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喲喲喲喲(2 / 2)

種蘇起先還有點羞恥,漸漸習慣了,隻當自己是園中的一棵樹,一塊石頭。

沒有殺掉她,已是萬福,這麼站一站實在不算什麼。

倘若還能夠因此不用再挨那未完的板子,她願意一直站下去。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種蘇大抵能夠明白李妄的心思,畢竟一代天子,被人……輕薄了,著實不難生氣。

隻不知這氣何時才能消?

種蘇又十分慶幸,李妄竟沒有隨便找個借口,或者根本毫無理由的施用其他更為嚴厲的懲罰,譬如砍掉雙手,割掉舌頭,或將她降職革職,扔到苦役之所去狠狠磋磨。史上這樣的皇帝實不鮮見。

民間傳聞李妄弑父殺母,暴戾冷血,陰鷙無常,不擇手段,如今看來,似乎不儘其然。

也有可能她實在人微份卑,無足輕重,大抵還不到用那些招數的程度。

不過,天天被這般拎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罰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嚴酷刑罰?

腳步聲響。

一行人從正殿走過來,下朝了,李妄今日身著寬袖大袍,被簇擁著走在前頭正中,寬大的袖袍帶起一陣輕風,革帶束腰,腰身薄而瘦,繡金紋滾邊的袍子拖曳在地,徐徐從種蘇麵前走過。

李妄冷冷睨了種蘇一眼。

種蘇忙低下頭去,規規矩矩站著。

李妄冷漠的從種蘇身邊走過,按他意願,此人該死,或該被斬斷雙手,割了舌頭,攆出宮去……然而如果不是她,自己又豈會出宮,又豈會遇上賈真。

衝著這一點,可饒她一死。

李妄進殿,換了身常服,坐到桌後批閱奏折,種蘇站在門外。

時近中午,李妄用午膳,種蘇也匆匆行至端文下院,吃過飯,便又馬上折回,繼續站著。

兩人一個殿中,一個殿外,遙遙相對。

三四月的天,萬裡無雲,陽光燦爛,這樣的天氣走在街上,抑或坐在草地上,小院中,手邊一壺茶或一杯飲子,曬曬太陽,必是相當愜意的。

然而接連這麼曬上幾個時辰,還是直挺挺站著,長鸞殿外空地開闊,又毫無遮蔽,到得下午,種蘇臉頰發紅,冒出汗來,猶如一顆蘑菇,日光暴曬,日益萎縮。

“嗚嗚嗚嗚,公子好可憐。”

桑桑心痛不已,忙燒了熱水給種蘇泡腳,全身揉按,又趕緊調製蜜膏替種蘇敷臉。

“可彆被曬黑了。”

種蘇哪裡還顧的美醜,隻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每日最痛苦的莫過於清晨起床之時。之前便已做好來京後須早起的準備,這點苦還是能吃的,然而如今一想到進宮所要麵臨的事,便當真毫無鬥誌,苦不堪言。

簡直上值如上墳啊。

“嗚嗚嗚嗚,我能不能不去?”

種蘇身著單衣,從睡夢中醒來,看看窗外漸明的天色,感到一陣絕望,抱著桑桑的腰,埋首在她胸|前,恨不得像小孩般耍賴。

“哎,這種事若我能替公子,便替公子去了。”又輪到桑桑勸慰種蘇了,“公子快起來,莫掙紮了,反正躲不過,早去早回。我晚上燉小蘑菇雞湯給公子補補。”

“……燉兩隻。”

“好好好。”

種蘇萬分痛苦的起床,穿衣,吃過早飯,出得家門,奔皇宮而去,不必再要人領,熟門熟路的來到長鸞殿外,雙手垂直,開始每日的例行罰站。

這算什麼事兒?

莫非要站上個一兩年……若真如此,倒要成為當朝一樁奇談了。但想想也不可能,總會有結束那一日的,隻要耐心等待即可。

每日這般麵對李妄,最初的震驚,以及惶恐憂慮,反而沒那麼強烈了……

幾隻蝴蝶飛來,斑斕的翅膀煽動,在陽光下追逐翩飛,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一會兒落在花朵上,一會兒落在樹葉上……

種蘇想象自己也是一隻蝴蝶,背上生出翅膀,帶著她飛到綠意盎然的樹上,躲進清涼的樹葉中……

“吭,吭——”

刻意的咳嗽聲打斷種蘇的思緒,將她倏然拉回現實,她睜開曬的眯起的雙眼,朝聲音源頭看去,頓時撞見下朝的李妄,他身邊站著譚德德,正手碰了碰嘴邊,便是他發出咳聲提醒。

李妄雙目漆黑,冷睨種蘇一眼。

似乎還低嗤了一聲。

種蘇連忙端正姿勢,低下頭,規矩站好。

李妄身後還跟著幾位官員,正邊走邊說著朝中之事,李妄腳下未停,徑直進了殿中。

“種大人好定力。”譚德德偶爾得空,出得門來,經過種蘇身前,笑眯眯的說道。

譚德德麵白無須,頭發花白,身形圓潤,稍顯陰柔,身為總管與皇帝身邊多年近侍,品級當然不低,卻永遠一副彌勒佛神態,對誰都笑容可掬,十分客氣。

想也知道,譚德德定然知曉“輕薄”之事。種蘇忙行禮,總覺得他這句“種大人好定力”背後還跟著一句:不愧是敢輕薄陛下的登徒子。

“譚總管謬讚了。”種蘇露出苦臉,小心道:“敢問總管,下官得站到何時呢?”

譚德德笑眯眯道:“老奴替您去問問陛下?”

種蘇本意是想從譚德德處套點口風,哪敢真去讓問,不問還好,隻怕一問便更糟糕,當下忙擺手,不敢再多說,譚德德複又笑眯眯的走了。

哎,繼續站吧。

“喲——”

這日忽然出現張陌生麵孔。之所以說陌生,種蘇在長鸞殿外站的這些時日,尚第一次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