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妃之事提前結束,滿朝皆知,種蘇自然也知道了。
怎麼會這樣?
“是啊,怎麼會這樣?”李琬也與種蘇有著同樣的疑惑,“我還以為這回既然是皇兄主動提及,定能有所成呢。結果呢,仍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哎。”
種蘇揚眉,這形容……
“蘇,元,蔣這三位小姐,放眼整個大康,都算萬裡挑一,皇兄這樣都未選中,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呢。”
不僅僅是這三位,餘下未見的那幾位,也俱是人中龍鳳,無一不優秀出眾。
“不過情之一事,向來如此,並非“很好”“般配”這種外在條件能夠決定一切,否則天底下也不會那麼多癡男怨女了。”李琬搖著頭,年少老成的歎息,“哎,自古人心難懂,有時候自己都不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呢。”
種蘇忍不住笑,“喲,公主殿下懂得不少啊。”
李琬不好意思的皺皺鼻子:“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萬般情……跟書上學來的。”
今日天陰,烏雲籠罩,種蘇提前處理完端文院的事務,來到華音殿,原本打算趁無日曬陪李琬蹴鞠半個時辰,誰知剛踢了一會兒,大雨忽然而至,嘩嘩啦啦下了起來。
種蘇一時也走不了,隻好與李琬匆匆回到殿內,很快地麵便打濕了,屋簷上雨滴成線,衝刷著瓦片淌下來。
說來便來的雨,預示著夏季真的到了。
種蘇恍然驚覺,一晃來長安已經好幾個月。
種蘇與李琬跑的快,身上隻稍濕了點,用乾布巾擦過,侍女們在案上置上紅泥小爐,煮著驅寒的薑茶,李琬又吩咐端來些吃食,便遣退宮人,開著正殿殿門,與種蘇一人一個蒲團,坐在案前,欣賞門外雨景。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1】”李琬說,“我很喜歡下雨天,你呢。”
種蘇笑笑,點頭:“我也喜歡。”
隻要不是久下不晴,造成天災**,通常來說,雨天是個迷人的天氣,會令人靜下來,懶洋洋的頭腦放空,也能令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哎,其實我也很失望。”李琬開口道,“還真的以為皇兄這次很認真。”
種蘇聽明白了,點點頭,她反而很平靜,可能因為對李妄的婚事平日裡本就關注不多,暫且隻忙著保命,便不如其他朝臣那麼期待,因而此際也談不上失望。
“我很希望皇兄能夠早日成婚,有個人陪伴在他身邊。”
雨天很適合發呆,也很適合聊天,李琬現在與種蘇幾乎無話不談,彼此間也越來越默契。
種蘇看看李琬,四周無人,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跟皇兄雖非一母同胞,但其實同病相憐,貴為太子公主,過著錦衣玉食卻孤兒般的生活。”
“公主!”
