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風顧裡(2 / 2)

或許是因為即將離京,龍格次看長安簡直什麼都好,剛聽曲兒聽的如癡如醉,又動了把這班姑娘們帶走的念頭,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說起來,還沒跟你算賬,竟敢打景明的主意。”李和斜睨龍格次。

這事本來就是開玩笑,此時在外頭,純粹朋友間隨口說起,不關國事,沒有外人,隻說著好玩兒。

李和看了李妄一眼,李妄眼眸低垂,似漫不經心,並不關心他們所談。

“景明俊美如玉,性|子灑脫疏朗,又知情識趣,善解人意,會玩能玩,蹴鞠更是一流,我有此念頭又何足為奇?”龍格次不以為然,坦坦蕩蕩的,“老實說,如果景明是女子,抑或景明喜歡男子,你們就沒有任何想法?”

種蘇心中一驚,不動聲色,避重就輕道:“我不喜歡男子。”

李和卻玩心起,摸摸下巴,認真的端詳種蘇,繼而一本正經道:“啊,我也不喜歡男子,但倘若是景明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

龍格次頓時笑起來,又問:“子歸呢?”

“我,我喜歡女子。”許子歸坐在種蘇下首,望了種蘇一眼,白皙的麵頰上浮起淺紅,接著,“景明兄若是女子……我……。”

龍格次哈哈大笑,這些人當種蘇同是男子,故而言談無所顧忌,亦無惡意,倘若她真是女子,倒必不會開這種玩笑。

種蘇哭笑不得,比起“喜歡男子”這種玩笑,更怕的是“假若是女子”這種話,隻得裝作若無其事,擺擺手,示意行了行了彆說了適可而止吧。

“嘭”的一聲,眾人同時一驚,循聲望去,是李妄重重放下茶杯,杯撞案上,發出聲響。

“換支曲子,聽得煩。”李妄嗓音微沉,語氣一貫的冷淡。

龍格次等人不疑有他,隨即換人換曲。

長安胡人多,胡旋舞十分流行,春風顧的胡旋舞向來為人津津樂道,賞完了漢曲漢舞,接下來便換成了胡旋舞。

紗簾拉開,悠揚歡暢的樂聲響起,幾位胡女魚貫而入。

胡女們高鼻深目,藍眼睛如同寶石,穿著紅紗綠褲,紅鹿皮靴,腳踝上係著金色鈴鐺,旋轉之時,金鈴發出清脆聲響,如同大漠中駝鈴陣陣,充滿異域風情。

樂聲越來越高亢急促,胡女們越轉越快,身影幾乎化成一道風,連龍格次都忍不住大聲叫好。

“好!”

種蘇不由跟著拍掌,隻看的眼花繚亂。

許子歸與李和也移不開眼睛,顯然完全被胡女們的舞技所吸引。

全場中,唯有李妄顯得冷靜,麵具後的雙眼波瀾不驚,偶爾一瞥場中,更多時候,自覺不自覺的,視線所及之處,在種蘇的方向。

樂聲停,金鈴餘音未儘,猶在眾人耳邊。

“好好好,賞賞賞。”

連龍格次都被折服,連聲叫好,拋出賞銀,眾女嬌笑連連,紛紛謝過。

種蘇看的意猶未儘,心道跳的真好,改日定要再來,再細細看個夠,到時帶上燕……一念所及,不由自主看向李妄。

卻見李妄坐在案後,手中捏著茶杯,低眉垂眸,似在把玩茶杯,漫不經心中帶著冷淡。

他不喜歡嗎?

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無感更恰當,種蘇之前的那種感覺又浮現了,那種仿佛一切都興趣寥寥的感覺。整個房中歡聲笑語,熱鬨無比,唯有他好似身在其外,並非格格不入,而是遊離在他人之外。

天地熱鬨如斯,有趣如此,卻皆與他無關。

種蘇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他不願親近朝臣,又為何會沒有朋友。一方麵自然不用說,所謂高處不勝寒,身處高位,哪怕他放低姿態,任何人在他麵前都不得不始終有所保留,甚至小心翼翼,步步慎重。這一點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的性子。冷酷,淡漠,疏離,不留情麵……哪怕身為普通人,亦不算好接觸,更何況手握身殺大權的九五之尊……

他天生便如此嗎?

種蘇想起“燕回”在宮外時的樣子,又想起李和無意中透露出來的那段宮廷往事……在最初的最初,李妄又是何種模樣呢?

