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將杯子涮了涮,倒了一杯溫水,遞給種蘇,種蘇哦了一聲,順從接過,慢慢的喝下去。
她的嘴唇紅潤,嬌|嫩,喝過水後泛著濕潤的水光,完全不像男子的嘴唇。
李妄對男女之情素來無感,先帝先後給他做了世上最壞的“榜樣”,從小便扼殺了他對這方麵的所有好感,哪怕讀過萬卷書,長大成熟,知道不可一概而論,卻也無法提起興趣。
娶妻生子對李妄來說,皆為可有可無之事。非要成的話,選個互相不討厭的,誰都行,不必琴瑟和鳴,甚至不用相敬如賓,隻要不吵不鬨就無所謂。
也可能有朝一日煩了,直接扔了這皇位,就更什麼都不必管了,任那些朝臣如何催去。
這是李妄能做出來的事。
事實上李妄對皇權並不在乎,隻是出身無法選擇,既身在帝王家,不爭也會死,那自然要做那個掌握生殺大權之人,而身在其位謀其事,他治理這個國家,不過僅僅是基於這點而已。
李妄對皇室,對滿朝文武,對天下百姓,世間萬物,都沒什麼感情,或者說相當漠然。
無論血流成河,還是繁花似錦,在他眼中,都是一樣的,就如同從出生起,所有人均隻視他為工具,玩物和一個身份一般,他看這天下人與萬事萬物,也不過如此。
他做著能做的事,其餘之事漠不關心,也無甚興趣,僅此而已。
種蘇慢慢喝完了那杯茶水,放下茶杯,複又呆呆的看著李妄,仿佛在等待李妄的指示。
“還喝不喝?李妄說。
種蘇看著李妄,想了想,搖搖頭。
李妄是萬民的王,九五至尊,坐擁天下,然而其內心深處卻是一座荒蕪城,那裡黯淡無光,烏雲密布,雜草叢生,充斥著陰冷,壓抑的氣息。
忽然有一日,闖進來一個人,將天上烏雲撕開一個口子,陽光與雨露悄然而至,她在城中走來走去,這裡溜達那裡溜達,溜達到哪裡,陽光雨露就跟到哪裡。
李妄起先隻是冷眼看著,但漸漸的會好奇,她又去了哪裡,在乾什麼,會忍不住時時去看一下。
待察覺到不對時,為時已晚。她已幾乎逛遍全城,處處留有她的痕跡。
她甚至還在城中原本貧瘠的土壤上種了花兒,隻要她一來,那些花兒便迎風綻放。
從前李妄不知情之一字,如今漸知其意。
從前覺得如果非要成婚,似乎誰都行,如今知道並非如此。
李妄的荒蕪城裡,這麼多年隻能進來個種蘇,以後也隻能容她一人,容她一人在城中逍遙放肆。
月亮靜靜的懸掛天際,從房中看出去,恰好能看到半彎月亮。
種蘇呆坐了半晌,迷茫的四處看看,然後視線轉向門外,看著月亮,忽然笑起來。
像個小傻子般。
“轉過來。”李妄冷道,“看著我。”
種蘇聽了,便立刻轉過來,複又呆呆的看著李妄。
李妄的目光一直在種蘇身上。
這個人很好,卻也很可惡,交友廣闊,與她相處者莫不喜歡她,她也好似對每個人都一樣,對誰都好,沒心沒肺的。
李妄的目光冷下來。
她的確沒心沒肺,李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心中已是驚濤駭浪時,她卻仍舊高高興興的,與人談笑風生,完全的無動於衷,全然不察。
或許在她眼裡,他跟其他人一樣,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不,或許還不如,倘若沒有皇帝這個身份,或許她根本不會再理他,那個時候不就打算不告而彆嗎?
種蘇倘若知道了他的心思,會如何?
畢竟她喜好正常,喜歡的是女子。
想到這裡,李妄心中就開始煩躁,竟荒誕的有些理解先帝先後了,是不是他們也曾掙紮糾結過,卻無法掙脫,對現實無能為力,以至於最終兵戈相見,兩敗俱傷?
殺了她!