這句話說的太重了,儘管這是在李琬自己殿中,種蘇仍忍不住朝外看了看,怕被人聽了去。
李琬卻不大在意,說起幼時之事,顯而易見的低落起來,說:“不礙事,不會有人。這些事我沒對人講過,亦無人可說,你便當聽故事吧。”
按理這種算皇家秘事,種蘇不應當聽,但李琬此舉,既是信任種蘇,亦是想要傾訴,種蘇想了想,便沒再說什麼。
隻是——
孤兒?種蘇怎麼也沒想到,李琬竟會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童年。
李琬今年十六,比李妄小四歲,種蘇清楚記得,李妄十二歲那年,先帝先後方先後去世。而李琬的生母乃一宮女,誕下皇嗣後被封為妃,但榮華不過一年便鬱鬱而終。
即便如此,李琬與李妄不同,是先帝自己寵幸的女子所生的孩子,照理,多少會優待些,無論如何不至於令李琬落到她口中的“孤兒”二字。
“雖我不記得了,但至少母親親自養了我一年,據元姑姑說,母親待我極好,隻可惜,紅顏薄命,她活的太短了。”李琬頓了頓,似有猶豫,說,“你知道還有個二皇子吧,也就是我的同胞弟弟。”
種蘇當然知道,當年皇妃所誕乃一對龍鳳胎,這是明記在冊,世人皆知的,隻可惜那二皇子落地不過半日,便咽了氣,李琬母親本就身體不算太好,後來鬱鬱而終,大抵也有喪子之痛的緣故。
二皇子之事在當年沸沸揚揚起過好一陣風波,隻因大家對二皇子身故的原因眾說紛紜,各執一詞。
畢竟那時王家還大權在握,勢力正盛,他們扶持先帝李繼上位,提出的條件便是立王家之女為後,先帝可以納妃封妾,但此生所有皇子,隻能由皇後所出,換言之,先帝不可以有非王家所生的皇子,至於女兒,無關皇位,倒無所謂。
隻是胎兒性彆難以完全確定,最好的大夫亦有疏漏之時,所以最妥當的辦法是,杜絕其他妃嬪生育的可能。這一點上,能用的手段太多了,再加上先帝迫於壓力,總之,皇後生下太子李妄後,宮中四年來再一無所出。
而事實上,李琬母親有孕,一直隱瞞的極好,直到臨盆那日方被得知,有人說王家根本來不及動手,雙生子本就不易成活,李琬母親身體本也孱弱,二皇子乃正常夭折。
有人則堅持認為定是王家所害,還有傳言二皇子乃假死……。
種蘇那時尚不過一歲嬰孩,待她長大,此事卻已成為“不可言說”,不再被熱衷討論,偶被提起,要麼模棱兩可,要麼誇大其詞,真相究竟如何,無人能知,漸成一樁懸案。
“二皇弟之事,加劇了朝堂矛盾,也使得父皇與母後的關係愈發惡化。”李琬說,“我母妃逝去,按理該由母後撫育我,但母後並不喜歡我,直接將我丟給了宮人。事實上,她連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就是當時的太子皇兄都懶得管。”
先帝先後的關係民間亦是眾說紛紜,種蘇基本能確定先帝先後之間不太和睦,但究竟不和到何種程度,其中細究卻無從探究。
李琬身為公主,從小在宮中長大,自是比旁人要知悉更多,種蘇靜靜的聽著。
李琬被丟給宮人撫養,稍大點後,每月需定時去給先帝先後請安,偶爾一些皇宴中也會見到先帝先後,也就是那時候,李琬見到了這對帝後真正的關係狀態。
“水火不容,宛若死敵。”李琬想起當初的感受,評論道。
先後曾是有名的美人,然而自李琬有記憶起,見到的卻是一個瘦骨嶙峋,表情猙獰的可怕女子。
她對外麻木不仁,冷若冰霜,對內則渾身尖刺,充滿怨恨。
李琬每次去請安,都瑟瑟發抖——先後看她的眼神空洞,冷漠,令李琬心驚膽戰,如芒刺在背,以至於後來先後嫌棄的不再接受她的請安,她更無人問津後,她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至於先帝——她不是男孩兒,於是在他眼中,她大抵就跟宮中的一棵樹,一株草一樣,無足輕重。能活著便罷。
然而相比較李妄,李琬覺得先帝先後待她尚算不錯了。
“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四歲的李琬站在先後殿外,聽著裡頭先後的怒吼,抓著宮人的衣袖發抖。
殿門開,八歲的李妄從裡頭出來,一身太子常服,已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樣,他的目光從李琬身上掠過,眼神與神色都平靜無波,仿佛已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謾罵,早已習以為常。
“公主彆怕,以後就習慣了。”宮人回去後輕聲安慰李琬。
習慣?
李琬後來便明白了這二字的含義。
“滾!看見你便心煩!”
“滾!都是因為你!”
“滾!你這個孽子!”
……
李琬漸漸也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皇兄……”李琬怯生生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