此自然沒什麼不可的。
她如今能接觸到的官員有限,說不定賈敦實就是其中一個,確實可以提拔提拔。
而她剛答應了下來,許敬宗就上門了。
見李清月不打算直接被送出門去,武媚娘也沒攔著她。為防止許敬宗覺得這出由李治授意的暗示不夠嚴肅,她乾脆讓女兒先躲藏到了一邊。
李清月到底不是正常的小孩,並不會在此時弄出什麼動靜來。
故而當許敬宗離開的時候,也沒發覺他和皇後殿下的對話中,還有一個小旁觀者。
李清月仰頭朝著母親看來,問道:“剛才的那段對話,他能明白阿娘的意思嗎?”
武媚娘回她:“若他不能的話,他也不可能坐到侍中的位置上了。”
怕女兒聽不明白,她多解釋了幾句,“門下省這個地方是很有意思的,這裡有你老師那樣耿直諫言的人,將評估之後對於方今時局不利的計劃都給駁回,也有許敬宗這樣的老奸巨猾之人,善於揣摩陛下的心意,知道什麼應該被通過什麼不應該。”
李清月琢磨了一番這其中的意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這個部門看似手握駁正的權力,但也有一個和皇權之間的平衡,而處理這個平衡的人就是許敬宗。
“他曆任數朝,年近六旬,也不是個聽不清畫外音的人。”武媚娘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說起來……”她還是有些憂慮地望著女兒的小臉,開口問道:“阿菟會不會覺得,你阿耶對於長孫太尉的懲處太過了?”
一個太過早熟的女兒真是不太好教。
她也已隱約看出來了,在女兒異常聰慧的表現之下,其實也有一副稍顯柔軟的心腸。
早在廢王立武之事上就有端倪了——說的便是蕭淑妃那件事。
好在此事並不影響到大局,她也無所謂女兒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長孫無忌的情況不一樣!
倘若阿菟真對他這位舅姥爺也產生了什麼同情,又因為李治對她的種種寬容優待而跑去求情,武媚娘可以確信,李治可不會再管什麼女兒能為她排憂解難,隻會覺得孩子麻煩。
好在她的這種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李清月語氣堅定地回道:“不過分!”
她以前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盤根錯節、勢力往來的政治鬥爭,但並不妨礙她知道,她是早就已經給自己選定了立場的。
甚至她比武媚娘本人還要清楚,比起現在李治和長孫無忌之間的矛盾,她們往後麵對的風浪還要更多呢。
若是連現在這樣的都接受不了,那麵對著如此之多的反對者,難道還要學習李治當年對著長孫無忌的態度一般,上門去給他們一一送禮嗎?
絕不可能!
因她上輩子所接受過的教育,要讓她在一時半刻之間完全當自己是一個政客,對她來說還有一點為難。
但沒關係,她會一點一點改變自己的想法,讓自己適應於這個時代,直到擁有改變這個時代的力量。
她朗聲回道:“他既然是阿娘和阿耶的阻礙,那就應該被清除掉。”
這不是要不要保住蕭淑妃這樣的問題,而是真正的政敵博弈。
“再說了,”李清月扁了扁嘴,像是小孩子耍脾氣一般說道,“他反對阿娘當皇後,在阿娘的封後典禮上垮著個臉,一點都不喜慶,我們來洛陽的路上他還專門來找茬,現在阿娘覺得洛陽堪配為東都他又不樂意……”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武媚娘好笑地回道:“評判人哪裡能隻用喜歡不喜歡的。”
但阿菟這話一說,她已不必擔心出現什麼意外情況了。
剩下的事,也是該當由許敬宗來倡議發起的。
再往前走出一段路程,陛下的病也應該“痊愈”了,那還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還能算有關係的,可能就是那許、鄭二州交界之
地的演武了。
阿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