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鄰居路過,見種家院門緊閉,門口守著侍從,以為種家來了貴客,便問了兩句,侍從低聲應答,打發了鄰居。
院中一片靜謐。
“陛下,”譚德德輕聲開口,“時間不早了,您看……”
今日他跟譚笑笑都跟了出來,回去太晚,恐驚動了他人。
李妄端坐在石凳上,神情晦暗不明,冷冷盯著種蘇,種蘇垂著眼,剛卸掉麵/具的麵龐白的毫無血色,等候著屬於她的生死審判。
也許隻一會兒,也許很久很久。
李妄終於開口了。
“朕要看看,你還有何狡辯之言。明日滾進宮來。”
李妄走了,一如他來時的悄無聲息。陸清純出去查看一番,附近並無監視之人,想來知道沒這個必要,種蘇不可能連夜逃匿。
“公子,我們是不是幫倒忙了?”桑桑不安道。
她跟種家容損相連,既陪同種蘇上京,便已做好生死與共的準備,死不可怕,怕的是罪名太大,牽連種家家人。
種蘇擺擺手,轉頭問陸清純:“你沒事吧?”
陸清純那一下也隻是武人的本能反應,當下臉上也帶著愧疚之色,說沒事。
三人進屋,燈點上,照著種蘇發白的麵孔,她的背上已濕透,此刻坐下,方覺手腳發軟。
雖說上京之前,已做過可能一死的準備,然而真正到了這一刻,才切實領略到死亡的可怕。
天下有幾個人不怕死,真想死?
“接下來怎麼辦?”桑桑打來熱水,讓種蘇擦擦臉。
能怎麼辦?
如果對方是彆的什麼人,還有諸多辦法可想,實在不行,還可以逃走一避禍端。然而這人是皇帝,從一開始,從決定冒名頂替上京的這件事起,他們所要麵對的就是皇帝,是律法。一旦東窗事發,根本無處可逃。
“要麼,用絕招?”桑桑道,“我去拿藥。”
“算了算了。”種蘇阻止道,“現在不妥。”
所謂絕招,乃是鬼手先生研製的一顆生死丹,服用之後可進入假死狀態。這是種父買來以防萬一的。萬一兩年後不好辭官,種蘇便服此藥,人都死了,總不能不讓人走了吧。
但這樣做的後果便是,從此“種瑞”這個人便不複存在,將永遠消失在這個世間。真正的種瑞勢必要背井離鄉,一生皆須藏頭藏尾,隱姓埋名的生活。
是以不到最壞的情況,萬不得已之時,不可用。
而眼下情況雖然糟糕,卻也不能用——李妄剛知道“賈真”身份之事,對她的信譽產生懷疑,難說不會想到是不是假死。一旦起了疑心,要查檢真身,便徹底完蛋。
“那,那怎麼辦?隻能……等死了?”
種蘇撫額,李妄乍然現身的威力還未散去,現在心頭仍突突的跳。但她還活著。就跟上回朝堂相見一樣,李妄並沒有當場格殺。
隻要沒死,是否意味著也跟上回一樣,還有轉機?
種蘇一麵不敢太過妄想,一麵又覺得該抱著希望而活……腦海中幾種念頭翻來覆去,命運的答案,唯有明天才能揭曉。
“去做點東西吃吧,好餓。”最後種蘇說。
“我吃不下……公子你確定吃得下嗎?”桑桑道。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種蘇歎口氣,“就算要死,也得吃飽上路,犯人還有頓斷頭飯呢。去吧,弄豐盛點。”
無論明天有沒有轉機,吃飽了方有精力應付,畢竟今夜將是個無眠之夜。
皇宮內。
李妄出宮之事向來做的隱秘,隻要寥寥幾人知曉,回宮亦沒有驚動旁人,宮中侍從不多,燈火通明,伺候李妄沐浴更衣。
李妄洗過澡,晚膳也沒吃,徑直去了禦書房。
所有人都看得出李妄今日麵色不善,皆萬般小心,生怕觸了黴頭。
幸而平安無事,夜深,李妄終於歇下。
今晚譚德德親自值夜,守在門口。
月升高空,萬籟俱寂,寢殿內點著盞夜燈,小太監輕手輕腳進去剪燭花,忽的聽見裡頭床榻傳來翻身響動,當即一動不敢動,那聲音停下,似重新入眠,小太監呼出一口氣,拍拍胸口。
孰料裡頭卻驀然一聲低喝:
“滾!”
小太監麵如土色,忙不迭的跑出去。
譚笑笑睡了一覺,過來給譚德德送壺茶。兩人離開門口,走到樹下。
“陛下還沒睡呐?”譚笑笑低聲問。
譚德德嘖了聲。
“陛下今夜能睡著嗎?”譚笑笑道。
譚德德嘖嘖了兩聲。
“師父,那賈……種大人明日會被……”他做了個抹脖子地手勢。
譚德德睨他一眼:“怎地?”
“實不相瞞,我還挺喜歡賈……種大人的,她待陛下可好了,我也跟著見識了不少。”譚笑笑輕聲道,“既然陛下今日沒殺他,是不是表示……”
譚德德哼笑了一聲。
“師父的意思是?可陛下不也挺喜歡跟她玩的麼?”
譚德德喝了口茶,道:“喜歡?有多喜歡?不過是個新鮮的玩意兒罷了,哪怕在意,能抵過欺君之罪?陛下可最討厭欺瞞,虛假。”
“那今日人贓俱獲,為何不當場殺了?”譚笑笑疑惑道。
譚德德想了想,回答道:“畢竟在宮外,況且牽涉出宮和那……小巷之事,自然要謹慎些。想要治罪還不簡單,待明日傳問過後,要殺要剮,不過陛下一句話的事。”
譚笑笑麵露失望:“我還以為陛下會網開一麵——看陛下的樣子,雖然生氣,卻貌似也沒太生氣,還不比從前殺某些大臣的時候……”
譚德德搖頭道:“你呐,還是太年輕。”
李妄是個不好伺候的皇帝,喜怒無常,但同時又是個十分沉得住氣的人,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卻也能耐心等候,靜心蟄伏,直到最佳時機,給予致命一擊或者意料不到的的一擊。
反正那種瑞也跑不了,多讓他活一日又如何。
譚笑笑想了想,忽然冒出個大膽的念頭:“我總覺得陛下跟那賈……種大人一起時是不一樣的,也許這事的結果也說不準不一樣……師父,要不咱打個賭?”
啪。
“憑你也敢跟我賭?!你跟了陛下幾年?我跟了陛下幾年?!不自量力的東西。”
譚笑笑捂著腦袋,不敢說話了。
師徒人正嘀咕時,一小太監急匆匆跑來。
“總管,陛下叫水呐。”
譚德德道:“還沒睡?叫水你送進去啊。”
小太監苦著臉:“我好怕。”
譚德德斥道:“沒用的東西!”轉而對譚笑笑道:“你去。”
譚笑笑:“今夜明明師父值夜,為何師父自己不去?!”
啪。
譚笑笑腦袋上又挨了一下。
“叫你去便去!”
譚笑笑隻好捂著頭,哭喪著去了。
明日究竟如何,且待明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