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有種在偷摸不能見人的感覺。
種蘇登時哭笑不得。
轉念一想,卻又明白到,白日裡她出入長鸞殿便罷了,晚上夜深人靜之時再與李妄在一起,難免引人非議,李妄畢竟是天子,雖說有斷袖之嫌,卻不宜聲張,種蘇自然也不想日後麵對旁人的猜忌,於是配合的低聲。
“我得宿值。”天子傳召,她不能不去,種蘇指指裡頭,示意怎麼辦。
譚笑笑早已安排妥當,身後跟著個小廝,輕手輕腳進入廳中,代替種蘇守著。
種蘇:……
這是種蘇第一次見到夜晚的皇宮,一路走來,路邊蜿蜒著照明的宮燈,如同一條銀河,引領著種蘇來到目的地。
遠處偶爾走過值夜的侍衛,長鸞殿裡一片寂靜,少許宮人安靜守候在殿中。
“來了,種大人。”譚德德道。
“是。陛下呢?”種蘇回答道,隻以為李妄在殿內,正要往裡走,譚德德卻道,“種大人請跟我來。”
種蘇便跟著譚德德走過前殿,繼而來到側旁偏殿處,譚德德停下腳步,種蘇見所停之處並非偏殿正門入口,而是門外院中,不禁疑惑。
“上來。”
頭頂上方陡然傳來李妄的聲音。
種蘇聞聲抬頭,眼睛不由睜大:“陛下!”
李妄竟身在屋頂之上,長身玉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種蘇,朝她說道。
這不危險嗎?種蘇心道,轉眼看四周宮人,見譚德德等人都神色如常,顯然李妄此舉並非初次。
接著種蘇方注意到,在屋簷一角置著一木梯,其用處不用多說。
種蘇移步過去,微微撩起衣袍下擺,踏上階梯。她幼時在鄉野爬房上樹,雖多年未再施展身手,這點難度卻難不倒她。況且這木梯似是新製,經過特彆改裝,每階木板足比尋常木梯寬出數寸,踩上去穩穩當當,如履平地般。
不過十數階,種蘇很快到達屋頂處。
李妄不知何時來到木梯所置之處,朝種蘇伸出手。
種蘇說:“我自己可以。”
李妄穩穩站著,眼眸微垂,淡淡睨著種蘇,並不說話。
種蘇隻好伸出手,李妄卻未握她手心,手掌隻落在她隔著衣袍的手腕上,不曾觸及肌膚,微一用力,將她拉了上來。
待種蘇站定,李妄旋即鬆開手,他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十分溫暖。
李妄帶著種蘇輕輕踩著瓦片,來到正中屋脊處,隻見能供人坐下的脊背上放了兩個軟墊,準備的相當充分與周到。
李妄率先坐下,種蘇隨後坐在他身旁。
“陛下好雅興。”種蘇笑道。
“今晚有月。”李妄淡淡道。
爬上屋頂看月亮,還是種蘇小時候做過的事,搬去錄州後,每年中秋,則會與家人一起聚在院中賞月,這般與人單獨賞月,倒不曾有過。
一輪彎月掛在天際,這個時節的月亮不若七八月那般明朗耀眼,卻也溫潤光亮,清輝灑向廣袤天地。
起初李妄隻是坐著,並沒有說話。
他在想什麼?叫自己過來又要做什麼?種蘇心中略有忐忑,卻有種感覺,李妄叫她來,或許就隻是因為今晚有月。
種蘇亦未開口,此處隻是偏殿房頂,不算太高,視野卻很好,麵朝高闊天空,月亮仿若就在眼前。
下頭譚德德已帶著宮人們自覺避到簷下或遠點的地方,整個宮殿靜謐無聲,宮燈靜靜照著。
園中花叢裡偶有蟲鳴,種蘇甚至能聽到靜夜裡不知名鳥兒飛過的翅膀煽動聲。
白日裡官員們出入宮中,來來去去,種蘇並不覺得有什麼,到了夜晚,方知宮中竟然這般安靜。
偌大的皇宮宮殿,卻猶如一座孤城。
從前一直都這般安靜的麼?
種蘇忍不住側首,看一眼李妄。
“從六歲起,朕便養成了這個習慣。”李妄忽然開口。
他今日穿著身月白常服,袖袍寬大,那顏色仿佛要溶於月色之中。
六歲麼?種蘇想起李琬說過,正是在李妄六歲之時,被先帝踢出心疾,那時究竟發生何事,會令先帝對一個六歲的,還是自己血緣的孩子痛下毒手?
是不是正因如此,小小年紀的李妄徹底看清了先帝先後對他的感情,轉而不再奢求。
“陛下那時便敢上房頂了麼?”種蘇輕聲道。
“按例,每年中秋,會與先帝先後一起設宴,與眾臣一同賞月,若不設群宴,也該有個一家三口的家宴,”李妄說,“這兩種朕都不喜歡,還不如一個人賞月自在。”
涉及先帝先後,種蘇不宜接口,便沒有說話。