要麼不擇手段得到,要麼殺了。
明顯後者更簡單省事,隻要她消失了,就不必為之所困,不必再經受煎熬。
“種卿。”李妄說。
種蘇啊了一聲,雖然醉了,卻沒有東倒西歪,仍舊好好的坐在原位。
李妄坐在種蘇對麵,伸出一手,越過小小的案幾,手掌落在種蘇的脖頸上。
手掌下的脖子纖細,皮膚細膩,或許因為酒醉之故,微微發燙,燙著李妄的掌心。
李妄雖有心疾,但平日時習箭術,手臂有力,五指有勁,他的手掌骨架勻稱,手指修長,輕輕一合,便能夠包住種蘇的大半個脖子。
種蘇隨著李妄的動作微微前傾,眼神懵懂,絲毫不覺危險將至。
李妄慢慢的收緊五指。
隻要殺了她,便不必再煩惱,不必煎熬……
種蘇一動也不動,脖上的手指越來越緊,她感到了不舒服,便微微皺眉。
頸間的桎梏驟然消失。
李妄收回手,目光變幻莫測,緊緊盯著種蘇,繼而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掌。
也許隻有片刻,也許很久很久,燈芯劈啪爆出小朵火星,打破了房中的靜謐。
李妄抬眸,黑沉沉的雙目平靜如水,恢複沉靜。
“種卿。”
“唔。”
“你過來。”
種蘇聽到吩咐,便要站起,卻四肢綿軟,無力起身。
“算了。坐好。”
李妄下榻,站起來,走到種蘇那邊,種蘇仍舊坐著,李妄站在種蘇麵前,低眉垂眸,眼中是種蘇清晰的麵容。
李妄伸出手,食指與拇指輕捏住種蘇下巴,使得她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認不認得我?”李妄沉聲道。
種蘇點頭,帶動李妄的手輕晃動:“認得啊。”
“我是誰?”
種蘇沒有什麼猶豫,笑了起來:“朋友啊。”
“朋友。”李妄重複低語,“隻是朋友?”
種蘇抬著頭,問什麼都知道回答,正要點頭,李妄的手指發力,扣住她的下巴,她不能動,隻能啊了一聲。
“如果這個朋友,對你有了旁的心思,會惡心嗎?”
除了種蘇,永遠不會有人聽見李妄這句問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一國之君李妄竟會問出這般問題。
種蘇眼中露出茫然,仿佛沒有聽懂。
“說,不惡心。”李妄看著種蘇的眼睛,輕聲命令道。
“不惡心。”種蘇隨即道。
李妄看著種蘇,目光一瞬不瞬,麵色平靜,語氣甚至也微冷:“看到我跟彆的女子在一起,不高興嗎?說,不高興。”
種蘇順從道:“不高興。”
“如果讓你永遠留在長安,留在宮中,願意嗎?說,願意。”
種蘇乖乖道:“願意。”
“有朝一日,你會……”李妄驀然停住,有些字眼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不曾有人對他說過,他也從不曾對彆人說過,這樣的表達非他擅長,並不那麼容易。
暖黃的燭火照在李妄與種蘇身上。
“有朝一日,你會如我今日一樣心情嗎?”
“說,會。”
李妄嗓音輕淡,低聲說。
種蘇便溫順道:“會。”
李妄長身玉立,站在種蘇身前,有種居高臨下之感,種蘇則一直仰著頭,她的臉龐很小,眼睛卻很大,眼尾型狀有點像狐狸,笑的時候肆意灑脫,有時候帶著些許狡黠,這時候醉了,眼神朦朧,鼻尖微紅,眸中仿若隻有李妄,溫順的看著李妄。
如果清醒後也這麼乖便好了。
李妄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眉頭微擰。
“燕兄,不要不開心。”種蘇忽然說道。
雖然醉了,卻並未完全失去意識,依舊認得出他是誰,依舊感覺到了他的心情。
李妄擰著的眉頭舒展,低聲道:“我不姓燕。我是李妄,字允直。”
種蘇便道:“哦。李妄,你不要不開心。”
種蘇自然的揚起脖頸看李妄,李妄的手指依舊在種蘇下巴上,兩人目光相接,李妄在種蘇眼裡看見自己的身影,種蘇有著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亮若星辰。
“笑一個。”李妄的聲音很輕。
種蘇便展顏一笑,乖得像隻小狗兒。
她真的醉了,臉頰那麼熱,李妄的手指亦發熱,他的目光從種蘇的眼上緩緩下移,路過小巧的鼻子,來到紅潤的唇上。
月亮緩緩上移,已至門中位置,銀色月輝灑在院中青石板上。
李妄雙眸低垂,緩緩低頭。
種蘇還在笑著,笑眯眯的,無意識的吞咽了一下,喉結輕輕一動。
李妄頓住,靜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克製的抬起眼眸,捏著種蘇下巴的大拇指略施力度,按在種蘇唇上,她的唇溫暖柔軟,他的手指滾|燙火|熱,似輕撫,似留戀,停頓片刻,繼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