外頭天已全黑,樓內燈光大亮,房中亦多添了幾盞燈,黃色的燭火照在李妄身上,麵具下露出的輪廓英俊而孤獨。

“來來來,我也賞。”

李和掏出錢袋,出手闊綽,手掌朝外一撒,片片金葉飛散,眾女歡呼,紛紛俯身搶拾。

“彆急,還有呐。”李和還要再撒,卻被種蘇攔住。

“哎,等等。”種蘇截住李和的錢袋,笑道,“這樣多麻煩,不若我幫李公子分發吧。”

李和一看便知有好玩的,當即二話不說,將錢袋交給了種蘇。

種蘇打開錢袋,倒出幾片金葉,笑道:“先發這些,看看在場之人,誰運氣最好,能夠拿到。”

這一說便是將房中所有人算在其中,除舞女樂師們,加上種蘇他們自己人,約有十數人,金葉卻隻有六片,眾人頓時摩拳擦掌,看種蘇要怎麼玩。

“錚——”,外頭有人撥動琴弦,琴聲響起,以作助興。

種蘇手中握著金葉,一手背在身後,慢悠悠踱步,從李妄身旁經過,接著繞過他背後,緩緩的繞場一周。

眾人視線齊齊隨種蘇移動,交頭接耳嘻嘻笑著,不知種蘇要玩什麼把戲。

種蘇最後站在屋子中央,笑盈盈看著眾人,目光從眾人身上逐一掠過,仿佛在挑選抉擇。

“哎呀,景明,莫要吊口胃,快點玩。”龍格次是個急性子,等不及,催促道。

種蘇笑而不語,雙掌合攏,宛如投骰子一樣,忽然上下搖了幾搖,隱約可聽見掌中金葉輕撞的簌簌聲。

緊接著——

“去!”

種蘇口中輕喝一聲,與此同時,雙手朝前,猶如江湖人士投擲暗器般,瀟灑一撒,眾人目光緊緊跟隨,隨之紛紛轉頭,看向她拋撒之處,卻還未及看,種蘇再迅疾一收,頃刻間已收回手掌。

眾人馬上再轉頭,看向種蘇雙手。

種蘇手中已空空如也。

“喲!”

“哇!”

這戲法其實並不稀罕,在場眾人見過的不少,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玩法,觀者感受也自不一樣。種蘇俊朗疏若,一派公子哥兒氣派,卻表演的煞有其事,真像那麼回事兒,叫人不由跟著投入其中,相當有趣。

“東西呢?去哪裡了?”有人問。

“東西我已發下去了。”種蘇拍拍手,小扇子在掌心輕磕,眉頭輕挑,“各位看看,誰收到了呢。”

於是所有人紛紛查找。

“呀,我這有!”一胡女舞者叫道,從腰間摸到片金葉。

“咦,我也有!”

緊接著,驚喜聲隨之響起,接二連三的,好幾人都從身上發現了金葉。

然而問題也來了:共有五人手持金葉,但方才種蘇手中明明是六枚金葉。

還有一枚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種蘇微微聳肩,笑道,“反正確實都發出去了。”

“這一枚可不一樣。”種蘇一本正經道,“這枚帶有我的祈福,乃為幸運葉,收到之人從此將好運連連,所遇皆良善,再無煩憂,笑口常開,心想事成。大家都好好找找吧。”

美好的祝願誰不喜歡,眾人紛紛再找。龍格次與李和,連帶許子歸都站了起來,在袖中,腰間等各處摸索。

所有人一無所獲。

“……沒有。”龍格次失望道,“竟不是我?我都要走了,都不給我的嗎?”

“……啊,這個……”種蘇用小扇子戳了戳額頭,仍一本正經道,“這個可做不了弊,純看個人運氣。嗯,下回說不定就輪到你了。”

“彆吊胃口了,快說快說,到底在哪裡?”李和也催起來。

種蘇背著手,慢悠悠轉了一圈,直轉的令人想揍她,吊足眾人胃口過後,方停下來,轉身,咦了一聲。

“咦,燕兄肩上是什麼?”

李妄一直坐著,旁觀了全場,其他人不知他身份,知他身份的李和等人一時也完全沒想到他頭上去,未曾料到,種蘇真的大膽,竟將李妄也算在其中。

李妄下巴線條分明,微微側首,望向肩頭,卻並未看見什麼。

再一回頭,種蘇已走至他麵前,伸出一手,伸向李妄肩頭,猶如春日摘花般,手指淩空在李妄肩頭一摘,收回手腕,手指間赫然多了片金葉子。

“原來在這裡。”種蘇笑道,“原來燕兄是今日最好運之人,那便祝燕兄從今往後都好運連連,所遇皆良善,再無煩憂,笑口常開,心想事成。”

種蘇指間拈著金葉,她的手指白皙細長,金葉光芒溫潤,燭光照在她的麵龐上,眉眼皆似有光。

她站在李妄麵前,笑容燦然,沒有絲毫諂媚與刻意,一切都自然,真誠。明明是晚上,那笑容卻令人想起白晝。

明亮的,溫暖的,刺破黑夜的白晝。

“燕兄,接好運啦。”種蘇笑吟吟。

李妄伸手,接過那片金葉,麵具後黑漆漆的雙目微微低垂,看著那金葉,嘴唇微微翹起來。

“厲害了啊,景明,快說說,怎麼做的?”龍格次相當好奇。

重點不在於這戲法本身,隻因種蘇手法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明明隻是繞場走了一圈,眾目睽睽之下,未見她有任何動作,更背對著李妄,那金葉是如何分散藏到眾人身上,最後一枚又如何落到李妄肩頭的?

即便知道這種戲法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多半都是障眼法,卻因表演的到位,仍令人驚訝,好奇。

“想知道啊?”種蘇笑起來,“自己學去。”

“來來來,再玩一把,這次定要叫你現原形。”龍格次又不服氣了。

姑娘們也紛紛起哄,種蘇一笑:“行吧,再陪你們玩一回。可看仔細了。”

許子歸走到一旁,不玩了,正要坐下,注意到李妄麵前的茶杯已空,便走過去,替李妄續上熱茶。

“燕公子請用茶。”

李妄微抬眸看了許子歸一眼。

許子歸放下茶壺,想了想,並未走開,在李妄身旁側首坐下,這個位置視角更佳,更宜縱覽全場,也便於照料李妄。

場中所有人目光都被種蘇牽動,一會東一會兒西,一時間姑娘們嘻嘻哈哈,滿場都是笑聲與嬌嗔,氣氛相當其樂融融。

“景明兄的戲法向來玩的好。”許子歸開口道,“第一次見她玩的時候,當真驚訝。”

李妄手中拈著那金葉,手指似隨意一動,金葉便從食指依次翻過另外幾指,最後落在小指間,又一動,金葉在指間翻飛,回到食指間。

聽得許子歸這句,手指驀然一停。

“你從前見過?”李妄問。

兩人交談聲不高,夾在滿室歡聲笑語中,無人注意。

“是。”許子歸答道,繼而像想起了什麼,含笑道,“那時我來長安不久,有點事,心情不大好,景明兄便是這般玩了個戲法,嗯,與這不大一樣,變了朵花兒……景明兄是個好人,也是個有趣的人,與她在一起,很難不開心。如今想想,那時也多虧她勸慰……”

李妄雙眼暼向許子歸,許子歸回家換過衣裳,素白常袍,更顯得唇紅齒白少年郎,此刻麵上帶笑,看著場中眾人玩耍嬉鬨,那目光時時在種蘇身上。

李妄剛剛舒緩勾起的唇角重新垂下。

好人,嗬,真是個好人。

姑娘們纏著種蘇,非要學,種蘇倒也不藏私,便將其中關竅告知,又演示了一遍,片刻,姑娘們與龍格次等人便兀自相互實踐,玩了起來。

種蘇功成身退,伺機退出。

許子歸見她來,便站起來,也加入到場中。這邊便隻餘種蘇與李妄二人。

“燕兄,你要不要學?偶爾玩玩,挺有意思的。”種蘇喝了口茶水,麵頰玩的發熱,浮起紅暈。

未聽到回答。

種蘇轉頭看李妄,李妄右手肘搭在膝蓋上,雙腿略分,目視前方,似未聽見種蘇說話,不予理會。

“燕兄?”

種蘇察覺了不對,儘管李妄戴著麵具,不曾發作,然而周身卻彌漫著一股低氣壓。

怎麼回事?剛剛不是哄好了嗎?怎麼又不高興了?誰又惹他了?

種蘇疑惑,莫名的看著李妄。

李妄終於也看向她,那目光極為冷淡,又帶著股戾氣。

“……燕兄,怎麼了?可是有事?”種蘇覺得那目光莫名有點滲人。

“你過來。”李妄開口道,語氣倒是如常。

種蘇便過去,在李妄的眼神示意下,微微躬身,附耳過去。

“我在想,想把他們。”李妄的聲音低沉,響在種蘇耳邊,種蘇的目光隨著李妄所言,看向場中眾人,那些姑娘,龍格次,李和以及許子歸等。

“想把他們,統統拖出去,打一頓。”

李妄冷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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